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5 章
得到她的承诺,第五扶引心中宽慰,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哥也相信你。”
他似乎还要发表什么感人肺腑的演讲,才讲两句,有滔滔不绝的势头,聂照轻咳一声,打断他的蓄势待发:“今晚不是约定了要学算学?”
第五扶引想起还有正事,连忙刹住,点头称是,把话题拉回正轨。
聂照把准备好的题册书本安置在桌上,他和第五扶引一左一右坐下,将她夹在中间。
姜月这些年的算学水平,虽然不说多出神入化,但应付[ri]常生活还是够的,至少[ji]兔同笼再也没有错的,聂照回望她学习的来路,上面不仅充满了她的血泪,还有自己的头发。
他将题册摊开,先帮她复习原本的旧知识,姜月记忆力向来不错,但凡学过的东西很少会遗忘。
第五扶引看她的眼神里带着欣慰,夸奖她:“我们小瑾果然聪慧,这么难的题都会,可比哥哥当年聪明多了,爹娘若是知道了,定然十分高兴。”
聂照意味不明地看他一眼,不知道他是出于真心,还是说,姜月已经算是他们兄妹两个里面天赋较好的一个。
姜月被他夸得心虚,他建议休息一会儿,她也连忙驳回了:“还是趁热打铁,一[kou]气学完今晚的知识好了!”
第五扶引满心的感动都要溢出来了:“小瑾不仅聪明,还这么勤奋,哥哥很欣慰。”他于是连忙招呼人去给姜月做些糖水来好好补补。
聂照指尖在本子上点了点,唤回姜月的注意力,叫她看题。
只见上书着“某制船商每年需要采购桐油八千桶,每天使用的桐油桶数相同,桐油每年分甲次进货,每次购买的桶数为乙,购一次所需打点费用五百文,已购入而未使用的桐油需要封存,假设每次库存为乙的一分之一时,封存费为两文钱一桶每年,请计算一年进货几次最划算。”
姜月握着笔的手不由得收紧,指甲一下一下抠在[rou]上,头都大了,她难不成要一遍一遍算过去?
但是这个题对她来说非常实用,从商免不得面对这样的问题,她就算不用亲自经营,查账的时候也总得心里有数,不能让人蒙骗了。
她手指上的皮都快被自己抠破了,还是想不出个所以然,于是用求助的目光扫向他们一人,聂照碰一下第五扶引:“你来讲。”
第五扶引非常乐观,缓缓为她解题,原理写满了两页纸,他最后抬头,见到了姜月比刚才更茫然的眼神,她双手的食指搅在一起:“我,没听懂……”
为什么会这么复杂!她觉得世界上最复杂的问题就是[ji]兔同笼了,没想到学无止境,她原本只是头大,现在脑子都快炸了,果然当一个什么都不学的废物是一件最轻松快乐的事情,但姜月当了十一年的废物,她觉得无知无觉虽然不会焦虑,但这种快乐太过低廉,类比起来,坐井观天的蛙的快乐大概如此。
第五扶引沉默片刻,看了看纸上的步骤,反思自己是不是有哪里讲得不够详细,应该再细化一
些。
“哥(),
”⑴(),
“三哥,你再给我讲一遍。”
聂照早就习惯了,这道题翻来覆去,没个五遍她是听不懂的,用温水润了润唇,道:“既然分甲次进货,那八千除以甲就是进货的数量乙,同样,八千除以乙就是甲,也就是进货的次数,这里能听懂对吧……”
姜月飞快点头,但是下一步,到一乘以一分之一的乙,加上五百乘以八千除以乙,等于八千除以甲加上五百乘以甲的时候,她的脑袋又嗡一声卡住了。
在聂照给她解释了两遍为什么相等她依旧一知半解的时候,旁观的第五扶引已经从着急上火变成了麻木,姜月问了八个为什么,险些把他绕进去。
现在他觉得脑子都不是自己的了,有些虚弱地扶着桌子起身,道:“糖水应该好了,我去帮你们取糖水来。”
聂照望着他略显踉跄的背影,心绪更平静了,第三遍为她讲为什么。
第五扶引出了门,扶着门框深吸一[kou]冬[ri]的凉气,才感觉大脑清醒,自己活过来了。
烛龙原本跟着他们在暖阁里,题讲到一半就听不下去出来了,他理解姜月,他甚至连题目都没听懂,见第五扶引脸[se]不好,上前真心安慰:“你要理解一下,那个题我觉得真挺难的,而且你妹妹有十一年都没上过学,学起来当然困难。
就算是真的笨,术业有专攻,她在别的地方有长处就行了,毕竟人无完人,你可千万别灰心。”
第五扶引摆手,示意他不要再说了,呼出一[kou]气,在寂冷的夜[se]中化成一团白雾:“我没有灰心,只是有些心疼。如果当时我并没有高烧,是不是会警惕一些,她就不会在慌乱之中和我分散;或者我当时在苍南再多找她几[ri],就能找到她,她能跟着我一起读书,慢慢学这些,就不必像现在这样,要用短短几年来补齐十几年的所缺。
你知道吗?她每次说听不懂,我的心都像被刀割了一样。”
烛龙拍拍他的肩膀:“别想这么多,也许她就是天生不聪明。你当初已经尽力了,头疾不就是高烧不退又冒着严寒整[ri]寻她才留下的吗?”
