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眼于大事
胡亥跑回了生母胡姬的住处,红着眼睛气冲冲地控诉了一番长兄有多过分。
胡姬十分溺爱儿子,闻言眉头一皱。
胡亥才五岁,何至于给他安排这么重的课业?长公子必然是不安好心,看来他平[ri]里对弟弟们好也不见得是真心的。
但这个念头刚升起来,胡姬就自己否决了。
由于胡亥是个小孩子,转述事情的时候有点颠三倒四,也没办法把兄长的话全部复述出来。
这让胡姬产生了错误的判断。
众人皆知公子扶苏头铁到和王上硬刚,根本没那么多心眼。所以胡姬认为扶苏应当不是故意折腾弟弟,而是另有原因。
大概率就是长公子为人太过耿直脑子不会转弯,一门心思想着让弟弟多学点是好事,所以才下了这样不合适的安排。
不过想明白了也不妨碍胡姬琢磨着该怎么利用这件事给扶苏上眼药,扶苏又不是她儿子,她才不会帮对方澄清呢。
胡亥跑得太快,等到他叭叭叭说完一通,胡姬也想出对策之后。胡亥身边侍奉的宫人才气喘吁吁地赶到,想要汇报情况。
胡姬摆了摆手:
“你不用说了,事情我都知道了。”
侍者[yu]言又止,他怀疑公子胡亥根本没有把事情讲清楚。
胡姬平时对自己儿子的滤镜有点厚,总觉得胡亥是难得一见的聪明孩子,天底下没谁能比得上。正巧胡亥的天赋点在了讨好长辈上头,把胡姬哄得很高兴,让她越发坚定了这个想法。
所以胡姬根本不知道他儿子的语言表达能力其实不太行,反倒是上课时也要跟随侍奉的宫人对此一清二楚。
可面对胡姬时,宫人不敢说什么泼凉水的话,怕自己被责罚。
既然胡姬不想听,那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哄着儿子去殿内玩玩具之后,胡姬也歇了让胡亥去上学的念头。在解决掉过于繁重的课业之前,她可舍不得儿子过去吃苦,左右少学一天也不碍事。
“你过来,我有件事吩咐你。”
胡姬冲侍者招招手。
咸阳宫中侍者的派系很杂,不可能都是秦王政的人。各宫夫人有自己的势力,往上数两倍也有很多厉害人物,她们的人手也没被全部清理出去,还有心生野望的朝臣刻意安[cha]等等。
作为秦国贵女,胡姬手里的人脉还是相当可观的。在秦王着手清理宫人之前,她想和宫外的家族联络并非难事。
胡姬于是给家里送了封信,要他们抓住胡亥这件事做文章,弹劾扶苏。
她打算得好好的,明[ri]早朝先由族里的官吏出面弹劾,下朝时她再堵在王上回章台宫的路上以母亲的身份哭诉自己心疼儿子。
里应外合,王上就算不降罪扶苏,也会斥责一番。倒时再把长公子遭受斥责的事情传出去,朝臣就更不看好扶苏了。
可惜,胡姬不懂朝政乱出馊主意,她的家族却没那么傻。
事情昨天才发生,今天一早胡亥的外祖家就来弹劾,再有胡姬堵人卖惨。傻子都能看出来他们后宫前朝串联了,这不是自己主动给王上送把柄吗?
就算真要打击扶苏,也该是先安排人散布消息,等个几天再安排表面看上去和他们家族无关的人去弹劾。当然,最好能有看不惯长公子的官员自己跳出来,替他们当这把刀。
族长看完布帛就到丢一边去了,不仅不打算按照胡姬的计划来办,还命人给胡姬传消息,不许她去堵人。
——胡姬会乖乖听话吗?
次[ri]一早,胡姬带着侍女站在宫道中等待,明显把族长的命令当了耳旁风。
胡姬好歹也是贵族出身,难免有些傲气在身上。认定一件事之后,别人不让她干的,她就偏要去证明自己的想法没错。
反倒是身边的侍女十分忐忑:
“夫人,我们真的要堵王上吗?族长都说……”
胡姬打断她:
“人已经来了,别乱说话,不许提族长。”
说罢就推开了侍女的搀扶,脚步急切地往前走去。不消片刻,人已经来到了秦王跟前。
胡姬盈盈一拜,特意换上的纱裙显得整个人更添一股扶风弱柳的气质,惹人怜爱。
秦王政脚步一顿,低头看她:
“你来做什么?”
问的时候还仔细回忆了一下,这是他后宫中的哪位夫人。
得益于昨[ri]扶苏的提醒,秦王很快想起来她是胡亥的生母胡姬。
目光顿时变得审视了起来,但胡姬只顾着装柔弱,没有看见。
她抬起脸来,泪水盈满眼眶,并没有自作聪明地说些寒暄的废话,而是直奔主题。她知道王上没耐心听那些,有事就得说事。
“启禀王上,长公子昨[ri]给胡亥加了太多课业。胡亥他才五岁,这么学他真的吃不消。还请王上怜惜胡亥,给他减一减课业吧!”
