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八章 跑路者
腊月一过,正始七年的春天来了,干支丙寅。
洛阳的积雪渐渐消融,正是春暖花开的时节。晴朗的一天,富贵漂亮的大将军府内宅庭院里、一派祥和,大将军的夫人刘氏正带着四岁的儿子阿顽在玩耍。
男孩从小到大都爱玩,正好曹爽不在府中,刘氏便由着孩子、眼里只有怜爱之色。
阿顽的父亲曹爽那么大了,还不是一样爱玩?去年几乎一整年没怎么出去游玩,今年刚开春,他便耐不住性子、带着兄弟等一大群人出城狩猎去了。只不过大人玩的东西不一样而已。
据说去年是因为有人劝诫曹爽、要提防司马家。不过后来司马家在中外军的兵权被削了,司马懿又病得路也走不动、看起来时日无多,曹爽等便没再理会司马家。
不过最近朝廷里和大将军府都没什么事、一切如常,只有昨天有官吏禀报,说是黄河上有不少流民渡河南下,多半是河内郡等地的百姓。
春天的气候宜人,但也是青黄不接的时节,粮食不够吃的人们、这个时候确实容易出来逃荒。
刘氏可怜那些百姓,还叫奴仆运了些粮食出城,在大路边设粥铺。她一个妇人,实在做不了什么事,只能做点小事,好让自己稍微心安。毕竟这天下的百姓,以前是她们刘家的子民、现在又是曹家的子民。她儿子阿顽也姓曹,多积点阴德不是坏事。
这时刘氏正跪坐在亭子里,亭子外面的侍女蒙着眼睛、在那里数着数。
阿顽急忙地躲到了刘氏的身后,稚气地说道:“阿母不要与她说。”
刘氏笑着提醒道:“阿母这里躲不住,那边有树丛,汝躲到树丛后面去。”
阿顽果然跑到了矮树丛旁边,立刻往树丛里钻,结果上半身钻进去了,屁鼓和小腿全在外面。
侍女数完了数,拿开眼睛上的布,转头一看,就看到了眼前滑稽的一幕,顿时“哈哈”大笑。身边的侍女们都笑了,刘氏也不禁掩嘴笑他。
就在这时,一个侍女急匆匆地走了过来,脸色慌张道:“夫人,严将军报,司马太傅带兵来了!”
“阿!”刘氏愣了一会,才急忙站了起来,转头吩咐侍女道,“看好阿顽,我去瞧瞧怎么回事。”
刘氏立刻带着人往前厅那边走,刚出门楼,就看见了帐下督严世。严世揖拜道:“夫人勿忧,府中尚有三千兵马,仆已下令关闭府门、召各队坚守。”
“不是听说、司马太傅不能走路了?”刘氏蹙眉道。
严世答不上来,说道:“夫人请坐镇前厅,仆上望楼一看便知。”
刘氏一头雾水,但又感觉好像出了大事。心慌之下、她没去前厅,却到了望楼下面,等着上面的人及时禀报情况。
严世拿了一把弩,便快步冲上了望楼。
没一会,一个士卒下来禀报道:“严将军看清了,带兵的人正是司马太傅!”
这时望楼上的严世张弩上弦,端着强弩瞄准了外面。旁边有人却拉住了严世的手肘,说了句什么话。刘氏仔细看了一下,很快发现,栏杆后面的阻止严世的那人、正是部校尉孙谦。
严世刚放下弩,却再次抬起了弩。孙谦又拉住了严世,两人好像在争执。
第三次严世的手肘又被拽住,毕竟孙谦的官职比严世大,严世终于作罢。
不多时,两个武将都从望楼上下来了。严世上前道:“夫人,太傅府的兵走门前过,必定要去夺武库!可惜刚才错失了射杀司马懿的机会。”他说罢转头狠狠看了孙谦一眼。
孙谦道:“事情还没搞清楚,汝便把辅政大臣射杀了,想过后果吗?”
他稍微停顿,又道:“此时应立刻派人南下,去禀报大将军,诸事都得大将军定夺!”
严世“唉”了一声,说道:“怕是城门也快被关闭了。殿中校尉尹大目是大将军的亲信,应先告知尹校尉,让他想办法告知大将军、城中出大事了!”
