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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


  没有她预想中的躲闪。他就那样直挺挺的站在那里,硬生生地受了那一剑!

  不是他躲不开,而是他根本就没打算躲。

  锋利的长剑长驱直入,狠狠扎入男子挺拔却早已空旷的身躯。他瞳孔因剧痛而收缩,可是面色却是平静无比,没有半点惊诧,仿佛她的这一动作本就在他预料之中。

  他的目光紧紧盯着她执剑的手,那纤细秀美的五指因过度用力而泛白,一如他此刻毫无血色的面容。在短暂的平静过后,他的眼神变幻不定,复杂难明。视线缓缓上移,望住她满是惊诧的眼,他凄然一笑,满目悲凉。轻咳一声,大口的鲜血顺着嘴角急淌而下,刺痛了她的眼睛。

  她心中一慌,直觉地将剑拔了出来,只听呲的一声,鲜血大股喷溅而出。她愣住了,长剑当啷落地,声音尖锐刺人耳膜。

  宗政无筹闷哼一声,大步急退,堪堪站稳。

  “陛下!”侍卫们这才反应过来,慌乱大叫,楼下之人听到动静飞速上楼,鱼贯而入,将刺伤帝王的凶手密密实实的围在中央。

  帝王的贴身侍卫李凉忙上前扶住微微摇晃的宗政无筹,目中闪现阴狠之色,一声怒喝:“拿下她!”

  杀气陡然大盛,夹带着呼呼的冷风,空气顿时化作无数冰刃,朝四面八方切割而来。十数人同时拔刀,寒光乍现,晃人眼目生疼。而她丢了剑,此时两手空无一物。

  十数名顶尖高手围攻,十数把明晃晃的大刀当头罩下,气势无与伦比,似要将她劈斩成肉酱。

  她心中大骇,只顾着震惊,竟忘了自己的处境。利器当头,她现在拾剑已经来不及了。就在这千钧一发,只听一道雄浑低沉的嗓音大喝:“住手!”

  众侍卫皆愣,动作立刻顿住,像是被人点了穴道般的齐整。

  宗政无筹因这急怒中动用内力的举措而震动伤口,本就苍白如纸的面庞映着口角的鲜红,当真刺目惊心。他缓缓抬手,抚住胸口的位置,猩红的血浸透他的掌心,从手指间肆意漫出,他闭着眼急喘了两声,再睁开眼看她,目光坚定道:“谁也不准动她!”

  “陛下……”李凉才开口,宗政无筹极具冷厉威严的一道目光扫了过来,他连忙打住,又道:“属下这就让人去请大夫。”

  宗政无筹抬手制止,用不容置疑的口气,道:“不必。你们都退下。”

  李凉很不放心地看了一眼漫夭,见帝王目光坚定,便招呼所有侍卫一同退了出去,关上门。

  漫夭在这变幻急转的形势中怔愣住,看他缓慢转身,艰难地往屏风后面一步一步挪了过去。颀长的身躯因为伤势而微微弓着,明明已经站不稳了,却坚持着走过去。

  她咬了咬嘴唇,上前扶住他。

  宗政无筹身子微微一僵,转过头来看她,她垂着眼,不说话,扶着他往床边走去。

  安置好受伤的男子,她叫人打来一盆水,他褪下上衣,她帮他清洗伤口,上药包扎。这情景,竟与一年前他受穿骨之痛回到将军府的那一晚有几分相似,那时候,她也是这般小心翼翼地帮他处理伤口,像一个真正的妻子一样打理着一切……他出神地望着她,过往的一幕一幕,都仿佛发生在昨天,他还未从那里走出来,她就已经翩然远去,离开了他的生命。

  “容乐。”他忍不住轻唤,像是把积聚心头无法言说的感情全部都唤了出来。

  她手上动作顿了一顿,垂着眼睫,轻轻地“恩”了一声。

  他愣了愣,似是没想到她会应。眼中光华闪现,他笑道:“有人答应的感觉……真好。”

  她抬头看他一眼,见他苍白染血的唇扬起一道轻微的弧,那是一个说不出感觉的奇怪的笑容,隐含了苦涩的满足。她蹙眉叹息,不过是应了一声而已,用得着如此感触吗?

