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母异父的姐姐16


  一个人对什么好奇,  往往意味着,他需要这样东西。

  青年好奇她的改变,而他又对她的画,  表现出青睐有加。由此,  韶音可以这样认为——他和于佩音,  是一样的人。

  因为是一样的人,  所以他看到她的痛苦,  感同身受。不惜花大价钱,  买下她的画。

  因为是一样的人,  所以看到她变了,  他好奇无比。因为,只有一样的人才知道,那有多难。

  只是,听到她的反问,  靳少寒瞬间升起戒备。

  没有人愿意被碰触内心深处,隐蔽、柔软、脆弱的地方,  同类也不例外。

  他眼眸呈现出锐利的光,  饱有攻击性。看着韶音,不说话。

  “是我冒犯了?”韶音微微露出讶异神色,  随即歉然说道:“抱歉。只是我以为,  你会想要知道,我为什么变成现在的样子。”

  靳少寒的确想知道。

  探寻别人的秘密,  出于礼貌,  至少要交出自己的秘密来交换。

  抿了抿唇,他眸中的锐利软化,  戒备也敛去。点点头,  道:“你说。”

  韶音笑了笑,  放下茶杯。在沙发里找了个舒适的姿势坐好,一手托起腮,转眸看向玻璃窗外。

  他们坐的位置,旁边就是一扇落地窗,而窗外就是人来人往的街道了。

  骄阳洒落明灿的光线,透过清澈的玻璃窗,落在她的脸上。她肌肤白皙,泛着淡淡的粉,是很健康又美丽的色泽。

  她神态从容,眼神却是不加掩饰的冷淡,像是这世上的事都被她看透了,什么也不放在心上。

  靳少寒猛地坐直了,她还没有开口说一个字,他的姿态已经端正起来,露出倾听的神色。

  “其实很简单。”韶音忽然开口了,她一笑,眼底的冷淡仿佛被驱逐走了,转眸朝他看过来,“我把自己当成另外一个人。”

  靳少寒怔怔地看着她:“另外一个人?”

  韶音点点头:“不错。把自己想象成另外一个人,一个无所不能的人,再回过头看身边的一切。”

  她不是于佩音。

  但,于佩音有没有可能成为她呢?

  “我从前不敢交朋友,但是现在,我坐在朋友的画室里,代他打理画室,并且可以随便用。”

  “我从前不敢打工,赚钱给自己花。但是现在,我在给老师画画,每幅画都有不菲的报酬。”

  “我以前总是介意他们相亲相爱,周围没有我的位置。但是现在,我假设,我将来会拥有富足的钱财、几位知交好友、许多把我挂在嘴边赞叹的人、甚至爱我的人、幸福的家庭。”

  她说着,嘴角渐渐扬起,隐约可见幸福与满足:“那时候的我,回想现在的一切,我还会在意、介意、难受得不得了吗?”

  不,当然不会。靳少寒在心里答道。

  他隐隐有些明白她的意思。

  “你假设自己走出来了。”他说道。

  韶音点点头:“是,我给了自己一个假设。它现在还不是真的,但将来的某一天,一个月后,一年后,五年后,十年后,它一定不会变成真的吗?”

  这个问题,让靳少寒想起她刚刚的话——你和十年前的你,是同一个人吗?

  他们当然是同一个人。

  只是,他们截然不同。

  “这是个好办法。”他心中涌起暗潮,不够激烈,但足以让他无法平静。

  韶音微微一笑,垂下眼眸,端起桌上的茶杯,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清透的茶汤,清香扑鼻,她饮着清茶,欣赏着美人:“你也可以试试看。”

  她眼神含着鼓励,像是一个真正走出来的人,对一个还没有走出来的人,满含期待。

  “你现在还画画吗?”靳少寒忽然问道,“我想看你现在的画。”

  他不相信她已经走出来了。

  但是,又很好奇,她做到哪一步了。

  而想知道她真正的状态,最好的办法就是通过她的画。人的表情、语言、行为,都会骗人。但是笔触不会。

  “你也会画画?”韶音没有回答,而是反问了一句。

  他看上去很懂画。韶音猜,他可能也会。

  “会一点。”靳少寒轻轻点头。

  他看着满室的阳光,看着身前这个思路清奇的女孩,再看看一室各种风格的作品,忽然手痒。

  “方便给我准备画具吗?”他猛地站了起来,看向韶音问道。

  韶音笑着点点头,也跟着站起来:“随我上楼。”

