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5 章


  贺兰舟一来,  这些来势汹汹的大汉们气势便弱了三分,在朝廷命官的眼皮子底下,他们也不敢再做打砸伤人之事,  俱都安分了下来。

  “贺大人明鉴。”大汉们说:“这家黑店把草民妹妹的脸害成这副模样,如今妹妹被退了亲,连大门也不敢出,  草民只是心中气不过,来讨要一个说法。”

  他拉了女子一把,女子含泪摘下蒙脸的布巾,将红肿溃烂的脸蛋再次展露到别人面前。贺兰舟第一回看,  也是为这惨状吃了一惊。她又连忙把布巾蒙上,  躲到了大汉们身后去。

  大汉们愤愤道:“贺大人,您瞧瞧,  我家妹子还未出嫁,后半辈子全被这间黑店给毁了!若您家中也有妹妹,定是明白草民们如今的心情!”

  围观百姓纷纷赞同,点头附和。

  眼见群情激昂,  附和声愈来愈高,贺兰舟不得不制止众人:“诸位,  此事我定会秉公处理。若真是脂粉害人,  也绝不会放过。”

  他说罢,  回头问温宜青:“温……温掌柜,你怎么说?”

  “我家的胭脂绝不会害人。”温宜青摇头道:“我铺中的每一样东西,  都是我自己亲自试验过,  才敢放心在铺中售卖,  这些胭脂连我自己都在用,  若真是害人的东西,  我如何敢用在自己身上。”

  众人凝神去看她的面容。

  只见她肌肤瓷白莹润,初看之下,莫说红肿,半点瑕疵也无。

  大汉便道:“话全被你一个人说了,谁知你自己用的,和卖给别人的,是不是同一样东西?”

  在场亦有不少光顾过的女客,此时纷纷道:“平日温娘子招待客人,便是自己亲身试用给我们看,胭脂皆摆在铺中,随手可取,倒不分两样。”便是见胭脂在温娘子脸上用着效果极好,女客们才见之动心,心甘情愿掏出银子。

  “我方才也说了,此事三言两语说不清,大可去报官,请官府来做见证。是你们几人不同意,还砸了我的铺子。”温宜青柳眉怒竖起,目光锐利地朝那些大汉们看去:“既有小贺大人在此,不如请小贺大人做个见证。你们说是我的胭脂害人,空口无凭,可有证据?”

  贺兰舟颔首。

  百姓们交头接耳:“是啊,证据呢?”

  “既是来讨说法,怎么方才不敢去报官?”

  “先前我家娘子也买了这间的脂粉,倒从未见过什么不好。”

  大汉们有备而来,很快掏出一个瓷质的圆盒:“这是不是你家的?”

  脂粉铺子里的容具都是定做。

  陶瓷的胭脂盒盖上还印着簪花小体的店铺名字,如今满地狼藉,每个都与大汉手中的一模一样。

  人证物证都在,贺兰舟沉思片刻,道转过头:“温掌柜看呢?”

  温宜青沉吟道:“你们是何日买的胭脂?”

  大汉等人愣了一下:“什么?”

  温宜青朝伙计招了招手,伙计很快从柜台之后找出账本,递到了她的手里。

  见众人不解,伙计解释道:“我们东家心细,记账也记得仔细,每日是谁买了哪种胭脂,全都记得清清楚楚。”

  她的脂粉价钱不低,来往女客也大多是达官显贵的夫人,各有喜好习惯,一个也怠慢不得,温宜青便用纸笔记下。

  大汉等人未想到有这一出,慌了片刻,随口说出一个日子:“六月初九。”

  温宜青翻到六月初九那日,却是笑了一下。大汉整颗心都提了起来。

  她抬眸看了贺兰舟一眼,见他好奇,伸手将账本摊开到他面前。贺兰舟扫了一眼,仍是不明白,温宜青便解释道:“他手中这盒胭脂,名叫梨花雪。”

  只见他们丰神俊秀的小贺大人再低头看一眼,继而也笑了出来。围观百姓俱是好奇,纷纷伸长了脖子想看。

  “六月初九只卖了八盒梨花雪。俱是进了张侍郎府。”贺兰舟问:“你家妹妹叫什么名字?”

  无论叫什么,万万也不会是侍郎府的千金。

  大汉满头大汗:“我记错了,可能是六月初十……”

  温宜青插嘴道:“六月初九之后,铺子里便再没卖过梨花雪了。”

  “我……我又记错了!”大汉慌张地说:“是五月……五月二十。”

  也不用再查账目,二人对视一眼,贺兰舟直接合上账本,道:“五月二十,这间铺子根本就没开门。”

  那段时日,温宜青去了行宫,铺子也在休整,歇业多日。

  贺兰舟:“你说你妹妹被胭脂用烂了脸,却连胭脂是何日买的也说不清,依在下看,倒不如先请个大夫来。”

  “请大夫?!”

  “她这张脸,究竟是被胭脂用烂,还是有其他缘故,大夫一看便知。”

  大汉们慌了神,那个布巾遮脸的女子也止了眼泪,不停地往后躲。

  “等大夫来查,若真是胭脂害人,官府也会替你们讨回公道。”贺兰舟道:“若不是,你们故意闹事,蓄意陷害,砸坏了别人铺子,也逃不了罪责。”

  几人岂敢再查,慌慌张张地试图离开,可门口被围观百姓们堵得严严实实。大汉一咬牙,伸手推开百姓,正要冲出去,抬首却见不远处有一队官兵匆匆忙忙朝这边跑了过来。

  几人大骇,本就心虚,此时更加慌张,转身欲逃,百姓们却已经先喊了一声:“官差老爷们,就是这伙人在闹事!”

