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你可以恨我呢，林浅雪

　　路明安枕着双臂，仰面看着头顶的天花板。月光透过窗帘朦胧的照在他的脸上，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他的思绪也在这份深浅不一中摇摆不定。

　　“轩辕，你在吗？”他突然开口，轻声的唤着轩辕。

　　“问这种白痴问题做什么？”轩辕没好气的声音在路明安的脑海里响了起来，带着几分路明安难以觉察到的怨气。“我不是说过，我随时都在的吗？怎么了？在这种时候呼唤我？”

　　“我有些心神不宁，总觉得……总觉得心头有些发堵，却又不知道是为什么……”路明安已经习惯了他的不耐烦，就好像轩辕已经习惯了他时不时的作死一般，所以他根本没有没有察觉到他语气里的些许异样。

　　“嗯？”轩辕的语气有些疑惑。如果此时的他站在路明安面前的话，路明安应该很轻易就能发现他眼神的闪烁。听明白路明安的话语之后，轩辕迅速收敛起了自己的情绪，谨慎的询问起来，“所以你就为了这点儿芝麻绿豆大小的事情叫了我？”

　　“嗯……对不起，因为这种事情打扰你。”或许是因为有求于轩辕的缘故，又或许是因为不知名的东西，路明安的姿态摆得很低，完全不像之前那个拿他开玩笑打趣的混蛋家伙。而这，让轩辕生出了几分不自在来。

　　“在这个空间里，你这家伙果然要沉着正经得多呢……”低声咕哝了一句，他整了整心情，接着言语道，“……有什么对不起的，反正对不需要睡眠的我来说，怎么打发这漫漫长夜也是一个问题。这样我正好可以打发一下时间。”

　　“来吧，少年。你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尽管说出来，让我开心开心。”为了打破这份不自在的感觉，轩辕主动开口，试图用调侃来打开局面。

　　“轩辕，虽然是我找你商量事情，但你说这种话的话，我也是会生气的啊。”这样做的效果倒是很明显。原本严肃凝重的气氛瞬间被打破，一脸忧伤迷茫的路明安瞬间破功，有些恶狠狠的言语起来。

　　“嗯嗯，说吧说吧。”轩辕的声音有些轻浮，让路明安很有些牙痒痒。有心想要开口怼回去，可一想到某些事情，他又不得不把心底作死的火苗死死按住，怂了下去。到最后表达出来的，不过是一句不痛不痒的抗议：“你这家伙，绝对是在敷衍吧？”

　　“什么敷衍，我只是准备拿个小本子记录下来，以后经常拿出来看看，重温一下青春期的烦恼而已……”轩辕一本正经的反驳着，只是他的言语却怎么听怎么不正经。让一个原本一本正经的剑灵主动说这种不正经的话，还真是难为他了。

　　不过……总觉得，这家伙的画风正在发生不可逆转的变化。似乎……正在向逗比作死状态的路明安靠拢？

　　但愿只是错觉。

　　否则的话，轩辕黄帝的棺材板儿或许就要压不住了。

　　“你一柄剑，哪儿来的青春期的烦恼啊！不对，你这家伙……啊啊啊，我找你商量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路明安下意识的攥紧了拳头，如果轩辕此时出现在他的面前的话，他一定会毫不迟疑的挥起拳头往他的脸上砸过去，才不管自己究竟打不打得过他。

　　“说什么呢？什么叫哪儿来的青春期的烦恼啊？我又不是没有年轻过……”轩辕发泄着牢骚，继续插科打诨，然后突然的沉默了下去。房间又静默了下来。

　　良久，轩辕主动出声，平静的询问道，“心情好一点了吗？”

　　“嗯。”枕着双臂的路明安的言语中多出了几分睡意来，言语里也多出了几分鼻音，变得有些模糊不清，“被你这么一闹，心里稍微轻松了一点。”

　　“……”轩辕沉默，没有回应。路明安却没有停下话语，继续梦呓般的言语道。“明明……明明是很好的提议呢。可是……总觉得有些抗拒。”

　　“搞不明白啊……明明是浅雪绞尽脑汁想出来的方法，明明是能拿出的最好的办法……为什么……为什么我会……抗拒呢？”他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旋即变成了均匀而轻浅的呼吸声。他沉睡了过去，只是那双眉头紧紧蹙着，睡得很不安稳。

　　“……记忆可以抹去，刻在灵魂深处的感情悸动却还会存在……正因为如此，你才会抗拒啊。路明安，你……”轩辕喃喃低语着，声音越来越小，最后戛然而止，化为一声低低的叹息。然后，整个房间再次归于寂静。

　　在这样的寂静之中，房门咔嚓一声被人从外面打开了。穿着一身雪白睡裙的林浅雪站在门口，静默地看着朦胧月光下沉睡着的路明安。她其实早就已经到了，却一直待在门外，静静的听着路明安和轩辕之间的言语，听着路明安的迷茫和轩辕的愧疚。

　　直到此时，她方才推门进来。一双如秋水般的眸子里，盈满了复杂的情绪。有怜惜，有哀怨，有阴郁，有埋怨，更多的却是晦涩莫名，无法看清的东西。那是被她努力隐藏起来的情绪。

