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1 章
善善可不知道高家发生了什么。
她连高源做了什么也不知道, 还以为昨日是自己的小马先受了惊。她见宫人连拖带扶的将高老夫人带下去,不由得担忧地道:“那个奶奶怎么了?她是不是生病了?”
太后眸光冷淡:“是,她是病了。年纪大了, 病的糊涂了。”
善善担忧:“那她请大夫看过了吗?能治得好吗?”
“治不好了。”
善善就更忧愁了,她眼巴巴望着门口,见高老夫人的身影看不见了, 才收回视线看向太后。二人年纪相仿,都已头发半白。
“太后娘娘,您可不要生病呀。”善善担心地说:“宫里的太医可厉害了,您生病了也能治好的。”
太后莞尔, 笑眯眯地道:“你给哀家留的点心呢?哀家多吃几块, 便什么病都不得了。”
善善忙让她等着,很快跑了出去, 没多久,她便端着一个盘子跑了回来。
盘子里只盛了两块点心,是御膳房今日刚做的杏仁酥,她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省下来的。太后被她哄着, 乐呵呵地吃完点心,还被她拉去御花园里散步。
太后身子不好, 没走两步便在亭中歇下。善善趴在亭边的栏杆上, 手里抓着一块点心, 掰碎了往湖里扔。
御花园湖中金红的锦鲤被糕点吸引过来,争相涌出水面。善善掰弯了点心, 拍了拍手, 它们又很快四散开来。
湖面波光粼粼, 善善却想到昨夜皇帝与她说的宝瓶一事, 不由得抿嘴一乐。
“太后娘娘。”
只要事情一出现在她的小脑袋瓜里, 她就什么也藏不住了,这会儿便忍不住说:“您知道皇上以前也干过坏事吗?”
太后笑道:“他干了什么坏事?”
呀!太后娘娘还不知道呢!
善善抿着唇角,眼睛滴溜溜的转,满脸都写着“快来问我”!
太后故意道:“皇上自小沉稳,倒未曾做过什么跳脱之事。你是从哪里听来的?这宫中也有人乱嚼舌根?不知是哪个宫里的太监宫女,若是被哀家抓住,定要以宫规责罚一通。”
善善忙道:“不是别人说的。”
“不是别人说?那就是你自己说的了?”太后板起脸,眼眸里满是笑意:“虽然哀家疼你,可皇帝的话却不能乱说,若是皇上追究起来,哀家可护不着你。”
善善顿时吓了一大跳。
她没见过皇帝发火,皇上叔叔对她向来是和和气气的。可要是她把皇上的秘密说出去了,皇上是不是也要生气了?
她虽然不知皇上生气是什么模样,可旁人总说帝王威严,连嘉和和太子都怕。她的小脑袋瓜里立时出现了妖魔鬼怪的模样,善善心虚地捂住嘴巴,连忙说:“我不说了,不说了。”
她再看一眼波光粼粼的湖面,连忙闭上眼睛。
哪有什么宝瓶。
忘记了忘记了!
太后乐不可支。
等边谌处理完公务,问了小女儿的去处,与太子一道来御花园寻人时。便见昨日还亲密地窝在他怀里睡觉的小姑娘,见着了他就像是老鼠见了猫一样,忙不迭地往太后身后躲。
太后乐开了怀,忙把小姑娘捞出来:“哀家护着你就是了,若皇帝要罚你,哀家替你求情。”
边谌颇为郁闷:“朕为何要罚她?”
……
温宜青刚出门,便见沈家的马车停在门口。
车帘撩起,一双熟悉的桃花眼探了出来,沈云归笑眯眯地问:“善善呢?”
“她不在家。”
“这就奇怪了。”沈云归跳下马车,手中折扇轻摇,风流潇洒,道:“我刚拦了你们家去学堂的马车,里面就只有那个小木脑袋,她没去学堂,也不在家中,那去哪了?”
