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七十二章 幽暗森林（下）
『回头想想：你不一定是属于她心里可以任意依赖的那棵大树，她也不一定是投在你身上唯一那抹灿烂的阳光。』
◆
‘你……真的没有爱上允儿吗？嗯？’
当那道似近似远的飘渺声音，仿佛从冥冥中响起，又一字一句，好像无比清晰地敲击在自己的耳膜之上。
他能感觉到自己胸腔中的心脏正以一种猛烈的状态在跳动着。
就像即将爆发前的火山，一种犹如寸寸灼烧般的炽热感迅速席卷至全身各处，在一刹那间，浑身上下都感到了一阵被架起来炙烤似的热血翻涌。
但那份炽热感却又顷刻消散，四肢转而袭上了一股如堕冰窖的寒冷，让他下意识紧咬牙关，掌心中攥紧的指尖有些微微颤抖。
脑海之中，一片空白。
……
‘你真的以为，林允宇那家伙把自己保存的那份记忆给你，是他所谓的谋划吗？’
不知不觉中，耳边那道虚无缥缈的声音早已经抛开原本那口浓重的全罗道方言，转变成了十分标准的首尔话，可韩宇此时此刻，却已经浑然不觉。
整个人，只能脸色僵绷，愣睁着双眼，直勾勾看着自己面前近在咫尺的这张熟悉脸庞。
金彼得同样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一个个十分冷静的字音从那完全一致的微薄嘴唇中轻缓地吐了出来，但声音，只在他们彼此之间回荡——
‘你错了。’
‘林允宇把记忆给你，不是因为什么谋划，也根本不是他自己的主意，他被迫成为你名义上的帮手，理由，只有一个……’
一只相同修长的手掌抬起，大拇指和中指灵巧一触，‘啪’的一声，打了一个清脆的响指。
随后，在韩宇骤缩的瞳孔中，眼前这道修长高大的身影就如烟雾般消散开来。
而在下一刻，还没等他做出什么反应，那道飘渺的声音就又从自己的身后响了起来，让人心脏突地剧跳！
‘我记得，我们很早就提醒过你……’
‘无论在你眼里，我们那些任性也好、心怀叵测也好，甚至是不可理喻的一些举动也好。’
‘其实这些这样那样的行为，都不是我们想要做的……’
身后的那道声音自顾自地说着，韩宇的身体则全然绷直，眼角的余光想要往后扫去，却又迟迟无法行动。
甚至于是那往常一向镇静的脸庞，都在这时，隐隐约约变得有些泛白起来。
这是他头一次，如此直观地认识到一点事实——金彼得他们，不是真人！
“他们”，只是自己，或者其他什么因素，创造出来的一种幻象，而能够如此真实地感知到他们的自己，毫无疑问，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怪物……
也许，“他”说得对。自己就该是那种幽暗的生物，生存在无人探知的孤僻角落里，终生，抓不住一抹所谓得光明。
一抹这样的念头，从韩宇此时混乱不已的脑海中没由来地涌了出来，并且，再也挥散不去。
身后的那道声音也悄然莫名停了下来。
金彼得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又是一下耳熟的响指声，然后在他再次稍稍睁大的眼眸中，面前凭空出现了一团庞大的雾气，逐渐凝聚成了那道修长高大的身影。
‘怎么样……厉害吗？我还有更厉害的呢~’
这时候，金彼得原本毫无表情的脸上终于挂上了一抹让人觉得熟悉的浅笑，带着一丝淡淡的戏谑。
他笑眯眯地瞅着韩宇，双手插进兜里，扭扭头，四处晃悠地走动起来。
与此同时，在韩宇耳旁徘徊的那道飘渺声音也并未停下：
‘好好集中一下精神，我今天特意出来找你，可不是为了让你这家伙自怨自艾的。说起来你也是粗神经，居然直到现在才认识到自己真的有问题。’
