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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零一章 山不向人去,人自上山来


  袁彬在整个山野银山巡视了一圈,叮嘱了下窑民们,然后让十名庶弁将,负责教导他们自保的手段。

  山野银山的姨舍山,在日文里的意思是弃母山、弃老山。

  长期的战乱导致了百姓们居无定所,本就不多的良田荒废之后,让本就捉襟见肘的粮食,更加匮乏。

  稍微年长无法继续劳动的老人,就成为了负担和累赘,这个时候,老人就会自己选择进入弃老山,放弃自己的生命。

  这是一种十分普遍的现象。

  在怎么样的情况下,才会选择自己结束自己的生命呢?

  袁彬不清楚,他在白毛风的大雪天里,在及腰的大雪之中,茹毛饮血,艰难前行的不知多久,走到了东胜卫。

  袁彬看着山野银山的山道上奔跑着的孩童,露出了一丝笑容。

  今参局还在倭国的时候,就十分喜欢在银山逗留,一住就是数十日之久,今参局的理由是等待李大老,就是那会儿还是李宾言的唐兴,出海归来。

  其实今参局很喜欢山野银山的生活,这里安定,这里祥和,这里生机勃勃。

  这里,孕育着一股生的力量。

  大明曾经拥有过一种力量,叫做万夫一力,天下无敌。

  袁彬从这些窑民的身上,察觉到了类似这种力量的可能。

  或许,这是解救倭国目前困局的唯一办法。

  但是他为何要做呢?

  大明要的只是倭国的银子,仅此而已。

  袁彬在山野银山逗留了三日,安定人心,才奔着堺港而去。

  此时的堺港殿守阁内,季铎、岳谦、李秉等人,正在商量着堺港日后何去何从。

  袁彬将手中的马鞭放到了门前的架子上,笑着问道:“你们在聊什么呢?”

  李秉笑着说道:“袁公方啊,你走后有几条消息来了。”

  “第一条是足利义政来了书信,希望袁公方不要误会,是细川胜元自己贪图山野银山的富硕,才蛊惑三管领一起前往攻伐,和他足利义政这個室町幕府将军,没有一丁点关系。”

  袁彬嗤笑的说道:“他们就不能提前对好口供吗?各执一词,不去管他,足利义政最迫切的问题是如何在龙潭虎穴的京都活下去。”

  推来推去,不过是一起做的决定,为了山野银山的利益。

  山野银山谁不眼馋?

  趁着袁彬讨伐安艺国之时,占领山野银山,瓜分丰厚的利益。

  可惜,他们连只有窑民的银山都打不下来。

  菜,就是原罪。

  李秉拿出了第二封书信说道:“第二条是细川胜元的堂兄堂弟都找来了,希望袁公方能够庇佑他们。”

  “细川胜元倒下了,眼下细川氏群龙无首。”

  “好处呢?”袁彬坐定,灌了一口凉茶问道。

  不叫保护费就想得到保护?

  李秉满是笑意的说道:“他们给袁公方提供每年十八万石的粮食,并且推举袁公方为新的三管领之一,这样一来,袁公方就可以上洛了。”

  袁彬反问道:“没有他们的支持,我若是想上洛,还去不得吗?”

  “自然是去得。”李秉倒是不以为意的说道。

  有没有细川氏的支持,袁彬都可以上洛,只是时间问题。

  “粮食能换成白银吗?”袁彬想了想,按照倭国的粮价,十八万石粮食能换近二十万两白银。

  李秉摇头说道:“细川氏没有银山,他们没有能力换银成银子,有些粮食还是极好的,万一银山有了饥荒,也能赈济。”

  袁彬频频点头说道:“按李御史说的办。”

  倭国缺粮,每年从交趾和安南贸易粮食就要三百万石左右。

  粮食在倭国是硬通货,这十八万石粮食留在手里,当成常平仓防饥荒,的确很有必要。

  这就是为何山野银山的倭人对袁彬等人感激涕零的原因。

  李秉和袁彬等人不觉得奇怪,这是应有之义,但是在倭国,这是天大的恩德。

  留点粮食在手里防止饥荒,不就是防止在银山上的倭人饿死吗?赈济谁?难不成赈济袁公方和他的战友们?