刘氏忙道:“快派人去。”
严世揖拜道:“喏。”
……洛阳所有驻军,不管是中外军还是屯卫,大部分人既没有盔甲、也没有武器,只有当值巡逻戍卫的少数兵马有兵器。司马懿遂亲率全部太傅府的三千中外军,直接去城东北角夺武库。武库里各式兵器、甲胄应有尽有,甚至还有大型器械。
另有从河内郡庄园、以及洛阳内外聚集的一股私兵,由儿子司马师率领,已直奔皇宫屯兵的地方司马门。
占据司马门,即可隔绝中宫、宫外的戍卫军队,也能从皇帝那里拿玉玺盖章。诏令当然早就写好了,孙资、刘放就是守中书省的主官,很多诏令都是他们写的,拿玉玺一戳就是合法诏令。
另有司马懿的弟弟司马孚、儿子司马昭等人,全都去了司马门。武库、司马门都是至关重要之地!
而城门校尉文钦,此时亦已听到了风声。
他正在洛阳正南门的宣阳门当值,心中早已七上八下,却故作镇定。平时很畏惧他的将士们,此时的眼神好像有点不太对耶。
文钦心里也有数,这世上就没几个人看自己顺眼,包括手下的部将士卒。但他也不在乎,只要他们敬畏自己就够了!
他走到了城下,依旧冷笑着看身边的将士,看得诸将士不敢直视他。众人的目光闪烁,脸上仍有惧意,毕竟文钦高大威猛、平时也颇有积威,
可现在风声鹤唳,远处的将士都在窃窃私语,文钦心里暗自开始慌了。他寻思,只要上面来个大臣撑腰,平时这些敬畏自己的人多半会立刻反咬一口!
文钦虽然看起来很凶悍勇猛,但他的作风并非表面上这样,只有在压得住对手时、他才非常勇猛,一旦见势不对,他首先想到的当然是跑路。
但是妻儿还在府上。文钦也不敢多耽误,找了个借口便回去了。
他把府门一关,什么都不收拾,立刻找到妻儿、把他们都塞进一辆马车里,然后叫了个家奴赶车,自己骑马带路,慌忙出门。
文钦寻思自己拖家带口,手下也许不会放他出城。于是他先带着妻儿去了桓范府上,果不出所料,桓范也带着儿子正想跑路!桓范更狠,连续弦的年轻妻子也不要了,只带了儿子。
桓范看到文钦,先是一愣。两人对视一眼,已无须多说,都知道对方想干嘛。
文钦有点不好意思地解释道:“吾欲前去追随大将军。”
桓范竟然直接大骂道:“早他嬢的给他说过了,偏不听,简直蠢如猪狗!”
文钦感觉很难堪,又问:“桓公有办法出城?”
桓范又是一副看猪狗的目光,盯着文钦道:“汝不是城门校尉吗?”
文钦的脑海里浮现出手下将士们的眼神,便道:“因带着妻儿,嫌部将们啰嗦。”
桓范也不多说,说道:“守平昌门的司蕃是我提拔的人,我走平昌门出城。司马老贼必先夺武库、司马门,暂且还顾不上各城门,得尽快出城。”
文钦便恬着脸跟桓范走,他想了想,又把马扔了,自己也钻进了马车。
果然守将是桓范的熟人,对桓范执礼甚躬。但守将看桓范带着儿子、马车,便问他出城做甚。
桓范从袖袋里拿出了一卷帛书扬了一下:“我有诏令,为要事出城,汝不能耽误大事!”
那守将声称要看诏令,桓范骂道:“汝是怎么做上官的,还信不过我吗?”
守将犹豫了一下,终于假装桓范真的有诏令、便让开了道路。文钦在马车里大气不敢出,等到出了城才长吁一口气。
文钦挑开车帘,往洛阳城平昌门的方向又看了一眼。
洛阳城好像与平素没什么区别,古朴的城楼、笼罩在春光明媚的阳光之中,周围看起来十分宁静,完全没有厮杀的动静。甚至此时各城门都没来得及关闭。若非在城内听到了风声,外面的人根本不可能知道、里面正在发生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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