‘——哦，不对。’
脚下一顿，金彼得犹如军姿转向似的倏地转过身来，笑看着韩宇，扬眉恍然道：‘你不是没有认识到，而是……以前一直在故意自己骗自己，只是不愿意破坏现在的生活，不想去承认而已，对吧？’
‘啧~不过啊……我才懒得管这些！’
语气中充满了懒散与轻佻，忽而音调又陡然拔高些许。
还没等韩宇反应过来，眼前就是一花，一张熟悉至极的俊朗脸庞挂着一抹戏谑浅笑，就这样近距离地再次出现在自己跟前，让自己气息一促的同时，那只修长的手掌也又一次抬了起来，指头若有若无地戳在了自己的心口位置。
‘这些烦恼，还是等到你自己一个人有空的时候再想吧。今天我们还是解决更重要的事情。’
‘你以为林允宇把自己的记忆给你不是出于好心，而是他的狡猾。’
‘但实际上，什么都不是。’
‘那不是因为他的好心，更不是因为他的狡猾……而只是——因为你自己！’
耳边那道音量再次攀高的飘渺声音让韩宇不自觉地紧抿住了嘴唇，虽然仍然一语不发，但沉默中，渐渐急促起来的呼吸似乎已经暴露了他的某些心思。
‘那段记忆，那段你和允儿的记忆，不是那小子想要给你的……而只是你自己，想要恢复而已，你想要拿回来那段记忆。’
‘为什么？’
话说到这，金彼得的声音微不可察地一顿，紧接着他好像就摇头轻笑了一声。
‘因为啊……你根本受不了，自己再这样无动于衷地看着允儿流泪！’
猛地！
心脏就像是被什么力量给狠狠地撞击了一下，让他在下意识深呼吸一口气的同时，还有了一种隐隐喘息不过来的感觉……
‘虽然不想承认，啧……但我们允儿的眼泪，还真是世界上少数能够动摇我们内心的东西。’
‘小时候也是这样，不管她闯了多大的祸，只要她瘪着嘴一哭，就什么怒气、什么法子都没有了。所有的一切……哗的一下，就全都消失了。’
忽然间，一抹与平常作风很不相符的感慨似乎从金彼得的语气中涌了出来。
这让韩宇下意识皱了皱眉头，抬眼扫了他一眼，结果整个人顿时微愣了一下。
因为，在金彼得此时嘴角的笑容之中，他恍惚间貌似看到了一股极为熟悉的温柔。
就像……他自己，或者林允宇，在提到林允儿的时候，他们的样子。
然而，还没等他仔细再思考什么，耳畔的那道声音就将他的注意力重新拉了回来——
‘因为再也不能忍受允儿被自己伤害的样子，所以，你才会恢复与她有关的那段记忆。’
‘那么同理，你现在还认为……昨晚林允宇那小子的做法，是他自己的一意孤行、任性行为吗？’
眉峰愈发紧锁，俊朗的脸庞上，脸色在默然中变得更加苍白起来。
耳边那轻飘飘的话语，就像是探入他胸腔中的一双无形手掌，轻而易举地就撕开了他外在那些厚实的伪装，暴露出了……他自己真实的内心！
一些，就连他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想法，在此时此刻，被完全揭露了出来！
‘你可能很奇怪，既然我们都反对林允宇的做法，那么为什么昨晚我和LH都没有在第一时间出现阻止那小子的举动。理由，我现在告诉你了。’
‘那就是因为……不是我们不想，而是你不让。’
那修长的指尖似乎更加凑近了他心脏的位置，像是要直直地……伸进去。
‘你的心，在阻止我们的出现。’
‘因为……你真的想要答应允儿的告白！’
‘因为，你爱她！’
心脏再次有了种被狠狠撞击一下的感觉，这一次远胜之前。
但片刻后，早已攥紧的双手终于也是忍不住在紧握一下后松了开来。