  李秉笑着说道:“细川氏还有倭船近千艘,虽然勘合不算多,但是去交趾、安南贸粮,还是能用的。”

  “海贸所获除抽分外,他们会给袁公方三成利,换取袁公方的庇佑。”

  如果商路畅通的话,可以从倭国起运白银、硫磺等物,到大明市舶司换取大明瓷器、丝绸、布料等物,到交趾、占城换取粮食,再运回倭国换取白银。

  袁彬这才点头说道:“只收现银。”

  李秉理所应当的说道:“那是自然。”

  “第三个消息是陈福寅传来的,大内氏和尼子氏又到了安艺郡,商谈共伐石见国占据银山之事。”

  袁彬想了想说道:“不急,就是占下来,咱们也没有那么多的工匠来挖矿,先让他们狗咬狗,五十张勘合,足够他们去咬武田山名氏了。”

  李秉拿起了最后一封书信说道:“最后一个消息是来自大明的,也是我们接下来要商议的事儿。”

  “难波京市舶司、巡检司、水马驿落成之事,堺港已经在我们手中了,我认为已经到了难波京市舶司建立的时候了。”

  海权大会中,讨论了海权的问题,海外市舶司的港口和整个市舶司必须要归大明所有,并且驻扎大明水师。

  袁彬颇为赞同的说道:“时机已经成熟了。”

  济州岛、那霸港、澎湖都是海外市舶司,但是和难波京市舶司的性质又有所不同。

  济州岛市舶司是通过和朝鲜商议进行了置换,而那霸港、澎湖市舶司都在琉球,大明对琉球的郡县化,济州、琉球,这三处市舶司都在大明的四方之地。

  而难波京是大明第一次建立在六合之地的市舶司,其意义极为重大。

  人事任免、具体职务、水师换防等等,都需要和大明沟通有无。

  袁彬将最后形成的决议通过鸽路送回了松江府。

  季铎还派了骑卒前往京都府,让室町幕府的征夷大将军足利义政,盖个章。

  流程还是要走的,毕竟此时此刻的倭国国王仍然是足利义政。

  倭国的本地守护代们不懂规矩,来自大明的山野公方还是懂规矩的。

  足利义政派人和山野公方进行了一番秘密协商,难波京市舶司的公文就批复了下来。

  袁彬看着已经离开的使者,愣愣的对着众人说道:“足利义政在难波京市舶司这件事上表现出的热情,让人恍惚以为他才是大明人。”

  足利义政非常的热情,市舶司的建立已经板上钉钉的事儿,足利义政只是谋求了一些好处就不管了。

  足利义政要每年二十万锭的大明宝钞,就将难波京及堺港无限期的‘租’给了大明。

  季铎嗤笑的说道:“那你说怎么办?”

  “让足利义政代表室町幕府,号召全倭国的守护代们,驱赶我们?且先不说足利义政有没有那个号召力,就是号召起来,打得过吗?”

  岳谦接过了话茬,笑着说道:“就算是打得过,把咱们驱逐出海,山野银山、安艺银山回到了他们的掌控之中。咱们被赶回了大明,大明水师前来,他们又如何应对呢?”

  “难道让大明放弃倭国的白银?”

  李秉甩了甩袖子摇头说道:“各家的守护代各怀鬼胎,连最基本的信任都没有,如何合兵一处?”

  “指不定各家守护代还以为室町幕府在给他们下套呢。”

  “到时候只需我一席话语,他们便不攻自破了。”

  几个人的一番话语,确切的说明半殖民地半封建国家的现状。

  足利义政表现的更像大明人,他更希望大明能够早日建立市舶司,原因也是如此。

  国内的军头林立根本不是一条心,就是勉强聚拢在一起,也是一盘散沙,打不过会内讧,打得过也会内讧,还要面临大明水师再度到来。

  还不如谋求一些好处。

  “其实倭国是有出路的。”袁彬站在金碧辉煌的殿守阁内,感慨的说道:“但是我们为什么要废那个劲儿呢?”

  李秉看着辽阔的海面,看着袁彬颇为认真的说道:“袁公方啊,山不向人去,人自上山来。”

