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6章 破庙里的女子
第246章 破庙里的女子
或许是胡庄庙唱大戏的消息终于传开了,大清早的,远道而来的父老乡亲几乎比昨天还多。
草木上的露珠还未散去,四周就已经人声鼎沸了。
趁着大戏还未开场,不少人围在小吃摊边上吃早饭。虽然认真计较起来,那个年月条件艰苦,也没有什么琳琅满目的吃食,无非就是胡辣汤和豆腐脑。
可即便这样,大多数人也不舍得花上五分钱买一碗来喝,更多的还是吃从家里带来的干粮。
闻着远处摊位上飘过来的香味儿,王爱朵实在没忍住回头瞄了一眼,狠狠咽了下口水,又生怕被人发现似的,连忙正襟危坐,仰着小脸,等戏开场。
注意到亲哥的目光,知道自己小馋猫属性败露,才不好意思的呲着牙,兄妹俩对视一笑。
王承舟脸上虽然在笑,心中却一阵汗颜。早上栾红缨出门的时候,自己把所有的钱都给了她,现在小妹想喝一碗胡辣汤,自己这个当哥的都不能满足,实在是有点无地自容。
“哥,没事儿!”
估计是看出了他的窘迫,王爱朵乖巧一笑,挽住了他的胳膊,“咱家不是刚盖完房子嘛。”
“那胡辣汤有啥喝的呀?不就是又麻又辣的稀汤子嘛。”
“就是闻着味儿香而已,我才不馋呢!”
王承舟眼眶一热,悄悄摸了摸空空如也的布兜,不得不接住她违心的话,“嗯。”
王爱朵眉眼一弯,依着他,大眼睛咕噜咕噜的打量起附近的观众。
其实,兄妹俩是跟赵瑜、许万年和刁青松三人坐在一起的,再往那边还有水西村的几位知青,以及陈卫红。
只是,他们俩毕竟是土生土长的农村人,相较起来,那些同为知青的年轻人之间,或许有更多的共同语言。再加上他们才刚认识几天,感情正是热络的时候,不由自主的就把兄妹俩给冷落了。
不过,兄妹俩都是随遇而安的性子,俗话叫没心没肺,谁也没在意。
这不,附近几个老先生凑到一起聊天,王爱朵倚在王承舟身上,眨巴着大眼睛,听得津津有味。
“老哥哥,你说的那个李玉枝老师,今天总要露面了吧?昨天那个《泪洒相思地》唱得是不错,可人家小姑娘受伤了,今天肯定没法登台,需要有人撑场面呐。”
“哼,你这话问的,不是废话吗?李玉枝,李老板今天必定会出来挑大梁!这豫剧二团就是靠她撑着的,人家毕竟是大角儿,昨天是第一天,没露面也正常。可今天再不露面,大家伙儿看啥呀?”
“咦,老哥哥,你这话说咧可是有点满呐。恁大个剧团,就指着一个小姑娘了?听伱的话意思,那个李玉枝老师年纪也不大吧?有二十出头?”
“哼,有志不在年高!人家甘罗还九岁就当宰相了嘞!你那是没听过人家的唱,听一回,你就知道我这话假不假嘞!”
“咦,恁厉害吗?叫恁俩说嘞,俺心里头都开始痒痒了。这李玉枝啥时候出来呀?”
两个老先生一听就是老戏迷,谈论的声音很大,勾得坐在旁边的观众都开始期待李玉枝出场了。
可左等右等,非但没等来李老板,反倒等来了一阵悠远的钟声。
大家伙儿仰着头,一脸奇怪,几个年轻人嗤笑道:
“这愿渡老和尚,可真是老糊涂了。晌不晌,夜不夜的,咋还撞上钟了?”
“看你这话说嘞,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连这都没听说过,真是没文化。”
“噫,恁两个毛头小子别瞎胡扯,人家愿渡可是有佛性嘞,是高僧,可别老和尚老和尚的叫!”
被几个老大爷训斥了一顿,几个年轻人呲着牙笑了笑,低着头不敢吭声了。
正在这时,大戏开场,演的是一出流传很广的新戏——《朝阳沟》。
这出戏是河南豫剧,却被长春电影制片厂拍成了电影,在全国各地广为流传,引起过极大的反响,可谓家喻户晓。
那一代人,基本上没有不知道的。
连王承舟和王爱朵这样的小年轻都会哼上两句,“亲家母你坐下,咱俩说说知心话……”
但是,也正因为如此,也就失去了新鲜感。
再加上旁边那位老先生刚才把话说得太满,帷幕一拉开,立刻尴尬住了,花白的眉毛拧到一起,显得很失望:
“这,这不应该啊!李玉枝这可是两天都没露面了,这是咋回事呀?”