韩宇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像是整理好了心底翻涌不断的情绪，也像是总算鼓足了勇气，稍稍抬起脸来，一双同样黑邃的眼眸丝毫不让地直视过去，一脸认真地说道：“那么……如果如你所说，这一切不过是我内心潜意识的体现，你呢？你又是怎么回事？我要是真的……真的爱着允儿，为什么今天又要让你出现？你不是说，你和理查德，立场和林允宇不同吗？”
金彼得闻言沉默地凝视着他，随后，咧嘴笑了。
‘因为……你需要一个理由啊~’
“嗯？”
眉头不自觉皱紧了起来，韩宇绷紧着脸颊，似是疑惑地看着他。
‘因为你自己清楚，即便是有林允宇顺手推舟的那一下，你自己本心上还是无法接受自己的想法。’
‘林允宇无法一辈子存在，你也无法一辈子就拿他当挡箭牌。’
‘所以如果要让你心安理得地接受这一切……就得让你自己清清楚楚地认识到对允儿的感情。’
‘你不觉得我今天跟你说这么多，立场也有点奇怪吗？我好像……是在撮合你和允儿吧？’
‘在你的心里，总是认为允儿是妹妹，自己不该对她产生这样的感情。于是——’
话说着，金彼得就冲他耸耸肩，脸上的表情里充满古怪的笑意。
‘理查德那家伙不合适，允宇那家伙又用过，所以，就到我了……啧，说实话，尽管这样把自己也骂进去了，但从某个意义上来说，你还真是我平生见过最虚伪的家伙，没有之一。’
“……”
冷眼看着这家伙，韩宇仍是没有说话，但刚刚那种手脚冰冷的感觉在这时候似乎又开始涌现了出来，无法控制，也消散不了。
‘Follow my heart.’
‘你不是一直信奉这句话吗？’
‘在迷惑的时候，心会告诉你前进的方向。’
‘现在……你还敢跟我说，你只是单纯地把允儿当作妹妹吗？’
‘年少时的懵懂情感，虽然最初没有察觉，但长大之后，随着时间的推移，呵，反倒是发酵成了世上最难得的深情……这点，不止是允儿，还有你。’
‘好好想想看，如果今后允儿真的穿着婚纱，和其他男人步入礼堂，你的心情会是怎么样。’
‘我想，这应该就足够给你明确的答案了吧？’
“……所以，你今天是想要让我明白我对允儿的感情，让我……接受她？”
无法抑制地紧抿嘴唇低下头去，韩宇深沉中略带一丝沙哑的声音如同竭力在压抑什么。
如果能够看到他此刻掩于刘海与阴影之下的双眼，就会发现，平日里那古井不波的漆黑眼眸中，早已经掀起了一阵阵涟漪不止的波澜……
‘不。’
结果，某个家伙却再次出人意料地给出了一个让人意外的答案。
‘说实话，虽然提醒你对允儿的感情确实是我今天的目的之一，但我还想提醒你另外一件事情。’
望着韩宇抬起头来，怔愣看向自己的目光，金彼得不知何时已经往后站立在了他面前的不远处，双手插在兜里，上扬的嘴角流露出来的那抹笑容，显得分外诡秘：
‘就算允儿很喜欢你，世上非你不要，但你别忘了……你阴暗的人生中，可不止她这一抹阳光。我们二毛，小水晶，她们你打算怎么办？还有，你是不是……忘记了自己当初为什么要选择和秀晶分开？’
云淡风轻的言语中，插在口袋里的修长手掌抽了出来，手指伸出，隔空点了他几下，如同在提醒什么一样，又像是一下下沉重的敲击，叩在他的心头——
‘你忘了吗？你……可不是金志宇啊~不管是允儿，还是秀晶，她们都……’
笑眯眯的俊朗脸庞上，嘴角又一边微微往上翘了翘，修长的手指则孩子气地转圈晃了晃。
如同在和自己亲近的朋友亲切地说话一般，金彼得的一只手放在嘴边做了个话筒的动作，但嘴中轻轻说出的话语于他而言……却无啻于噩梦中魔鬼的低语！
……
‘你别忘了，允儿还有秀晶她们……爱的那个人，可不是你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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