温宜青含糊道:“她昨夜宿在别的地方。”
沈云归随意点了点头。
他的来意自然不是找善善那么简单,小姑娘不在,说话更方便。他的折扇收起,神色也变得担忧:“昨日在街上发生的事情,我已经听说了。但我知道的时候,你们二人已经被抓进大牢里,等我去赎人的时候,你们俩又早已经出来了。我昨日来你家找人,你家中也没人,究竟是出了何事?你们又去了哪?我听说善善受了伤,她可有什么大碍?”
她低声道:“已经看过大夫,大夫说只是一些皮肉伤,养几日就好了。”
“可有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温宜青又摇了摇头。
“我还打听到,高家的人昨日在四处打听你。”就算是在京城这满地功勋权势的地方,高国公也是鼎鼎有名,饶是他结朋好友,也难以以商贾身份攀上高家。沈云归担忧地道:“你行事向来小心,怎么会得罪高家?”
“无碍。”想到小女儿昨日血流不止的可怜模样,温宜青眼眸冰冷:“他们不敢动我。”
沈云归眼皮一跳。
他知道温宜青得太后青眼,也结交了长公主,那两位就足够。可此时此刻,他却无端想到另外一人。
“是那个陈公子?”
温宜青诧异地抬起头看了他一眼,而后轻轻撇过头,也没否认。
“我听说是善善的马受了惊。也是那个陈公子送的马吧?”沈云归捏着折扇,再提起这匹马,时隔多日,他也没忍住酸道:“你我二人相识多年,倒不见你收我什么东西,那人送了一匹马,你便点了头,我倒不知你爱骑马……”
他说着说着,瞧着温宜青脸色,声音越来越低,最后讪讪住口。
“你不喜欢,我不提就是了。”
他转而道:“你喜欢骑马?我在城外买了一处别庄,那儿后山宽阔,最适合骑马。前些日子我看到一匹西域来的汗血宝马,价值千金,顶顶神骏,下回我带……带善善去骑骑,肯定比那谁送的好。”
“不必了。”温宜青冷淡拒绝:“她已经有了一匹马。”
“那……”
“你什么都不必送,她什么都有。”
“……”
沈云归话锋一转,又道:“你今日戴的这根簪子不错,挺衬你。”
温宜青下意识地扶了一下头上的簪子。
是一支白玉簪,簪头是一朵玉兰花,连花瓣的纹理也几乎雕了出来,栩栩如生。
是她昨夜刚收到的。
“是玲珑坊的手艺?也不像,玲珑坊不爱做玉饰,其他铺子的手艺又没它做的好……”
“我也不知。”温宜青应道:“也许是吧。”
沈云归敏锐从她的“不知”“也许”之中听出了些许不对劲。他面色微变:“这不会也是他送的?”
温宜青没应声。
也没否认。
那就是默认了。
他咬紧了后槽牙,手中折扇刷地展开,呼呼扇风。也不知是天气燥热,还是心头火烧的正旺,这风越扇,他的心气就越不平,再看那朵白玉兰,就仿佛是眼中钉刺一般,越看越是不爽。
他忍了又忍,却没忍下。想到自己昨日因为担忧跑前跑后,几乎要把腿跑断,最后什么好也没讨着,那个陈公子反而佳人在侧,连礼物也戴到了头上。无论是贺兰舟也好,还是善善也好,没有一人给他通风报信。
他忍不住直言道:“你心悦他?”
话一出口,沈云归便知大事不好。
他怀着什么心思,双方都心知肚明。两人青梅竹马,早年也差点定亲,如今还能有往来,就是两边都装聋作哑也不拆穿。
他知道温宜青的性子,世交能做,男女私情却半点也不能有,这些年来也与他分的清清楚楚,哪怕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也不收他的半点关系。
但今日他却实在是忍不得了。
“那姓陈的好在哪里?”沈云归忿忿道:“你进京才多久,认得他又多久,可知道他的底细?他家世清不清白?家里有几口人?娶过妻没?家里有几房妾?我……你……天底下什么样的人没有,你面前就站着一个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好人家,怎么就偏偏看上那个晚娘脸?”