表面上好像不是在告状,实际上却字字都在指责扶苏不友爱弟弟。
秦王政深深看了她一眼,什么都没说。
胡姬还待再说点什么卖惨,一抬眸对上那个眼神,顿时所有话都咽了回去。
她知道,王上这是不高兴了。
对秦王这个身份和对秦王政这个人雷厉手段的畏惧,慢半拍地爬上了胡姬心头。曾经因为家族的力捧而被冲昏的头脑也冷静了下来,胡姬猛然察觉到自己和胡亥在王上心里没有她们以为的那么有分量。
她忽然意识到,面前这人不是那些[se]令智昏之辈,也不可能被谁三言两语就左右想法。
胡姬的后背瞬间渗满了冷汗。
秦王政收回目光,不再给她任何关注,抬脚离开了。
此时的漠视比直接发怒更磨人,胡姬只能听见渐渐远去的脚步声,和自己如擂鼓的震耳心跳。
等到看不清王上背影后,她才一脱力软了下去,被侍女及时扶住了。
胡姬脸[se]苍白:
“快回宫!”
她要赶紧把事情传回族中,请族长想法子帮忙转圜。
胡姬忐忑地想着,自己只是给长公子上了点眼药,王上应该不至于因为这点小事就厌弃了她们母子。只要想法子平息王上的怒火,等时间一长,王上或许就不记得这件小事了。
秦王政回章台宫的一路上,脸都是冷的。
之前自己和扶苏的矛盾果然让不少人都心思浮动起来,叫他们看轻了长公子的地位,这让秦王政无法忍受。
直到入殿后看着挺拔俊秀的儿子站在书架前亲自将竹简一卷卷放入对应的位置,神态专注而认真,心情这才缓和了不少。
扶苏听到动静回头,笑着问道:
“父亲回来了,可要再用些茶点?”
今[ri]早朝耗时长了一些,也不知道父亲饿了没有。扶苏已经提前让人准备了小点心,随时可以呈上来。
秦王政气都要气饱了,不过为了不辜负儿子的心意,还是很给面子地吃了小半盘。
碗碟撤下去后,扶苏拿着几卷竹简坐到了他身侧,将手里的奏折递了过去。
“前线传来了新的战报,腾将军已经平息了民怨,开始教化黎庶。他如今正亲自带兵攻打韩国,已经攻克了几座城池。”
太守腾是秦国将领,去年韩国主动向秦献上南阳郡示好,秦国便派遣了这位将军过去接手,暂任太守一职。
此人虽为武将,文治却也做得颇有建树。上辈子他在南阳郡就任多年,令此地律法严明、百姓安居乐业。
天下一统之后,太守腾便因为卓越的功绩调任回了咸阳,任命为内史,负责咸阳事务。
此后多年恪尽职守,直至老死在任上,是个值得信赖的肱股之臣。
不出意外的话,太守腾很快就能攻克韩国都城,收缴其全部土地,新制一个“颍川郡”出来。
颍川人杰地灵,扶苏执政后此地出过不少英才。
军报中写明了太史腾出战攻下的几座城池名字,秦王政接过来看了一遍,回忆着韩国舆图作为对照。
片刻后,秦王心情彻底转晴:
“韩国本就只剩一郡之地,再失了这些城池,须臾可破矣。”
扶苏笑吟吟地说道:
“如今于我大秦而言灭六国已不算难事,反倒是战后治理刻不容缓。韩地与秦地距离近,教化起来相对轻松,[ri]后楚、燕、齐等地怕是不会甘心臣服。”
秦王政不屑地说道:
“一群乌合之众罢了。”
如今唯有赵国能让他忌惮一二,只因名将李牧不好对付。
燕齐两国面对强秦毫无还手之力,楚国倒是有大将项燕。奈何国内贵族屈景昭三家与王族熊氏之间互相钳制,必会为一己私利延误战事。
扶苏十分赞同父亲的看法。
上一世因为项燕和王翦将军僵持许久,战事一直未有建树,屈景昭三家便怀疑项燕通敌卖国。
楚国境内一时间竟传出了“项燕和王翦约好了一起在边境当土霸王,糊弄秦楚二国”的离谱谣言。
此时还没有“皇帝”一词,否则就该说他俩要当土皇帝了。
最终项燕因流言和贵族们拖延粮饷的运送,不得不率先开战,最后被王翦所破。
扶苏也并不把这些只会拖己方后腿的敌人放在眼里,但六国旧贵族作乱是必会发生的事情。哪怕父亲将人迁入咸阳就近看管,也很难抓光所有贵族。
除了贵族闹事之外,另有当地黎庶与大秦语言文字不通,政令传达难免受阻。
秦国没有那么多官吏派往六国,少不得要继续任用本地原有的官吏。那些人是六国旧臣,还能指望他们对大秦忠心耿耿吗?
