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6章 2009（二十六）
自言自语是一种很普遍的现象，很多人在人前人后拥有两面，这并不值得奇怪。
人不需要顾虑自己，却需要顾虑别人，有时候就不得不在生活中装出一副并不真实的样子。毫不夸张地说，这世上的每个人都戴着一块无形的面具，只有私下独自一人的时刻，才能摘下来，休息片刻。
如果此时此刻，站在安全门外面的人不是韩宇，也许门外那个不是韩宇的人会好心地出声提醒一下沉浸于自我世界的女孩，今天的这场偶遇，可能仅仅就是一段不起波澜的小插曲。
但既然现在站在门外的人是韩宇，而门内的人是那个叫作金泰妍的女孩，那么事情的后续发展就将截然不同了。
“……愿望吗？对，我确实有一个愿望。我的愿望就是希望能开一场演唱会。我参加过SM TOWN，但那是大家共同的演唱会，少女时代还没有单独举行。所以我想开一场专属于少女时代的演唱会。”
门内的女孩还坐在台阶上喃喃念叨着什么，浑然没有察觉到，在自己的身后，正有一道高大的身影静静地站在门外，在默默听着自己的这些私语。
严格来说，偷听别人的自语确实不太道德，可韩宇对于自身一语不发地躲在门外的行为却是一阵心安理得。
他有资格这么做，他更有理由这么做。
比起林家的人，他这趟回来，更加不会去见的人，就是眼下这个忽然就这么出现在他眼前的女孩。
自己马上就要离开，这一走，不知还要再过多少年，或许能回来，或许不回来。所以既然现在能多听听她说话，即便行径是显得卑劣了点，他也根本不在乎。
这算是他意外留给自己的一个念想。
“那么，今天的亲亲到这里就要结束了……最后，泰妍还有一段谁也不会告诉的特别心声要说给大家听哦。”
听到女孩的话，站在门外偷听的某人就不由往上挑挑眉毛，尽管面上仍是毫无动容的平静模样，但眼神中流露出的些许好奇已经彻底出卖了他。
不着痕迹地往那条门缝上凑了凑，他就像是世上许许多多喜欢窥视自家孩子隐私的家长一样，下意识集中精神地倾听着。
“泰妍我呢……”
耳边传来的那道声音显得犹豫不决，音量低微到近乎不可闻，韩宇往门缝中看了一眼，只见那道原本还挺直腰杆的娇小身影不知何时已经低下头去。
她好像用手抱住了双腿，把自己的脸颊搁在了膝盖上。
然后，嘴里轻轻呢喃了一句——
“泰妍我呢……好累啊。”
刹那间。
原先还若无其事的面容似乎有了一丝说不清楚的变化。
面对着那条门缝，韩宇的表情显得有些发怔。
“呼……”
仿佛把压在心头的石头给搬开一般，女孩仰起头，舒了口气，片刻后，那道低低的自语声又响了起来。
“真的……真的好累啊……”
“最近这几天的睡眠时间加起来好像都不到十个小时……”
金泰妍说着，就抬起手揉了揉自己的脸，从鼻腔中发出了一声“唔”的声音，其中好像包含着说不出的疲惫与倦意。
“每天都要提前准备好第二天的行程，因为非常害怕会因为自己的失误又让其他的成员挨骂，新专辑、综艺、电台……忙一点对艺人来说似乎是好事，可是，大家……泰妍我吧，真的、真的，好累啊……”
“当然了，这些话我也只在这里，和你们这些不存在的听众说，我是不会跟其他人说的。为什么呢？因为其他的成员也很累，我知道大家都和我一样累，所以我才不能说，所以我才不敢有任何的松懈……”
“我是队长嘛，虽然你们都叫我‘小鬼队长’，但就算是长得小，我也是大姐，我得照顾妹妹啊。”
“既然我是队长，那么大家都能说累，就我不能，因为我是队长。”
金泰妍深吸了一口气，咂咂嘴，重新把脸埋下去，将额头靠在了自己的臂弯上，继续把沉积在心底的话掏出来，倾诉给那些不存在的听众听。
“昨天孝渊和秀英又吵架了，其实就是一件小事，大家也很克制，就是简单地吵了两句，第二天早上等经纪人OPPA一过来，就和好了，谁也看不出来她们吵过架。”
“其实我们心里都清楚真正吵架的理由是什么，我们的压力都太大了。秀英出道失败过一次，所以她很害怕这一次也失败；孝渊的人气在我们当中是最低的，她嘴上虽然没说，但实际上我们都知道她在自己生气，毕竟我以前就知道她是一个很骄傲的人。”
“呼……大家都有大家的烦恼，当然，我们现在还有一个共同的烦恼，就是不能再搞砸任何事情，让别人有机会指责我们了。这是我们的共同目标，大家都很好地完成着。”