“老哥哥,我刚才的话咋说嘞?这世上,没有绝对。你说,这李老板一直不露面,是不是看不起咱这蒲山乡地界的戏迷啊?”
“别胡说八道!人家肯定是有啥事儿!这剧团都过来了,她作为台柱子,还能一直不露面不成?等着吧!”
一帮子观众都有些泄气。
显然,那个名叫李玉枝的青年戏曲表演艺术家一直不肯跟当地的戏迷朋友见面,让他们很失落。
王承舟又不认识什么李老板、李老师的,倒是没觉得什么,只是一直好奇刚才的钟声从何而来。由于是老戏,他又是年轻人,没有什么耐心,坐了一会,便站起身,偷偷溜了出去。
王爱朵一看,立刻跟个尾巴似的,弯着腰跟在他后面。
到了没人的地方,俩人才直起腰,各自贼兮兮的一笑。
“哥,咱偷酸枣去?那崖边结了好多,有的都红了。哎呀,刚才都馋得我流口水了。要不是怕小孩子跟着学,影响不好,我早就过去摘着吃了。”
“瞅你那点出息!”
王承舟白了她一眼,当先往破庙里走去,“整天就知道吃。那酸枣全是核,酸不拉几的,有啥好吃的?下次哥领着你进山,给你找一些你从来没吃过的野果子,保管你跟那孙猴子进了蟠桃园似的——吃一个,丢一个。”
“呀,真的?”
王爱朵立刻就瞪大了眼睛,想起他上次带回来的山茱萸和八月炸,口水都快下来了,“哎呀,让你说的,我连大戏都不想看了,恨不得立刻去山里找野果子吃呢!”
“诶,你这是领着我去哪儿呢?”
“噫,这庙里的泥胎看着怪瘆人的,你来这干啥呀?”
王承舟任由她跟在后面絮叨,伸着脖子四下里张望。
胡庄庙很大,也很破旧,红墙早已斑驳得失去了原有的颜色,被风雨侵蚀得坑坑洼洼。有的大殿甚至连大门都丢了,就那么敞开着。殿里的神像看着挺雄伟,可很多都掉漆了,表皮剥落,露出里面黄白相间的泥土,不复金装在身时的辉煌。路上的青砖坑坑洼洼,长满了杂草,有的整片都消失了,不知道是不是被附近的村民偷去盖了猪圈。
整片大庙破败不堪。
由于外面正在唱大戏,还真成了那边“万人”这边“空巷”。远处咿咿呀呀的唱腔,伴随着隐隐的丝竹之音,竟衬托得破庙里空寂可怖起来。
<div class="contentadv"> 饶是胆大如四丫,都禁不住紧了紧脖领子,催促他离开。
可对于王承舟来说,这里却是个稀罕的地方。到后世,像这样原滋原味的古刹可是十分罕见了,正好游玩一番。
尤其是刚才的洪钟大吕之音,让他心里说不出的好奇。
要知道,由于时代的动荡,整座古庙里就剩下愿渡一个老和尚。上次他在村长王铁林家里念经,帮着给小辣椒驱邪,受了不小的惊吓,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说起来,那老和尚还说他跟我佛有缘,忽悠他出家来着,这次过来,怎么着也得看看他吧?
正琢磨,俩人一前一后来到一处颇为僻静的院落。
院子里落叶满地,却被人打扫过了,整齐的堆在道旁。一口仍旧泛着黄铜色泽的大钟正吊在一座亭子下面,矗立在秋风中,纹丝不动。旁边的钟杵却很寒碜,估计是随便寻来的一截树干,连表皮都没剥,歪歪斜斜的用麻绳挂在梁上,被风一吹,摇摇晃晃。
王承舟心中一喜,连忙跑了过去。
王爱朵也瞪大了眼睛,想不到胡庄庙里还有这样一口大钟,快步跑上去跟着自己老哥摆弄。
“当!”