好的政策颁布下去,他们不仗着黎庶不识字故意颠倒黑白借此抹黑大秦就不错了。
像那种朝廷下令赋税三成、官吏睁眼说瞎话强令黎庶上缴七成的事情,在天下一统后时有发生。多收的谷粮被官吏私吞,赋税过重的骂名却是朝廷背负的。
扶苏将自己的担忧一一说与父亲听,秦王闻言眉头紧皱。
他不是没想过这些问题,只是这对秦国来说是客观存在的缺陷,短期内很难解决。他不可能凭空变出足够的官吏来,只能暂时放任。
好在,这个问题在未来已经有了合适的解决方案。
扶苏自袖中取出一卷帛书,这是他提前写好的应对之策。经过他二十年的改进,整个官吏选拔的体系已经趋近成[shu]了。
秦王政展开一看:
“选取庶民教导他们习字?”
庶民的崛起对于贵族世家来说是一种威胁,但这种威胁在秦国被减弱了。
因为大秦所有庶民都能通过军功上位。
有能耐的话不说封侯拜相,至少做个百夫长、千夫长之类的小官绰绰有余。
秦人早已习惯了这从商鞅变法开始施行的政策,即便是贵族也不再对此叽叽歪歪。
先在秦地挑选聪慧的少年教授秦律和别国语言,到时候专门派往对应地区为官。
这对秦国勋贵来讲就是多给庶民分点[rou]汤喝,只要那些人担任的都是普通小吏,根本威胁不到自己的地位。
打仗还能靠着军功强行挤入上位圈,为官却没那么简单。朝堂水深,要世家贵族排挤这些没有后台的庶民太容易了。
其实大秦如今的高位将领大多也有个贵族出身,真正连姓氏都没有的庶民并不多。庶民能攒到的军功有限,很多时候千夫长一类的职位就是他们晋升的上限了。
但秦国黎庶不在意这些,对于他们来说能当官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谁在乎是不是小官?哪怕只是个十夫长,也能叫家里脱胎换骨、过得宽裕起来。
所以每逢打仗,秦国士兵总是十分积极,为了战功一往无前。
反观六国士兵,打赢了他们拿不到奖赏,打输了自己要丢掉[xing]命。自己死了家里就没了顶梁柱,不像秦国法度严明,战功抚恤都能悉数发给妻儿老小。
六国就没什么法度可言。
扶苏伸手指着帛书上的文字为父亲细细讲解:
“战后百废待兴,若不提前做好准备,到时必将手忙脚乱。我知父亲定然想要统一度、量、衡、文字和语言,这些都不是一蹴而就的,不如现在就开始准备。”
让李斯即刻开始改进小篆,把隶书提前弄出来。这样一来被挑中学习的少年人们就能直接学最终版的官方文字,不仅简练易学,还能省去先学了小篆以后再学隶书的麻烦。
距离天下一统还有十年,十年的时间培养个文豪很难,但是普通小吏培养起来还是很容易的。
届时即便各地的郡守县令都是六国本地人,底下来自秦国的小吏拧成一股绳架空上官,他们想搞事也搞不了。
更何况还有各地驻军,这可是实打实的大秦虎狼之师,他们安敢擅动?
秦王政听完点了点头,又考教儿子:
“倘若朝臣反对庶民习字,该当如何?”
认字一向是贵族的专属权利,所以靠这个当官和靠军功当官还是有一些不同的。前者更能激发贵族们的警觉。
扶苏丝毫没有露怯,张[kou]便来:
“与其叫六国旧贵族凭借治理地方积攒名望,最后威胁到秦国贵族的地位。不如让秦人取代了他们,培养我们大秦的新贵。”
贵族把黎庶当竞争对手,那是因为没看到其他更有威胁的敌人。
六国旧贵底蕴深厚,很多都比秦国贵族更加显赫。你是愿意把这[kou]汤施舍给不知道要用多少年才能发展成氏族的庶民,还是任由别国贵族抢去饱腹?
这[rou]是必须分出去的,自己又吃不下,那就只能两害相权取其轻了。
大不了先承诺庶民做官最高做到几级,高官之位还是由他们贵族瓜分。等[ri]后官吏中庶民势力足够庞大时,想取消这个限制将会轻而易举。
秦王政对儿子的回答十分满意,又问了一些刁钻的问题,检验儿子的理政之能。
末了,他眉眼舒展,叮嘱道:
“明[ri]开始,你同寡人一起去上朝。”
儿子这么优秀,不能再让他待在章台宫里闷着了。拉出去给朝臣们瞧瞧,也省得他们总觉得长公子不足以堪当大任,整天琢磨歪心思。
正事谈完,扶苏这才提起私事:
“父亲方才进殿之前眉宇间似有不悦,莫非是朝中出了什么变故?”
提起这个,秦王政心里有点不高兴。但刚才的一番谈话让他觉得那点不愉根本不足为道,所以依然面[se]和缓,只随意提了一句胡姬的冒犯。
扶苏明白了,主动请缨去解决这个问题:
“此事不必父亲劳心,事情既是我惹出来的,那便[jiao]由我处理即可。”
秦王政却皱眉:
“这种小事,何须[lang]费你的时间?”
有这功夫,扶苏不知道能处理多少政务了。
秦王政当即叫来侍官传令:
“公子胡亥既不想学,那以后也不必再学了。”
简单粗暴,完全不顾他人死活。
扶苏心想,胡姬恐怕又要找人哭诉了。不过这次应该不敢再来招惹父亲,可能会去太后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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