　　“你又来了。”被她注视着的路明安突然开口，传出的却是轩辕的声音。林浅雪却松了一口气，也不回应，缓步走到了路明安的床边，坐到了床沿之上。

　　“嗯，我……又来了。”她一边回应着一边垂下眸光，注视着路明安的面庞，在看到他蹙起的眉头的时候，她忍不住伸出手指，努力的想要将它抚平。

　　“情况不太乐观。”路明安的嘴唇蠕动着，低声的言语着。只有通过这种方式，轩辕的话语才能为他人所听到。而现在，他正用这种方式，和林浅雪交流着。“这家伙今天早上都已经开始对你作死了。你应该明白，这是为什么。”

　　“我知道的，我理解的。”林浅雪点了点头，一双眸子里，有氤氲的色泽泛了起来，带着莫名的心疼之色注视着昏睡的路明安，“我们所拥有的本就不多，他又怎么可能愿意再失去什么呢？”

　　“虽然知道说这样的话很不负责任，但我还是想要请你再给他一些时间。”她握着路明安的手掌，低声请求道。

　　“我会竭尽所能。”轩辕点了点头，应了下来。“既然主动挑起了这件事情，我一定会坚持到它结局为止的。”

　　“明明心痛，却还是提出了那样的办法。对你来说，实在是太过残忍。”沉默了一会儿，他又挑起话题，说起了另外的事情。

　　“这是我必须去做的。是我逼他做出那样的选择的……”林浅雪小心的抚平了路明安皱起的眉头，指尖悄然滑下，在他的脸颊上游移着，眸光中，有温柔浅浅流露。

　　“无所谓逼不逼的，成为葬剑骑士，是他必然的命运……”轩辕这般言说着，试图安慰林浅雪。但是，林浅雪却清楚的明白一切。所以，他的努力只是徒劳而已。

　　“从来都没有什么必然的命运……不然的话，你从一开始，就不会给我们选择，不是吗？”林浅雪细细的描摹着路明安的脸颊，有些调皮的捏住了他的鼻尖，嘴角微勾，露出了几分笑意，但她的眼眸却反而悲伤的垂了下来。

　　“……”轩辕沉默了。只有他知道，自己的话语其实是真的，但他并没有反驳。对面前的少女来说，命运也好，选择也罢，都不如那一个人的感受重要。

　　“你后悔了吗？”沉默了好一会儿，轩辕方才借着路明安的身体再次做出询问。

　　“……后悔？”林浅雪重复着这两个字，握着路明安手指的手掌有些不受控制的攥紧了一些。旋即苦涩的笑了开来。“怎么可能不后悔呢？可是，再后悔，遇见你之前的事情，也已经更改不了了。”

　　“轩辕，你不要觉得内疚。我，我们从来没有为遇见你这件事情而后悔过。”直到此时，她才将目光从路明安的身上移开，开始劝慰起轩辕来。她知道，对他们，轩辕其实一直都觉得很愧疚。但这份愧疚，于她来看，却根本没有存在的根基。

　　“如果不是你的出现，一切或许早在那个时候就已经没有任何挽回余地的结束了。而你的出现，却让我和哥哥还可以这样下去，让我们多出了这么多的时间。谢谢你，轩辕。”

　　林浅雪低低的言语着，小声的感谢着，却是发自内心的不曾对轩辕生出任何怨怼。

　　“谢谢你的出现，谢谢你的成全。因为你，让现在的我，还拥有着，可以待在哥哥身边的权利……”她对着路明安微笑着，看到这份笑容的却是轩辕。只是，林浅雪越是这样，轩辕却反而越觉得愧疚。

　　“我并没有内疚。只是有些不安。这样的日子持续下去的话，总有一天你们的曾经会变得支离破碎的，不是吗？”他低声言语着，将他们终将面临的未来摆在了林浅雪的面前，这让她脸上的笑容凝滞住了，然后消失溃散了开来。

　　“成为葬剑骑士到底意味着什么，这种事情，你至少明白的吧？”林浅雪低下头，静默的听着轩辕的言语，一双眸子里，有氤氲之色流露着。

　　“啊，我明白呢。那种事情，我怎么可能不明白呢？”有晶莹的泪珠顺着林浅雪无暇的面孔滚落，浸湿了她单薄的睡衣。她无声的哭泣着，眼眸中泛起了氤氲的悲伤。她的声音压抑不住的颤抖着，如同悲泣的雏鸟，无助如斯。

　　“你可以恨我呢，林浅雪。我也会恨自己的。做出这样的事情的我，总有一天会受到惩罚的吧。”轩辕的声音低沉了下去，自责的情绪泛滥着。此时的他，全然没有人皇之剑的威严。

　　“恨？为什么要恨？这些我都不在乎，我只是在乎他而已……呐，轩辕，他……还会记起来吗？”林浅雪表现出来的坚强崩溃殆尽，心底里压抑着的脆弱显露了出来。

　　“或许会……但是，有意义吗？”轩辕迟疑了一瞬，最后还是如实回答了出来。但是，也不知是为何，他最后却加上了一句算不上安慰的话语。

　　“是啊，有意义吗？就算记起来，不作出选择的话，有意义吗？”林浅雪抬起手掌，揩去眼角的泪花，小心翼翼的爬上了路明安的床沿，然后蜷缩着身体，躺在路明安的身边，缓缓的闭上了眼睛。我不是她，我不能用他的身体来作安慰你的事情。