  沈云归来的比官差更慢一步。

  他满头大汗地跑过来,只看到那伙人被抓走的背影。

  “青娘,我听说你被找麻烦了……”他看到贺兰舟,堪堪停下脚步,警惕地道:“你怎么在这儿?”

  “是贺大人碰巧路过,出手相助,替我拦了下来。”话虽如此,温宜青低头看满目狼藉,胭脂香粉散了一地,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她想到什么,往后间看了一眼,又很快收回视线。

  贺兰舟循着她的视线看去,很快想起那双沾染了胭脂的云履。

  “温姑娘,我会查清那些人是被谁指使而来。”他也看到满地狼藉,便道:“今日你蒙受的这些损失,我会想办法让那些人赔偿你。”

  温宜青轻声说:“不敢麻烦贺大人,之后的事情,我会去官府打听。”

  贺兰舟爽朗一笑:“在下在朝为官,既是京城百姓的事,也是在下的分内之事。”

  说罢,他又不动声色地往后间看了一眼,微微皱起眉头,暗想道:方才温姑娘被人刁难,那人却躲在后面不敢现身,实在难堪为大丈夫。

  里面的人迟迟不肯出来,尽管好奇,他也不好贸然无礼擅闯,便只能先告辞,之后再做打听。

  温宜青并未挽留,沈云归还想留下给她帮忙收拾残局,也被她三言两语打发走。

  待人走光后,她才去后间查看。她掀起门帘,里面却空空荡荡。

  只留下地上胭脂残烬,早已没了人影。

  ……

  沈云归快步追上贺兰舟。

  “贺大人,等等。”

  他停下脚步:“沈公子,有事?”

  沈云归看着他,有几分不情不愿地说:“今日真是多亏了你。”

  “无妨。”贺兰舟正急着去问询方才那些人的目的。他方才认出,来抓人的官兵是大理寺的人。这本不是大理寺的职责,却不知是谁请了大理寺的人过来。“若沈公子无事,在下还有要事在身,先行一步。”

  “我倒有一事要告诉你。”

  “什么?”

  沈云归压低声音:“贺大人,你可还记得我先前与你说的那人?我已打听出来,他姓陈。”

  “陈?”

  “劳烦你再打听打听,京中可有哪户姓陈的人家。”沈云归说:“贺大人应当还记得先前与沈某说好的事情?”

  他当然记得。

  京中有不少人家姓陈,他一时想不出头绪,只能暂且记下,与沈云归匆匆别过,往大理寺去。

  大理寺才刚抓了人回来正在审理,如今还没有头绪。贺兰舟等待片刻,又打听是谁来报案,大理寺的人也一问三不知,只知是狄大人亲自下令去抓的人。

  他坐了片刻,喝了半杯茶,宫里忽然匆匆来了人。

  皇帝急召入宫。

  贺兰舟不敢耽搁,立刻起身前去。却在宫门口遇到了与他一起被传召的宣平侯。

  ……

  黄昏。

  晚霞漫天。

  善善牵着石头的手,与他一起站在一家羊肉烤饼摊前,眼巴巴地看着,嘴巴里口水泛滥。

  这家羊肉烤饼在京城也是有名,一天到晚都排着长队。善善亲眼看着,摊主抓起一大把肉末裹进面团里,那肉末提前处理过,加了葱花香料,被擀面杖擀成一张薄饼,两面还洒了大把提前炒香过的芝麻,而后放进铁炉子里烤,不多时,便有香味传了出来。

  她深吸了一大口气。

  浓郁的香味钻入鼻尖,轻飘飘地落进了肚子里。

  她摸了摸肚子,圆滚滚的小肚子里发出长长一道咕鸣声。

  “石头哥哥,好香啊。”

  石头:“嗯。”

  “唉。”她忧愁地叹了一口气:“石头哥哥,别看啦,我们没钱,吃不起烤饼啦。”

  石头从怀里掏出几枚铜板:“我有。”

  “石头哥哥,你哪来的银子?”

  “温娘子给的。”

  温宜青也会每月给他零花钱,虽没有善善那么多,可他平日里并无花用,便全攒了下来。

  如今便成了羊肉烤饼,进了善善的肚子里。

  善善也没有多要,只买了一个,与石头一人一半分着吃。她看石头两口三口飞快吃完,掏出剩下的银子数。

  “石头哥哥,明天我可以吃豌豆黄吗?”

  “嗯。”

  善善小脚一翘,捧着半个烤饼,好不美滋滋。

  虽然买不起宝芝斋的点心,但是她也不挑食的,京城摊贩卖的吃食便宜又好吃。虽然石头哥哥的钱不多,但过段时间,她再找娘亲求求情,说不定娘亲肯把明年的零花钱也赊给她……

  她的喜悦只持续到回家。

  善善仰着脑袋,让丫鬟帮自己擦掉脸上的芝麻,便听到奶娘在一旁絮絮叨叨。

  她家的铺子被人砸啦!

  她手中没吃完的半张烤饼“啪”地掉到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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