  他轻轻笑着,以身中一剑换来重温旧梦,他有什么不满足的呢?虽然这仅仅是个梦,而且还是一个极其短暂的梦!但对他来说,已经弥足珍贵。

  看着鲜血淋漓的伤口,她双手微微颤抖,若不是她未存杀他之心,又或者这一剑再偏出一分深入一存,也许,他就死在了她手里。

  思绪如潮涌,百味在心间。

  “为什么……不躲?”她轻颤的声音打断了他沉浸在回忆中的思绪。

  他回神,自嘲一笑,语气淡淡道:“我身上的伤口,不在乎……多这一个。”无论是身上还是心里,那些伤口狰狞满布,有亲人给予的,有仇人留下的,如今再加上爱人所赐,齐了!

  她怔了一怔,没料到他会如此回答。想起他后背那十三个倒钩穿骨留下的创伤,心间有些发涩,张口不知道该说什么。她从来都没有真正想过要杀他,即便是在最痛恨他的时候,否则,离开将军府的那一日,她就可以办到。

  不再开口,两个人都沉默着。

  昏暗的烛火时明时暗,笼罩在这间空阔的房间。健硕的身躯被缠上了白色的绷带,伤口终于处理妥当,她呼出一口气,站直了身子。以他们两个人的身份,这样的相处真的很诡异,但也很自然。

  宗政无筹披上衣物靠在床头,气息微弱,目光却盯着她,一瞬不瞬,似是生怕现在不多看几眼,以后就看不着了。

  “容乐,你……还是不够狠!你若是再狠一些,你就可以……为他除去我这个心腹大患。”

  漫夭紧抿着唇,别过眼。他说得对,她确实不够狠。可是,对于一个深爱自己的人,谁又能真的狠得下心去?而她,从来都不是铁石心肠。

  “你快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她言语平淡,听不出喜怒。她放过他,但无忧却未必肯放过他。他们到底是兄弟,手足相残,何其悲哀!但是这种局面,谁也无法改变。

  宗政无筹一愣,想说:你就这么急着赶我走吗?连多说几句话的工夫都不给我?可话还没出口,门外已传来一阵急切的脚步声,李凉等不及请示,就冲进屋里,急急禀报道:“陛下,刚刚有人来报,有大批人马朝这边来了。领头的人,似乎是……南帝!”

  漫夭一愣,她让那丫头一个时辰以后才禀报,现在也不过大半个时辰,怎么来得这样快?

  宗政无筹眼光一沉,面色仍然镇定非常,他深深看一眼漫夭,明白了她为何让他快走,原来她出门之前已经留了后路。

  侍卫再次涌入,不等吩咐便戒备地包围了屋里的女子。李凉目光一转,迅速衡量了局势,看了眼漫夭,继而朝宗政无筹伏地拜道:“陛下,要离开此地,只有一个办法了。请陛下定夺!”他知道提这个主意,陛下一定不会同意,也许还会迁怒于他,但他责任在身,为陛下安危着想,这主意非提不可。

  宗政无筹面色一变,下意识的望着满头白发的女子。

  漫夭眸光遽冷,不自觉后退一步,她自然知道李凉所说的办法是什么,是挟持她当人质,逼无忧放人!这也意味着她会被带出江南,跟随他们回到京城,那么,以后的日子,她与无忧将天各一方,再次回到从前的身不由己。受人摆弄的人生,她不要继续。她看着宗政无筹的眼中细碎的光芒亮起又熄灭,目光不断变化着,似是正在权衡利弊,做着激烈的思想斗争。

  她扫一眼周围的众人,最后看住宗政无筹,微微牵动唇角,冷然一笑,那的确是个好办法,但是,她不会再给他机会利用她来伤害无忧。除非……她死了!心念一起,她什么也不说,昂然抬头,凝聚内力,欲与他们拼死一搏。

  宗政无筹望着她倔强的双眼,黯然垂了双目,如一片死灰般的空寂表情,他下了床,对着侍卫们淡淡吐出一个字,沉缓而坚定,“走。”

  李凉一震,慌忙拦在他面前,急切恳求道:“陛下,不可啊!您是一国之君,身系江山社稷,万民福祗,请您以大局为重!南帝带来的不下几百人,属下等人即便是拼尽性命也难保陛下平安离开江南领地。何况陛下此刻又身受重伤,若是真有不测,属下万箭穿心也难赎其罪呀!请陛下三思!”