　　房间再度静寂了下来，只剩下两人交织在一起的轻浅呼吸声。还有那被揉碎在黑暗之中的低沉的叹息。

　　自己要不要准备点儿速效救心丸啥的？路明安开始认真的考虑这个问题。早上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又看到了那张微蹙着眉头梨花带雨的俏脸。那一瞬刻的惊吓直到现在依旧未曾平息。

　　只是，这有些无厘头的想法，却在下一瞬被他抛到了脑后。“嗯？不太对劲儿。这家伙平时没这么黏人的啊……”在看到她睡乱的刘海之后下意识想要抬手为她整理一下的时候，路明安方才发现自己的手指一直被她用力的攥在手心。刚刚那一动，让睡梦中的她蹙起来眉头，握着他手指的手掌更为用力了。这让路明安心头一抽，感觉有些不太对劲儿。

　　“有些反常呢……这妮子。”莫名的，他想起了昨天夜里的事情，一双眸子里，便多出了几分氤氲。

　　他无意识的抬起手掌，轻轻的抚摸着林浅雪的头发，眼神有些迷蒙，也有些深邃。思绪渐渐飘飞，浑然不觉林浅雪已然苏醒了过来。

　　“哥哥。”她揉着眼睛，有些迷糊的往他怀里拱了拱，糯声叫着他，这将他从混乱的思绪中惊醒了过来。

　　“嗯。”他低低的应了一声。这却让她的身体陡然一僵，然后如同炸毛的猫一般跳了起来，一张脸涨得通红，结结巴巴的对着有些错愕的路明安质问道，“你你你……你在干什么啊？难难难难难道你想要对我……”

　　“干什么？”路明安眨了眨眼睛，旋即有些恶趣味的举起了手掌，扯着嘴角对着林浅雪笑了开来，“当然是做你最喜欢的摸摸头咯。”

　　“……谁喜欢那个了？笨蛋！”林浅雪激动的言语陡然一滞，然后瞬间气愤了起来，披散着睡乱的长发对着路明安张牙舞爪，“早跟你说过不要再摸我的头了，会长不高的啊！”

　　“嗯嗯嗯，我知道了。”路明安笑眯眯的应和着，却又直起身来，把手掌对着林浅雪的头伸了过去，显然是要做为林浅雪所深恶痛绝的事情。这让林浅雪觉得他脸上的笑容里盛满了不怀好意。她满是戒备的退出老远，接着对路明安做了个鬼脸，拉开房门跑了出去，只留下路明安坐在床上，保持着笑眯眯的表情和伸出手的动作。

　　下一刻，笑容消弭，他的脸上只剩下一片模糊。他默默收回手掌，静默的垂下头，看着自己的掌心，那里，似乎还留存着她的温度。他微微眯起眸子，似乎下定了决心。

　　“轩辕，我想，我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抗拒了。”

　　“什么？”轩辕状似漫不经心的询问道，声音里却有几分莫名的紧张。路明安的注意力并没有落在这里，所以他并没有发觉这一点。

　　“我啊，原来一直都没有搞明白呢。”路明安并没有回应轩辕的询问，他自顾自的言语着，目光中的坚定越发浓郁。

　　“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忘记，怎么可以忽视呢。最亲近的那个人，从来……都是她啊。”他攥着拳头，目光有些空泛，嘴角却微微的扬起了几分。

　　“我为什么会抗拒？我到底该怎么做？这些问题的答案，我早该想清楚的。”喃喃低语中，路明安却没有察觉到轩辕在他的意识里悄然松了一口气。

　　“笨蛋哥哥，还赖在房间里干什么？早餐可是分给你做的，你忘了吗？哼！”就在这时，房门被大力的敲响，恼羞成怒模式的林浅雪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带着依旧没有消弭的怒气。

　　路明安连忙收声，将所有不适合的情绪尽数收敛，接着应了一声，套着拖鞋从房间里走了出去……

　　“呐，浅雪，今天早上我们吃荷包蛋……中午饭的话，自己在学校解决哦。”

　　“知道了，中午饭哪次不是自己解决的，为什么还要单独拿出来说？”

　　“唔，表达一下对最最亲爱的妹妹的关心不可以吗？”

　　“噫，你好恶心啊。”

　　“喂，浅雪，这么说也未免太伤人了吧？”

　　“只是实话实说而已，就算伤人也是你自己找的，关我什么事？”

　　“浅雪，我觉得你还是温柔一点比较可爱呢？”

　　“呵，我不温柔不可爱还真是对不起了……”

　　“冷静冷静……”

　　又一个只属于两兄妹的早晨，在打闹声中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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