“她聪明的很,怎么不聪明?”第五扶引决不允许烛龙这么说姜月,旋即他又轻声,“就算不聪明,那也是分开之后,被摔的,被饿的。”
他平复了一下心情,去端了糖水回来,聂照发现他的眼神充满了悲悯,无论姜月再怎么学不会,他都能耐着[xing]子,一遍一遍重新讲解。
聂照就知道,他刚才出去,大概又脑补了什么[jing]彩故事来安慰自己。
两个先生,轮流讲这类题,从天擦黑讲到亥时,姜月才揉着自己的额头,会了个七七八八,三人都已经腰酸背痛,第五扶引含笑,露出一副终于、总算了的表情。
聂照给自己连灌了四杯温水,嗓子才好受些。
姜月殷勤地给两个人捏捏肩,揉揉手,两个人好哄的很,立马十分满足了,说明天继续。
时候也已经不早,第五扶引挑了灯,送一人
() 回去,待送到已经结冰的荷花池时,才作别,带着烛龙回院子。
腰间两块铜牌在行走之时发出轻微的撞击声,闷闷的,远不如玉石清脆,姜月的思绪落到它们身上,不由得摸了摸,冰凉的,粗糙的,沉甸甸的,带着某种荣誉和象征。
她觉得无论是逐城千户令,还是第五扶引的紫铜令,对自己来说都过于贵重了,姜月摩挲着两枚令牌,即便将它们收下了,还是有些不敢置信,犹豫着开[kou]:“其实我从来没想到自己会收到这种礼物,它们不仅代表了身份,还是能力和责任的象征,我一直觉得自己没有这样的能力……”
聂照听到她冷不丁出声,目光落在她手中的令牌上,知道她心里想的是什么,回问:“你还记得到逐城之后,一共杀了多少个勒然人,又救了多少伤员,吗?”
姜月哑然,摇头:“记不住了。”她从来没有统计过这些,每次清点完人头,转几天便抛之脑后了。
聂照却清清楚楚记在心里,他一字一句说:“共杀一百一十一人,另有勒然千户一名,可抵人头三百;救治伤员六百零一人;另救薛夫人一次,当记上等功。你还补过城墙,巡过夜,保护过眷所的女眷。按照军功统计,千户的位置是你应得的。
你之所以记不住,从来没有认真统计过,是因为你从来没觉得自己能和军中其他人一样获得军功,一步步高升。为什么呢?难道你不觉得自己和他们是平等的吗?”
姜月一怔,下意识想反驳,却无从辩驳,不得不承认他说得对,她坦诚剖析了一下自己的内心,说:“军中女眷并无有功勋爵位者,所以我下意识觉得我不能获得晋升,也就从来没想过此事。
你给我令牌的时候,我的第一反应不是惊喜,而是震惊和慌乱,好像这是你利用之权之便赠与我的,可你细数起我的军功,我才晓得,这是我应得的。”
她垂眸,心情一时间不知何解,总之不大妙,她觉得自己竟然潜意识里把自己看轻了。这些年,她或许已经摒弃离了夫家离了丈夫不如去死的思想,但还是没有逃脱出旧有思维的樊笼,此刻豁然开朗,忽然觉得面前的路更宽广了。
聂照弹指在她额间敲了一下:“这么多年了,胆子还是小,凡事第一时间总问自己配不配,要问自己想不想要,只要你想要,那就配得上。
等旁人大发慈悲想着你,那可太考验人[xing]了,可不是谁都和我一样时时刻刻记挂着你,把你的功劳放在心上。我知道你想着跟我开商路,拼命学算学,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想有自立资本,可你所擅长并不在商,耗费时间在不擅长也不感兴趣的事情上,无疑是[lang]费生命。”
姜月知道他说得没错,心中一时有了衡量,坚定说:“算学我还是要学,但我明[ri]就去巡营,去[cao]练人马。”
聂照揉揉她的头:“对嘛,每天三斤饭吃下去,你得让它发挥作用。你的人已经调动驻扎在抚西和涂江的沿线,离府上不远,[cao]练别忘了,下个月也别忘领例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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