“所以说，泰妍我当然也不能例外了，我年龄最大，又是队长……”
“有点烦对吧？哈哈，老是说这一句话，感觉，就像是什么借口一样。”
“对啊，就是借口，是我给自己找的借口，要是没有这样的借口，我也不知道该靠什么来让自己努力坚持下去……”
“《如果》很火，大家都说我是新晋的实力新人，再加上我是队长，所以我的人气就很快涨起来了。”
“可是光我一个人有人气又有什么用？我们是一个组合，要大家都是高人气才行啊……这才是一个整体，这才是少女时代。”
“哈哈，这么说好像有点奇怪？毕竟，就算是一个组合，大家多多少少，每个人还是有点私心的嘛。”
“对，没错，这点我承认，因为我也有私心。”
抬抬脸，金泰妍侧过头去，把此时依然留着婴儿肥的脸蛋搁在手上，自己十分出神地望着一侧楼道的墙壁。
“人有私心不是很正常吗？但是太过自私是不对的，既然是组合，就得提前做好为其他人牺牲的准备。”
“我做好准备了。”
“前两天西卡还对我发脾气来着，还是因为《我结》的事情。所以说在组合里面我最喜欢的人就是她和帕尼。”
“帕尼和我是因为相处的时间比较长，可能孤独久了，对身边亲近的人或事物都会有更加深厚的感情吧。不过西卡不一样，我感觉在组合里面，西卡的性格和我是最相配的，不知道为什么。”
“她自己的想法应该也和我一样，听说最近在粉丝中间我和她还组成了一个什么王道CP，真好……”
“虽然两个女生感觉怪怪的，哈哈，但是……比起去年的时候，这样的情况，真的让人安慰了很多。”
“嗯……还有什么话要说，我想想。趁着现在还能休息一下，我得赶紧把话说完，不然等下录节目的时候又得逼着自己精神起来，对着镜头露出笑脸。明明实际上是开心不起来的……”
“哦对了，刚刚说到愿望，说起来我的愿望还有一个。一个不能写到电台稿子里的愿望。”
“秀晶她的组合听说下半年就要出道了，我们组合里都知道这是公司安排来接替我们的。说到底公司到现在为止，对我们还是没有什么信心，不过就算是这样，我还是希望，秀晶她们能顺利出道。这就是我的另一个愿望。”
“至少道路要走得比我们顺利一点吧。”
“因为都是我们疼爱的妹妹们嘛。”
“作为欧尼，只能这么祝福她们了。”
……
一门挡在中间，如同隔开两个世界。
门内的人尽情对着无人处自语，门外的人则在不知不觉中，缓缓地背过身去。
他不想再看着台阶上那道憔悴到令人心疼的身影，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呼吸频率在加快，心中宛如有一团暴虐的火焰在燃烧着。
不用照镜子，他都能想象到自己此刻的脸色有多么冰冷难看。
然而叫人更加难过的是，纵然有满腔的怒气，他也不知道该对谁发。
是对SM？对此前那些伤害过她们的人？还是说该对一个个都不愿意听自己劝说、非要往那个圈子里闯的她们？
韩宇得不出一个准确的答案来。
他只觉得自己内心的躁闷在逐渐累积，越去听门内的那一句句低语，他就越有种索性把SM毁个一干二净的冲动。
这本和他的性格不符，只是这些年来的商场争斗终究是影响到了他，他的心中有戾气，而眼下女孩的话，正在一点一点地引导出那股戾气。
不过，就在韩宇开始控制不住地做着深呼吸时，他发现，门内的声音慢慢低下去，直至完全消失。
他回过头，通过门缝往里看了看。
那道娇小憔悴的身影仍坐在台阶上，头靠着手臂，手臂紧抱着膝盖，安静到就像一个静止不动的布娃娃。
这是一个表示欠缺安全感的姿势，专门学过心理学的韩宇一眼就能看出女孩目前的状态。
他没出声地等待了一会儿，还是没有等到有动静响起。
就在疑惑之际，他在门外盯着那道蜷缩着的安静背影，突然明白了什么，脸上僵硬无比地扯出一丝不明意味的苦笑。
他无声无息地抿紧嘴唇，本打算不发出一丝声响地扭头离开。
可刚一动脚，又莫名迟疑起来，他兀自顿足在原地。
几秒后，他还是忽地转回头来，面朝着安全门皱皱眉头，旋即，抬起手，往门上伸去。
看上去相当笨重的安全门触手冰凉，异常顺利地被推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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