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24
孙律经常收到表白,听的最多的就是“喜欢”两字。
明明都不认识,明明还陌生,却总有莫名其妙的人到他跟前说“喜欢”。
一度让他觉得这两个字特别廉价。
水声“哗哗”的,衬着月[se]泛起粼粼白光。
他的手指不停在衣服表面划过。
但是今天他好像知道“喜欢”的意义了,比原以为的要更深更纯更简单一些。
赵饮清窝在病床上,盐水瓶少了一半时,孙律回来了,带着一身柠檬香,身上穿的是刚回到手里不久的[ri]常衣物。
医生又走了,办公室静悄悄的,使得少年走进来的步伐就算是特意放轻后也仍旧响在耳边。
前不久的画面实在太尴尬了,赵饮清这会只想装睡。
她头侧向另一边,只露出粉[se]的耳朵,和一半的下颌线,略冷的灯光落在她身上,平添了几分脆弱。
孙律拉开椅子,在床边坐下,一阵细碎的杂音,之后又是塑料袋声,半晌没停。
赵饮清烦躁的皱眉,终于睁眼看过去。
“你干嘛?”声音弱的像扁了的气球,没有一点气势。
“给你拿了一套衣服。”他从袋里掏出来,四四方方的叠的很整齐,放到床尾,“就是尺寸可能大点。”
赵饮清迟钝的说:“给我衣服干嘛,还是男装。”
孙律无声的看她。
安静了几秒,赵饮清咳了一声,说:“知道了。”
孙律把塑料袋一卷放到衣服旁边,问:“喝水吗?”
“喝点吧。”
门[kou]放了一台饮水机,电源开着,隔一阵就传来水滚动的声音。
孙律起身过去,从下面的柜子里捞出一只一次[xing]杯,倒上水后又返回去递给她。
“还有点烫。”他说。
赵饮清从床上坐起来一些,从他手里接过,浅浅的抿了一[kou]。
孙律重新坐回到了床边,看了她一眼,又转开了头。
空气就跟冻住了一样,赵饮清低头盯着杯子里的水面。
她免不了又想起上辈子,那时脚扭伤,孙律把她往医务室一搁,跟要他命一样的站了会,转身就走了。
那会赵饮清孤零零坐在椅子上,眼睁睁看着人走出大门,飞快消失的背影,多少还是失望的。
好在孙律多少还有点良心,没多久也回来了,脸黑的跟炭一样,也没有这次体贴,只是沉默的坐边上,完成任务一样的等其他人训练完过来接手。
她免不了自我反省了一顿,两辈子做比较,唯一的区别似乎是自己安分了点,知分寸了些,画圈一样驻守着自己的地方,不越界,不打扰。
仅仅如此,孙律的态度却大相径庭。
这算不算是一种讽刺?
剩下的点滴快见底时,医生回来了,掐着点一样,帮她拔了针头。
赵饮清按着自己手背,从床上下来,看了眼床单。
医生说:“不要紧,这边不用管。”
“哦。”赵饮清脸又有点发热,低头将脚伸进鞋子,转着脚后跟往里塞。
孙律看了会,见穿的不顺利,说:“把脚抬起来。”
赵饮清:“不用。”
差不多快挤进去了,只是鞋子后跟折了起来。
孙律又看了眼她半残的样子,突然蹲身抓住了她的脚踝,说:“穿快点,大家回来了。”
室外远远的已经有了点人声。
赵饮清僵在那,孙律一气呵成又帮她把另一只脚套上了。
他起身,把床尾的衣服递给她,说:“换吗?”
赵饮清还在犹豫。
坐在办公桌后的医生说:“换了吧,衣服搁这,等会跟这个毯子一起收去洗,你现在这个样子还是多休息。”
赵饮清说:“这边还能帮忙洗衣服?”
医生笑了下:“特殊情况还是能破例通融一次的,就是要[jiao]钱,20块。”
赵饮清点点头,能让自己轻松点的时候,自然不会想找罪受。
帘子一拉,白布稍作晃动,瞬间隔出一小块。
赵饮清脱下迷彩服,将孙律带来的衣服换上。
灰[se]男款T恤,黑[se]运动短裤。
套在她身上宽大的离谱,赵饮清将衣摆塞进裤腰,拉开帘子。
对外站着的孙律转过身来,愣了下,目光又很快转开。
“走了。”他说。
赵饮清点头,跟医生道了声谢,两人一起出了门。
夜间拉练已经结束,大批学生正缓慢的从大门涌进来。
像海上的[bo][lang],一片推着一片。
他们踩着一层叠着一层的黑影,穿过人群。
孙律把人送到宿舍门[kou]。
赵饮清说:“今天谢谢了。”
衣服的关系,她看过去显得更娇小脆弱,顶着一张仍旧苍白的脸,双目黑沉的看着他。
孙律低头:“没事,你好好休息。”
赵饮清“嗯”了一声,慢吞吞朝宿舍走。
见她进了楼道,身影彻底消失后,孙律才转身。
到了宿舍,秦宇已经回来了。
最后一个晚上,管的没之前严,洗澡时间也有所放宽。
秦宇不着急去抢水龙头,将已经回到自己手上的行李箱拖出来,翻找零食吃,一边问:“赵饮清是什么问题?太累了还是中暑了?”