  就李秉看来,袁彬这个倭国国王的位置,他就是不想坐,倭国渴求安定的百姓,也要将袁彬拱上去。

  生存和发展是一种奢侈,当这种奢侈近在眼前的时候,自然要牢牢把握。

  袁彬在倭国的名气越来越响亮,就离王位越近。

  朱祁钰收到了袁彬请立难波京市舶司的奏疏,朱批之后,发回了京师令朱瞻墡督办此事。

  襄王朱瞻墡在京师不仅处理日常公务,还办了件大事。

  在刑部尚书俞士悦、大理寺卿薛瑄、都察院左都御史贺章等人的配合下,大明关于市舶司的管理问题,设《景泰市舶则例》共计三十三条。

  则例中规定了四等违禁违禁物品,福禄三宝皆在名册之上,按照携带的数量和违禁等级,犯者有斩、籍家、流放、徒刑、肉刑等。

  则例明确规定了抽分的比例,大明商舶十分抽一分,给银蠲免四成,低税率鼓励出海。

  而外番商舶则为十分抽三分。

  不仅如此,《则例》还规定了双抽与单抽。

  大明商舶舶来货物,只在到港时征税为单抽。

  而外番商舶在到港抽分之后,从万国城仓库扑买集散之时,仍要抽分一次,这次是三十抽一的商税。

  在大明的师爷眼中,外番蛮夷压根连人都算不上,给他们加税,那是一点负担没有,除此之外,也有固本安邦的指导思想。

  鼓励本邦商贸、保护本邦商贸。

  《则例》规定了外番私自理离开万国城的惩戒,按情况轻重缓急分为斩首、徒刑、驱离、杖刑等。

  《则例》中还重点强调了僧、道、也里可温(传教士)、答失蛮(回回传教士)等人,下番贸易,要依例抽解。

  朱祁钰看着这条,又想起了被送到迤北感化瓦剌人的国师杨禅师,他笑着说道:“这条有意思啊,咱们大明的师爷们这是多害怕朕给僧道免税?”

  兴安翻动着厚厚的备忘录,说道:“这条,臣看看啊,这条是自北宋的时候就有了,宋神宗熙宁元年,定抽解数,后世沿袭此例。”

  中原王朝自绝地天通之后,就是神的事神管,人的事人管。

  《则例》里特意将僧道不免税这件事,明明白白的写清楚了。

  三十三条《景泰市舶则例》将是大明第一部海关法,专门管理海贸的律法。

  朱祁钰想了想朱批了这本《则例》,景泰九年正式实行,他在《则例》的最后写道:【世上并无长生不老仙,自然也无万世不移法。】

  “陛下,户部尚书沈翼来的奏疏。”兴安犹豫的将一本奏疏放到了桌上,低声说道:“沈翼要削藩。”

  朱祁钰打开了奏疏眉头紧皱的说道:“还怎么削!”

  “朕都把所有的藩王送到了十王府住着了!”

  “他们之前就说宗藩在地方,破坏地方司法,缙绅还在王府挂靠田地免税,庇佑奸商行不法,这都是实情,朕把宗藩拉回京师养着,也不行?”

  朱祁钰说着说着就不说话了,他疑惑的问道:“是挺多的啊,朕的泰安宫除了安保费用外,有这么多吗?”

  龙凤绒毡、八仙桌、漆桌、灯挂椅、综床、六角纱灯、祭帛匣、浴桶、浴盆、巨席、蒸笼、红布袋这些家具一个亲王就要一千二百五十件。

  苏木、荆条、柴、炭、煤、盐、鱼肉、椒、蜜、蒜、大料、红蜡烛、粉、生姜、香油、桦皮,以斤计者,概八万五千六百四十斤。

  这还仅仅是家具和厨房用的配料,这张清单还有很长很长,养一个亲王一年折银就要近十万银币。

  子又生孙,孙又生子,子子孙孙,无穷尽也。

  “泰安宫去年一年用度不到七万银币。”兴安面色不忍的说道:“陛下,仅仅泰安宫有密云大镰官厂、太医院官厂等分红,不仅够了,还有结余。”

  “陛下,泰安宫已经六年没从内帑支一厘钱了。”

  泰安宫的事儿,一直是汪皇后在管。

  冉思娘作为密云大镰官厂总办、太医院成药官厂总办,仅仅交给汪皇后的分红,就够泰安宫用度了。

  兴安不懂史,他不知道历史上有没有连冕服都洗着穿的皇帝。

  陛下尚节俭,泰安宫也不尚奢侈。

  朱祁钰认真的回忆了下说道:“可是朕记得郕王府一年也没十万银币那么多,那时候是年俸万石,折钞七成,到手的宗俸不过三千石啊。”

  兴安颇为无奈,其实也是从正统九年,也就是稽戾王亲政以后,郕王府的宗俸才被折了七成的钞。

  “沈不漏这奏疏里,就是给朕算账,说宗藩用度多,也不说怎么削,意思是这个坏人朕来当是吧。”朱祁钰敲着奏疏说道:“善名归己,恶名归上,这就是沈不漏的忠君体国?”

  兴安赶忙拿出另外一本奏疏说道:“那倒不是,沈尚书的削藩的法子,被襄王殿下给否了,襄王殿下上了另外一道奏疏,议论削藩王待遇之事。”

  朱祁钰拿起了襄王的奏疏,看了许久,才说道:“皇叔真是好狠的心啊,他削藩王待遇,不是削他自己的待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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