温宜青被他逗笑,杏眸弯了弯。
沈云归大为恼怒:“我不与你开玩笑!便不说……不说其他,我比你年长,也算是你兄长,你看中了哪家公子,我替你相看一眼又如何?我觉得,那姓陈的万万不行,你倒不如找那姓贺的!”
不不不,找谁都是万万不行。
但陈公子与贺兰舟又不一样。那陈公子也不知道是什么来历,看上去家世出众,出身不凡,神神秘秘的。不像贺兰舟,至少知根知底,还公务缠身,三天两头见不到人影,最重要的是,温宜青也对他同样冷淡。
那姓陈的……姓陈的……凭什么?凭什么呢?!
温宜青忍着笑意道:“他是个好人,未有你想的那般差。”
“这怎么能说得准?”沈云归苦口婆心劝道:“我看那陈公子出身不低,我们只是普通人家,他如今是花言巧语说的好听,谁知道之后如何,到时候翻脸不认人,你想哭也来不及。还有善善,善善想要那个后爹爹吗?虽然善善不怕生,见到谁都要好,可当朋友和当爹不一样,当爹要找个知根知底的,你倒不如……”
他咕咚吞咽了一下,向来风流的桃花眼里透露出几分紧张:“……倒不如找我。”
如同一块秤砣沉甸甸的落了肚,沈云归长长舒出一口气,捏着折扇的手心里满是冷汗。
他还是说出来了。
一时心跳如擂鼓,咚咚作响,声响愈来愈大,他张了张口,好似是说了什么,但心跳声将一切声响都盖了过去,他什么也没听见。
他只见温宜青面上的笑意收敛,唇角紧抿起,她垂下眼,长长的羽睫遮住了黑眸里的未言明之深意,柔顺的乌发垂在耳侧。明显是拒绝之意。
就一如许多年前,他听说温家拒绝了上门提亲的媒人,没忍住亲自登门问清楚。那会儿她便也是如此,轻声细语的,却将他一颗真心全都拒之门外,半点也不留情。
“算了。”沈云归后退一步,指尖攥的发疼,他艰涩开口:“你不必说,我都明白。”
只是那会儿他没死心,还觉得自己有机会,只要他再多磨磨,多下点功夫,迟早能等得温宜青回头。
只是……
他想不通。
“那姓陈的又有什么好?”他落寞道:“我知道,我就一身铜臭,你也不缺银子,外人都说沈家的生意做得如何大,可珍宝斋的主意还是你出的,航线也是你找的,我也不过出了几条船,就从你这分得了一半。从小起我就比不过你,读书比不过,做生意也比不过,向来是我追在你的后头。”
“青娘,你若是谁也瞧不上才好,那陈公子是出身不凡,可你也从不看出身,他年轻有为,满天下皆是有为之人,为何你就偏偏瞧上了他?”
“他……他能待你好吗?”
他干巴巴地道:“他……他肯给人做后爹吗?日后你们若有了新的孩子,能对善善好吗?”
沈云归抹了一把脸。
一股脑说了一通,倒像是把脸面也都放在地上,还被他自己踩了两脚。
四周静悄悄的,连下人也躲到门口去,他抬头看了一眼,正好与一个探头探脑的下人对上视线。那人慌张地缩了回去,他收回视线,也不敢看面前人。
“有些事情,我不该瞒着你,到如今是该说清楚。”温宜青轻声道。
“什么?”
温宜青抬起眼,杏眸微动,直直望入他的目光里。
沈云归眼皮一跳。
相识多年,他对面前人的了解就如同了解自己一般,看她眨一眨眼,便知道是有话想说。没由来的,明明他还什么也没有听到,便已经察觉到,大约她说出口的是自己不乐意听的话。
他往后退了一步,折扇展开挡在面前,后面的桃花眼飞快地眨了眨。
“沈某还有要事在身,温娘子若还有什么话,下回再说吧。”
说罢,他转身就要走。
但他走的还不够快。
他刚撩起车帘,那道温柔的声音便已经在他身后轻轻响起。
“他是善善的爹爹。”温宜青轻声说:“当初那个人,也是他。”
“……”
一时,如寒天冻地里坠入冰窟,四肢百骸都透着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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