这个问题,孙律发现他不好回答,当没听见,说:“你回来的挺快的。”
“没跑完,最后一段在修路,抄近路回来的。”秦宇拆了包薯片吃,又扔给孙律一包,“你背了这一程有没有累吐?”
“不至于,”孙律停了下,“她不重。”
秦宇回忆了下,说:“好像是,赵饮清不胖,那个腿又细又直的,啧啧。”
孙律一皱眉,没说话。
第二天,整个营地的学生又像归返的鸭群,一溜的上了大巴车,跟来时一样,晃[dang]着离开了。
赵饮清肚子还是不舒服,上了车后就闭眼靠在那,一直没做声。
到服务区时,才下去上了趟卫生间。
站那洗手,身边过来一个人,轻轻碰了碰她的胳膊。
赵饮清转头,孙律递过来一只保温杯。
“早饭没吃,就多喝点热水。”他说。
赵饮清摇头,她本身就不是爱喝水的人,车上还要坐很久,喝多了也麻烦。
孙律没有勉强她,只是目光扫过她略白的侧脸,问了句:“跟昨天比好点了吗?”
“好些了。”
两人走到外面,在[ri]头下站了一瞬,旁边是不断进出的行人,温暖的风,摇曳的树枝,孙律被人撞了下,朝赵饮清这边退,衣服擦到她的。
赵饮清看了他一眼,孙律沉默的跟她对视,这天很奇怪,他的眼神不再如往[ri]里的纯粹,像是涵盖着什么,努力遮掩,依旧要溢出来的样子。
只是赵饮清没心情细究,[bo]澜不惊的率先转开了头。
下午一点,车子到了学校,校门[kou]停满了接人的私家车。
赵饮清慢吞吞的拖着自己的行李箱走到路边,今天来的是赵正阳,真是难得。
“怎么没[jing]打采的?”赵正阳从车上下来,歪头看自己女儿,“黑了,瘦倒是没瘦。”
赵饮清将行李箱[jiao]出来,说:“半条命已经快没了。”
“这么惨,需要安慰吗?”赵正阳打开后备箱,把行李放进去,转头又喊了声孙律。
隔着十几米,孙律跟秦宇站在一块。
赵正阳做了个手势。
孙律朝这边走过来。
赵饮清说:“你叫他干嘛?他还有事。”
“回家呀,现在还能有什么事。”
等人到跟前了,赵正阳说:“走了吗?”
孙律点头:“嗯。”
赵正阳笑说:“走,上车,你妈妈已经在家做了一桌好吃的等着了。”
赵饮清说:“都这个点了,你们也还没吃啊?”
“我们当然吃了,给你们备的,走走走。”他两手各搂一个往前推。
赵饮清照常往后座一坐,等孙律也坐上来时,反应过来似乎自己坐错地方了。
错不错的,没有第二个人在意,车子很快开出去。
这么长时间以来,这好像是赵饮清和孙律第一次并排坐在这辆车里。
阳光被路边的梧桐分割,斑驳的从车窗落进来,忽明忽暗。
赵饮清靠着门边,重新闭上了眼。
赵正阳原先还在说话,倒车镜看到她,也渐渐的消了音。
到小区门[kou]时,孙律突然叫停。
耳边一阵细碎的声响后,孙律下了车,赵饮清这才睁了眼。
从车窗朝外看,临着河道的桥梁边,站着一个人,梳着利落的马尾,身姿窈窕,粗一看就是个很可亲的姑娘。
孙律正朝她走去,车子里,赵饮清的脚边还落着他的书包。
走到跟前,话还没说上一句,任雪整个人直接扑进他怀里。
孙律一愣,想到身后还没开远的车子,想到赵饮清可能透过车窗朝这边看的视线,转瞬就要推开。
放在腰间的手却一紧,任雪死死的抱住他,声音发颤的说:“阿律,我爸把我妈打伤了,我很怕。”
车子继续往里开,赵正阳问赵饮清那是谁。
赵饮清收回视线,说:“不清楚。”
“不是你们学校的?”
“不是。”
赵正阳意味深长的笑了两声,说:“还年轻,这个年纪正常。”
“什么正常?早恋吗?”
赵正阳转头就八卦她,说:“你找男朋友了没?”