  “请陛下三思!”众侍卫齐跪相求。

  宗政无筹双眉紧紧拢住,李凉又道:“只要抓住南帝心爱的女人,以性命相逼,不怕他不放人……”

  “住口!”宗政无筹突然厉声喝止,用伤害心爱的女人的方式,去逼迫另一个男人就范,这种足以让他悔恨终生的错误,他永远也不会再犯第二次,即便代价是死!他怒睁双目,面目扭曲狰狞,像是一只发了狂的狮子,惊得李凉张口结舌,不敢再言语。宗政无筹看了眼漫夭,眼底痛怒不息,“这样的话,谁再敢多说一句,朕先杀了他!走。”一脚踹开挡在面前的李凉,用手紧紧按住胸口,微微摇晃着身子毫不犹豫地错过她的身边,大步而出。

  “为什么?”漫夭忽然转身,站在木质屏风旁边,大声问道。她宁愿拼死相搏,也不愿被他这样放过。

  他顿住步子,没有回头。背对着她,声音苍凉道:“你只是我的妻子,不是我用来逃命的工具!在这个世上,没有了我,还有别人在爱着你给你幸福,但是,在我心里……却只有一个你。容乐,你也许不知道,我,一直都很羡慕他,我也想同他那样毫无顾忌的去爱一个人,不计较生死,不衡量得失……只是,我自小就背负着仇恨的使命,我……身不由己!我渴望拥有纯粹的感情,也想过要给你那样的感情,可命运……不给我那样的机会。”

  二十年,七千多个日子,那一点一滴汇聚而成的坚定的信念,即便是遇到了心爱的人,也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改变的。所以他,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得不到她的爱情。

  罢了,放不过自己,就放过她吧。原本走这一趟,也只是想见她一面,把血乌交给她,问问她过得好不好,问问她还恨不恨他?可是谁知,一见到她,那日夜堆砌的思念如潮水般汹涌而来,摧毁了他的理智,看着她就在眼前,他控制不住想要将她带回来的强烈欲望,险些再犯下大错。他一直想问,曾经她说过差一点爱上他的那句话,到底是不是真的?现在看来,已经无需再问。

  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离开之前,他又说了一句:“桌子上的东西,是给你的。也许你已经用不上了,但我……还是想把它送给你。”

  目送着他离去,那极力稳住不倒的高大身躯,在她眼中渐渐变得模糊。到底他们之间的纠缠,是缘?是孽?谁又能说得清楚?也许,从一开始,全部都是错误。希望他能想明白,早日放开。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缓缓回身,去看他所说的送给她的东西。在那之前不被她注意的长桌一角,摆放着一盆小小的花叶。鲜红的根茎像是刚饮过血,透着嗜血诡异的颜色,乌黑的叶片收拢在一起,泛着暗红的光泽……

  她身躯一震,惊住,这是……血乌?!

  需以人血喂养的奇怪的植物——血乌!那出动无隐楼的人都没能拿到的东西,竟然在他手上!难道……这便是他亲自出征北夷国的真正原因吗?为了得到这个东西,他放弃了攻打江南的最好时机,还孤身犯险来到敌人的领土,只为将此物亲手交给她。

  无法言说的滋味在心头涌动,傅筹,他这又是何苦?明知她不会用,为何还要不远千里送过来?明知他们之间已经无可挽回,再做这些,又有何意义?徒增烦恼,而已。

  她走进桌旁,思绪一片混乱,这血乌,她究竟该如何处理?是留着喂养?还是任其自生自灭?

  她径自出神,忽闻外头有纷沓的脚步声传来,异常齐整,她知道是他来了!她打开窗子去看,发现天空不知何时竟飘起了鹅毛大雪,寒风直贯而入,吹灭了屋子里的最后一丝光亮。

  楼下忽然多出的无数火把吱吱燃烧,将黑夜点亮的如同白昼。数百人手执长剑,迅速将整间客栈包围。她想了想,拿起血乌和玄魄,准备出去,却听“砰”的一声,被风吹得关上的门,被人一脚踹开。十数人闯入,分列两旁,执剑戒备地打量着整间屋子。

  跟着,一名身披黑色鹤氅的男子疾步踏入,白发飞空,挟带一股强势劲风,杀气腾腾,一进屋袍袖一挥,便掀翻了挡在屋子中央的木质屏风。沉木四散,委靡了一地。

  漫夭愣愣地站在原地,被他这不同寻常的气势震住。抬眼与男子对上,见他眼中的紧张焦躁还有愤怒之态溢于言表。她觉得这情形不对,他向来沉稳镇定,喜怒不形于色,今日为何这般不同?竟不像是只为担忧她安危而来。她蹙眉迎了上去。

  宗政无忧扫了眼整间屋子,蔓延在心间的担忧和恐惧渐渐平息,面色却是一分一分冷凝了下来。他低眸看着面前的女子,狭长的眸子蒸腾着如地狱幽潭般的寒气,看得她禁不住打了个寒噤,她皱眉,强烈的不安在心中扩散,嘴上却笑道:“我不过是出门一趟,你哪里用得着这样大的阵仗?”