两辈子都没见过这种稀罕物,王承舟一阵手痒,抬着钟杵,轻轻推了一下,钟声立刻悠悠扬扬的飘了出来。
空气中的音波跟水纹似的漫过身体,震得兄妹俩头发根儿一麻,好似过电。惊得俩人又是紧张又是新奇,咧着嘴直乐。
怪不得人家都说晨钟暮鼓,用这玩意儿来一下子,可真是提神呐!
再大的瞌睡都能精神了。
“当!”
“当!”
“当!”
反正是无人的破庙,俩人还玩上瘾了,一连撞了好几下。然后捂着耳朵躲到一旁,笑得跟吃了屁似的。
“住手!”
哪知道,兄妹俩正玩得开心,一道轻斥响起,带着愠怒,从院子深处的一处破房子门口传了过来。
俩人正放肆,听到那道清冷的声音,吓得一个激灵,连忙扭头看去。
只见那处禅房门口站着一位年轻的女人。奇怪的是,她穿着一身淡蓝色的旗袍,袍身略显宽大,却不失柔美,一直覆盖到脚面,下摆处微微开叉,露出一双尖尖的珍珠色高跟鞋。
腰身处微微收紧,却不妖娆,上半身的线条显得顺滑而饱满,肩膀略窄,半截袖只能覆盖到臂弯处,露出白皙修长的双手。
只是,那双手正紧紧攥在一起,冲着王承舟怒目而视。
她的年纪大概有二十多岁,稍微褪去了一点少女的青涩,秀颀的脖颈包裹在旗袍的立领之中,显得端庄而美丽。
特别是那盘起来的头发和精致的柳眉,带着电影中民国女子才有的知性和大方。
不过,这会儿,王承舟和王爱朵可是从大姐姐身上感受不到任何温柔,只能感受到美人薄怒。
而且,那怒火明显在压抑着,清亮的眼瞳里满是血丝,嘴唇抿在一起,微微颤抖着,跟要哭了似的。
王承舟一阵愕然,没想到这里会有一个女人,更没想到这个女人会被自己气成这样。出于礼貌,还是挠着头道歉道:“不好意思,我只是觉得这大钟挺好玩的,没想到惊扰到你了,抱歉。”
“好玩!?”
那女人咬着银牙,气得胸口一阵起伏,“这里是佛门清净地,不是小孩子玩闹的地方!要玩,请到别处去!”
女人的修养很好,即便是盛怒之下,依旧在克制自己。
可王承舟却一阵莫名其妙,不明白她为什么生这么大的火。
王爱朵玩得正疯,没想到这里有人,被数落了,当即有点不好意思,吐了吐舌头,连忙拉着自己老哥逃跑。
“留步!”
不成想,正在这时,一位年迈的和尚一瘸一拐的从禅房里走了出来,远远的看到王承舟,甚至连佛号都不打,欣喜道:
“小施主,贫僧说什么来着?”
“你果然与我佛有缘。”
“这不是,老和尚我刚遇到难解之事,佛主他老人家就把你给送过来了,你说巧不巧?”
“愿渡?”
眼前的老和尚怕是有七十多岁了,双眼都已经浑浊,莫名的,精神却很好。看到他,满是褶子的脸上堆起了笑,竟给人一种富态的感觉。
王承舟不由得一阵诧异。
上次在王铁林家,他被小辣椒吓得昏死过去,侥幸被自己抢救回来,眼看着也没几日好活,没想到竟然缓了过来,气色可比之前好多了。
或许,正是那件事的缘故,愿渡和尚再见到他,热情无比,跟见到了下代人的老外公似的,抓住他的手就不放了,神神叨叨道:
“小施主,上次你说我功德未满,距离罗汉果位还有一步之差,需得大地回春,山河锦绣,方能往生极乐,可真是莲华妙语!”
“老僧这眼看着就要圆寂的人,竟然又忽忽悠悠的活过来了。”
“弥陀佛,小施主不愧是与我佛有缘之人,这次也是寻着因缘而来的吗?”
旁边的女人见愿渡和尚跟一个半大小伙子相识已是惊讶,再听他嘴里说出来的话,眼眸都瞪圆了,俏脸上满是错愕。
心说:
这不是两个没定性的,到破庙里疯玩的小孩子吗?
咋还与我佛有缘了?
甚至莲华妙语都用上了,到底你是和尚,还是他是和尚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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