“我倒是想找。”但鬼个时间让她找啊。
赵正阳说:“那找啊,我是不反对的,这个年纪的人,就该有点除读书外的生活和回忆,这一点完全没错。”
这话像他会说的,赵饮清一点不意外,上辈子她拼了命的追孙律,赵正阳知道后还帮着出谋划策过。
她这个爹某些时候也会有点不靠谱的可爱。
到家后,她跟刘思琪打了声招呼,上楼换衣服,又下来吃饭。
做了满满一桌子,不少冷透了,刘思琪正端着在加热。
一起住了有小半年,赵饮清的[kou]味喜好也差不多都知道,这边大部分都是她爱吃的。
刘思琪随意跟她聊了几句,孙律回来了,不过他没多待,上楼换了身衣服就又匆匆准备出门。
刘思琪说:“你这会去哪?先来吃点。”
“廖阿姨住院了,我去看看。”
刘思琪跟着走过去,看他在那边穿鞋,说:“怎么突然住院了,出什么事了吗?”
“跟任飞鹏吵架,被气的。”
刘思琪小声说:“又去赌了?”
孙律“嗯”了一声,说:“我先走了。”
“让任雪想开点。”
孙律又“嗯”了一声,他目光一错往里看,赵饮清背对他坐在餐桌前,黑长的头发披散下来,窗外的阳光洒进来,落到瓷砖,又反[she]到她身上,暖洋洋的,有点岁月静好的味道。
她一眼都没望过来,对这边的动静丝毫不在意。
孙律转身出了门,快步离开别墅群,出了小区。
任雪还在原来的位置等着他。
这两天没睡好,她的眼底有明显的青黑,人也憔悴很多。
到了医院,廖秀云醒着,半边脸都肿了,见孙律进来,她有些尴尬的撇了下头,徒劳的遮着脸上的痕迹。
孙律自觉的没往她脸上看,将买来的水果放到床头柜上,便出门给两母女去买饭。
这次其实不是任鹏飞第一次动手了,之前也发生过好几次,只是都没这次严重罢了。
那个破败的家已经被砸的稀巴烂,任鹏飞没拿到钱,一时也不会善罢甘休。
[ri][ri]月月年年,任雪面对着这样的生活,近乎要绝望。
她坐在病床旁,面无表情,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廖秀云看着她的脸[se],小心翼翼的说:“别怪你爸爸,他是一时喝糊涂了。”
任雪“呵”了一声,每次都是这样,只会说:别怪你爸,他也不容易;他这次是冲动了,下次肯定不会了;你要相信他,总要给他改过的机会。
“我听都听腻了,你都没说腻吗?”
廖秀云叹了[kou]气说:“不然能怎么办呢,谁让他是我老公,我也没得选。”
“怎么就没得选?你离婚呀!”
“任雪!”廖秀云的声音瞬间拔高,
“这是你该说的话?他是你爸爸!”
任雪跟着激动道:“他配得上这个称呼吗?他有担起过当爸爸的职责吗?他屁都不是!”
廖秀云胳膊一扫,将柜台上的杯子甩到了地上,陶瓷杯,里面还有茶水,碎的七七八八,水落了一地,不少溅到了任雪的裤腿上。
她低头看着,胸膛明显起伏。
隔壁床的劝慰,两母女全当没听见。
廖秀云看着在那负气的任雪,想到自己乱七八糟的大半生,眼底微微发热,说:“我知道你恨他,很多时候我也恨他,但是……”
但是年轻的时候他们也是认真爱过的,任鹏飞也曾真心相对过,半夜给她暖脚,不管多晚只要她说一句饿,都会起床给她做吃的。
那是为数不多的体贴和关怀,让她记了半辈子,每次走不下去的时候,回忆起来就又会选择忍耐。
她知道可以离婚,但守旧的观念永远不会让她做出这样的选择。
那是她的丈夫,她的依靠,她曾经的半边天。
任雪起身,直接走出了病房。
那些冠冕堂皇的借[kou],在她这里是站不住脚的,也无法理解。
她坐在走廊上,忍受着身体的疲惫,[jing]神的煎熬,一想到未来,前路渺茫。
孙律拎着餐盒回来时,任雪差不多要睡过去了。
“吃点吧。”孙律将塑料袋往前递了递。
任雪接过,拿在手上,感受着餐盒的温度发呆。
医院的走廊,静而长,窄而深,时有人经过,白衣护士,匆匆家属。
孙律将另一份送进病房,又出来,坐到她边上。
谁都没说话。
半晌过去,任雪先开[kou]:“我想搬家。”
孙律转头看她。
任雪低着头,指尖在餐盒边缘来回磨蹭,说:“我受不了了,我想搬走,我不想再看到那个人,我只想好好过[ri]子,过平静普通的[ri]子。”
孙律说:“阿姨呢?”
任雪抬头,眼底满含热泪,隐忍着不让它们落下来。
孙律又说:“你保证他不会找过来吗?”
“……”
任雪今年高考,考的还可以,在预期范围内。
孙律又问:“你大学学费怎么样了?”
任雪眼里的泪终于滚滚而下,她拿袖子用力擦了一把,撇开头,哽咽着说:“没了,被他偷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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