  二楼才是创作的地方。

  她给青年准备好画具,就离开了二楼。

  没有收他的钱,因为这是于佩音的知音,他曾经想花几十万买她的画,后来更是花了很多钱,买下她好几幅画。

  她不应该收他的钱。

  她应该将自己的画具,借给他用才对。

  在靳少寒一个人待在二楼,沉浸创作之时,韶音在楼下,随意起笔,画了一朵向日葵。

  白色的纸张上,没有别的任何东西,只有一朵向日葵。

  像是从照片上临摹下来的,不含有任何情绪,没有夸张的线条,没有张扬发泄的色彩,什么都没有,只是一朵向日葵。

  画完,她收了笔,叫了一杯奶茶,坐在落地窗旁的沙发上,眯起眼睛,享受阳光和甜品。

  快到中午时,楼梯上传来动静。

  韶音陷在柔软的沙发里,整个人昏昏欲睡。听到动静,她慢慢抬起身体,眨动着眼睛看去。

  靳少寒跟刚刚不一样了。

  如果说,之前的他像一朵清冷的白玫瑰,那么现在的他,便是一朵镶了黑边的,浑身散发着郁气的,刺上带毒的腐败玫瑰。

  他刚刚一定很沉浸,韶音心想。

  站起来,对他微笑:“你画完啦?方便我上去看看吗?”

  靳少寒沿着楼梯,一阶一阶走下来。脚步落在一楼的地板上时,浑身萦绕的黑色气息已经散去大半,只还残留一点,令清冷的白玫瑰看起来更加危险。

  “嗯。”他点点头,没多说什么。

  视线移动,落在摆放在显眼位置上的向日葵上,神情一顿。

  他看了看向日葵,又看向韶音,指着向日葵道:“你画的?”

  韶音含笑点头:“是。”

  靳少寒的眉头皱起。

  浅淡的唇也抿起。

  他对这幅画不太满意。不是说她的绘画技巧如何,而是她藏起了真正的想法,隐瞒了真实的状态,这令他不太满意。

  他自己的真实样子还摆在二楼。

  “喜欢?那送你好了。”韶音狡猾地眨眨眼,绕过他,脚步轻快地上楼了。

  二楼的中间,竖着一块画板,上面是令人心惊的凌厉、杂乱、疯狂线条所组成的图案。

  像是扭曲的魔鬼,像是扑棱棱漫天飞舞的乌鸦,像是一具支离破碎的尸体。

  她看到的第一眼,心里就惊了一下。

  这人,比于佩音的情况还严重!

  “噔噔。”身后,脚步声渐渐近了。

  踩过楼梯,慢慢来到她的身后,停住脚步。

  “害怕吗?”声音从身后传来。

  单单听他的声音,不去看他的脸,也不去想刚刚他们之间的友好谈话……

  “你像是意图行凶的变态。”她转过身,脸上满是忍笑的表情,抬头看着他道:“你比我厉害一点,但没什么可怕的。”

  顿了顿,她歪了歪头:“我早期的画,也很疯狂。不过,你是看不见了,因为被我爸爸撕了。”

  她眼神感慨,声音透着怀念:“那天下着雨,他喝了酒耍酒疯,我本来在房间里躲得好好的,他偏要来找我,翻开我的抽屉,把我的画都拿出来,骂我浪费钱,撕得碎碎的,全都扬在了雨中,落进水洼里,一张都没剩。”

  听到她的话,靳少寒本来散去的阴郁气息,顿时又重新涌出。

  “不过,他死啦!”韶音很快说道,语气轻快,“被人打死的。没钱还去喝酒,赖账还嚣张,被人推搡几下,倒霉地磕在石头上,就这么死了。”

  她不掩幸灾乐祸,还压低声音道:“他死后,我往他嘴里塞了一把土。没人发现,哼哼,让他带着这口土投胎,下辈子吃土去吧!”

  谁也不知道,人死后有没有来生。

  这是少女于佩音,对她父亲最由衷的祝福。

  “你……”靳少寒的脸色变了变,有点古怪,“你其实应该……”

  韶音眨着眼睛,疑惑地看着他。

  靳少寒望着她清澈的眼神,忽然睫毛剧烈颤抖,慢慢移开视线:“没什么。”

  他的耳朵红了。

  他本身是气血两虚的体质,皮肤苍白,缺乏血色。因此,耳朵红起来,十分显眼。

  “你是不是想说……”她缓缓凑近他,眨巴着眼睛,神情一如刚才般纯真,“我应该往他嘴里塞坨shi,让他下辈子吃shi去吧?”

  靳少寒猛地转过头,愕然地看着她。

  仿佛没想到,她居然看出来了!

  “我也很遗憾。”韶音后退两步,跟他拉开距离,摊了摊手,“但当年的我,所能想到的最不敬的事,也就是这样了。”

  她分外遗憾地道:“当年的我,和现在的我,真的不是一个人啊!”

  靳少寒不由得点头。

  不是一个人。

  不仅仅她是这样,他也是这样。

  “你并没有变。”他注视着她,脸上有着奇异的笑容,“你还是你,你只是学会了隐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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