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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0章 满城如雪


  锣鼓已经敲起,等会儿还有游神与斗花可观。他们也不凑这个热闹了,直往正南而去。

  花市这条街通往城南,直抵花渡头。

  花贩或大户的花仆每日分载鲜花至城,由此上岸,故有此名。

  越往南走越清静,喧嚣声渐被抛在身后。

  皓月当空,也无需照明。一路踏着落花往前,途径一座竹亭,萧元度提议进去歇歇,姜佛桑道:“也好。”

  进去才发现,原来竹亭的盖子是青茉莉盘结而成,此花如藤萝,花开时香甚酷烈,等闲人消受不了。

  两人坐都未坐就齐齐走了出来。

  萧元度蹲身要背她,姜佛桑不肯——此处虽僻静,偶尔也是能见到人影的。

  怕他硬来,伸手把他推远了些。

  萧元度被她这一推,干脆不走了。

  姜佛桑往前走出几步察觉到,回头看了看站在原地的人,返身折回。

  萧元度背过身去。

  姜佛桑要去牵他手,他双臂环抱,不给她牵。

  姜佛桑憋着笑:“真不理我了?”

  萧元度不说话。

  “六、五、四……”

  萧元度看天,仍旧不语。

  姜佛桑道:“月亮是不错,赏赏月吹吹风亦是一桩乐事,我就不打扰你了,先行一步,花渡头等你。”

  话落,转身。

  才迈步就被人从后抱住,略有些郁闷地声音响在耳畔:“后面不还有几个数呢?”

  “谁告诉你非得数到最后的?”

  萧元度低笑出声,姜佛桑亦笑。

  此处人少又昏暗,顾忌就少了些,萧元度将她扳转过来。

  正要开口,一阵香风飘过,花落如雨。

  两人齐齐仰头。

  对于海花蛮草连冬有、行处无家不满园的东宁来说,要看花其实用不着非得来花市,随时随处皆可见,比如这落了一地的素馨。

  夏月本就花多,东宁州尤多素馨,风过琼英狼藉、入夜满城如雪,触处皆香。

  此花乘夜才开,见月益发光艳,若得人气则更添馥郁,香气可氤氲整晚、至晓方萎。

  功用也良多:怀之辟暑,吸之清肺气,以花入甑釜蒸煮,取液为面脂头泽,还能生发润肌驻颜。

  花又宜作灯,雕玉镂冰,玲珑四照,游冶者可用以导车马。

  算不得奇花异卉,却别有清丽可爱处。

  他们站立之处正挨近道旁藤篱,萧元抬手从翠叶柔枝间摘下一朵,戴于姜女鬓边。

  穿花贯缕盘香雪,可惜这里没有彩缕,他亦无巧手。

  不过一朵也就够了,再多也无用。

  有些花哪怕置身花海之中也能独逞芳菲,反正他眼中只看得见姜女。

  姜佛桑轻抚云鬓,抬眸望向他,想起了一些久远之事。

  “在想什么?”

  “想起那年葛姑庙之行,有人和月折梨花、梨花落满头……”

  她一提,萧元度便也想起了。

  过去那么久,记忆仍旧鲜明。或许鲜明的只是当时的心情。

  那时他才确定对姜女的心意不久,夜夜为她辗转反侧,千方百计想哄她开心……

  “你虽接了花枝,心里指定在笑我罢?”萧元度摆出一副算旧账的架势。

  姜佛桑认真想了想,当时是何感受已不是很清楚。

  嘲笑吗?似乎并不全是。

  好像还有一种淡淡的、迷蒙的喜悦。但更多是惘然,说不清道不明。

  认真说来,她上一世整个就是被圈养的。

  少时圈于闺中,出嫁圈于内宅,后来圈于欢楼,再后来和先生一起被圈于南柯小筑……

  细数她真正自由的时光,也只有在辜百药处帮忙的那些日子。

  再有就是今生和萧元度在巫雄度过的那段时日。

  虽事出无奈,也麻烦多多,但不得不承认,那几年她过得格外充实,像一个活着的人——亦如萧元度带给她的感觉。

  不,萧元度要更加直白热烈。

  姜佛桑一度分不清那样的感受究竟是生活本身给她的,还是萧元度给她的。

  所以明知不该,明知不对,还是会陷入一种对抗的情绪当中……

  “怎不说话?”萧元度不依不饶。

  姜佛桑回神浅笑:“我记得一枝雪白,也记得一簇火红。纵然南州叶茂四时、花开八节,我也再未见过比那更好的花枝——这样的回答能否过关?”

  偏首又道:“当年与一小童计较,如今又来和我计较。我以为邬州牧应当是襟怀洒落、恢廓大度之人,怎么竟如此小气?”

  萧元度听了想听的话,正感惬心,不介意被说小气。只是……

  他把眼一眯,“叫我什么?”

  人前听她一口一个邬州牧也就罢了,人后还敢这么叫。

  姜佛桑见状欲躲,被他横臂箍紧,作势要亲来。

  姜佛桑双手抵住他胸膛,左右躲闪:“这可是道上——”

  余光瞥到远处有三两人影伫立,朝着这边指指点。

  略有些急了,踩了他一脚,示意他往那边看。

  萧元度顿住,眼中闪过一丝懊恼,拉着她就朝反方向跑。

  花渡头泊着一艘艘木船,有些船上摆满了鲜花,有些船上则空空,要么船主人去了花市,要么是作载客之用。

  南州之女少疾多力,城郭虚市负贩逐利者多妇人身影,操舟者亦然。

  日头毒辣,为遮阴避光,她们白日里往往头戴蓆帽、施巾蔽面。晚间倒没见着那些行头。

  两人沿着木栈道上了其中一条河船,轻利浅窄,首尾尖翘,顶上设棚,四围大敞。

  不出意外,操篙橹的亦是个妇人。

  船身有些晃动,萧元度扶着姜佛桑坐下,转身走至船头,递给她一样东西。

  妇人接过看了又看,喜笑颜开,当即把篙橹给了他,自己登岸而去。

  临走还帮忙把系绳给解了。

  “坐稳了。”萧元度提醒。

  竹篙一点,小船离岸而去。

  姜佛桑不知他又作的什么打算,但见他划船有模有样,便也就放了心,转头赏起景来。

  夜里当然也看不清什么,勉强看到月色下的水面上布叶数重,叶如荇而大,不知又是何花何草,姜佛桑也没有必要弄清的心思。

  船至河心停下,萧元度弯腰进来,在姜佛桑对面坐下。

  抬手摘了那系带,一抹额头,净是汗。

  嘴里嘀咕了一声鬼天气,扯扯领口。

  姜佛桑拿出帛帕与他擦拭。

  萧元度凑过来让她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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