  宗政无忧面色稍缓,冷漠的眼底有着受伤的神情,他眉梢一挑,沉声问道:“他人呢?”

  漫夭一怔,他已经知道是傅筹了?难怪带了这样多的人来。怕他误会,她放柔了声音,想跟他解释,“无忧……”

  “我问你他人呢?”她刚开口,他就打断了她的话。声音冷冽,语气急躁。

  他前倾的身子,带来浓浓的压迫感令她面色蓦然苍白,这样危险的气息,给她的感觉,熟悉而陌生,像极了第一次见面时的质问。

  她的心一分一分往下沉沉坠去,抿着唇,努力让自己平静,淡淡道:“走了。”

  宗政无忧面色一沉,凤眸缓缓眯起,对身后的人抬头命令道:“追。”说着他转身欲走,好像屋里的女子与他毫无关系。

  漫夭惊慌拉住他的手,叫道:“等等。”他准备就这样走了?怎么会这样,他不是一直宠溺她毫无条件的信任她吗?难道仅仅是因为……她出门见别人没有跟他打招呼,而这个人恰好是她的前夫,所以他便这般忽视她,当她不存在?

  心如刀割,她仰起消瘦而苍白的脸庞,他侧头看她,双眉拢了起来,看得她心头惶然不安,他眼中掠过一丝心疼,很快便被多种复杂的情绪淹没,他面无表情,声音不自觉软了几分,“你先回去。”

  说完举步就走,她却不肯松手,紧紧拽着他,试探着说:“无忧,这一次,能不能……先放过他?”她知道这时候求情无疑是火上浇油,但她却不得不如此。只因为她相信他们之间的感情!她觉得以这一年的相处,无忧应该是信任她的。傅筹可以死,但她不想傅筹是为来给她送血乌而死,那会让她觉得,她欠下一个人的情,还欠下一条命。

  宗政无忧身躯一震,这样的求情令他陡然想起那年秋猎时在山上的情景,她也曾为那个男人求过他,那时候,她还是那个人的妻子。而如今,她是他宗政无忧的妻子,南朝的皇妃,那个曾经一手缔造他们屈辱和痛苦的男人,她竟然还会为他求情?他无法理解!她不知道吗?那是他恨不得千刀万剐的人!

  他忽然开始怀疑,她说她心里只有他,果真是如此吗?

  爱情这个东西,总是这样,再自信的人,一旦遭遇了它,便会患得患失,容易对爱情产生怀疑。

  他缓缓眯起凤眸,目光阴鹜,复杂变幻之间,一如窗外的飞雪毫无温度,看得她心惊不已。

  “你,让我……放过他?”他胸口起伏不定,每一个字都似是从牙缝里蹦出来的。

  她被他浑身散发的冷冽气息冻得僵住,而他充满怀疑的眼神更让她心寒如冰。这样的他,如此陌生!“我……”她张口竟说不下去。

  他转眸看到了被她放到一边的小小花叶,那样的颜色和形状,他一眼就认出了那是什么。原来这便是那人来此的目的!难怪她会求情。

  他的目光越过女子看窗外飞雪飘扬,冷风掀起他的长发,和雪一般的颜色,飘浮在他眼前,他勾唇笑得讽刺,“一夜折磨,十年寿命,抵不过他千里雪中送物。”

  “不是,不是……”她摇头,死死拽住他,他怎么能不相信她?经过这么多的波折和磨难,他们之间连这点信任都没有吗?他竟然还会怀疑她对他的感情!她不想放弃,仍然想解释,“无忧,我……”

  他蓦地收敛了一切情绪,冷冷打断道:“有话等我办完事回去再说。我现在没工夫。”说完不看她,用力甩开她的手,连楼梯也不走,直接飞掠而下。出门翻身上马,猛地一挥鞭子,带着几百人朝着通往北朝的唯一一条出路狂奔而去。

  她木然地站在门口,被挣脱开来的五指麻木。望着他决然的背影,整个心,都空了。

  片刻的怔愣之后,她也找了一匹马,随后跟了上去。即使不能阻拦,总要看个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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