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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首发晋江文学城


小区楼下,  沈方煜发完消息就把手机收回了口袋,他满脑门儿热汗,刚刚晨跑过。

        他径直开着车去医院冲了个澡,换上白大褂坐在办公室里的时候,  才刚刚七点。

        昨晚他刚做完噩梦,  睡回笼觉的时候又做梦了,  虽然这次没再吓醒,  醒了也没记清梦里有什么,但他恍惚间知道自己梦见了江叙,内容多少还有点儿暧/昧。

        这个认知让他在醒来看见江叙的一瞬间,  差点再次原地起立。

        他潦草地冲了个凉水澡,没敢等江叙起来,直接换上了运动服出门买早饭修手机,  又赶在他起床前离开了家,打算绕着小区跑几圈。

        沈方煜推测自己可能最近有点上火,于是选择了用运动来打消自己稀奇古怪的冲动。可坐在办公室里的时候,他依然有点神思不属。

        他觉得自己的某些功能可能是出了点儿毛病。

        他想不明白,  就算江叙是他的第一个性/伴侣,让他确实有那么点儿食髓知味,可他这么大的人了,  也不至于雏鸟情结到这个地步,看江叙一眼就发/情。

        他从医这么多年,见过的身体数都数不清,老的少的男的女的活的死的,  但他一直很拎得清,  以前也从来没出现过这种问题。

        怎么就江叙不一样?

        虽然江叙身材是不错,  那颗痣也确实有那么点儿勾人,  可沈方煜是个直男,就算江叙是个天仙,他都应该坐怀不乱柳下惠。

        想到这里,沈方煜的表情忽然有点僵硬,他的脑子里没头没脑地冒出一个活了这么多年从来没思考过的问题。

        我他妈不会是弯的吧。

        这个念头实在是过于颠覆沈方煜对自己过往的认知,他一边惊悚地努力回忆着读书那会儿整日在宿舍裸奔但并没有任何诱惑力的室友们,一边坚定冷漠地在刚刚给自己下的诊断单上批了硕大的“误诊”两个字。

        误诊,沈医生想,绝对是误诊。

        江叙和他宿舍的室友们不应该有什么区别,只不过是从六人寝换到了两人寝,人均面积增大了而已。

        躲着江叙,才像他真的做贼心虚似的。

        他沈方煜就不信了,江叙能蛊他一阵子,难不成还能蛊他一辈子?迟早有一天他的身体会和他的大脑一样清醒,就算江叙是塞壬转世,他也能当奥德修斯。

        可惜江叙并不知道沈方煜这迟到了十来年的少男情怀,他来了办公室连招呼都没跟沈方煜打一声,就直接让病理科一个电话叫走了。

        “江医生,这个阮秀芳是你的患者吧。”

        江叙接过病理科递来的检查报告,那天让保安把马浩带走之后,江叙又给阮秀芳开了几个检查,其实问诊的时候他就觉得阮秀芳的情况不太好,果不其然,病理科宫颈筛查的检查进一步佐证了他的判断——

        高度疑似鳞状细胞癌。

        他步伐匆匆地走回妇产科,推开三号办公室的门,“邵乐,”江叙把检查报告递给邵乐,“给她打电话让她赶紧来医院,我等下把宫颈活检和阴/道镜的检查单传给你。”

        “好的江老师。”邵乐接过检查单,忽然想起了这是昨天见过的那个患者,虽然最终的检查结果还没有出,病情究竟严重到什么程度也需要宫颈活检来分型分期,她还是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不同于昨天一副讳疾忌医的态度,邵乐打完电话没多久,马浩就直接闯进了她的办公室,“邵医生!”他双目通红,手抖得厉害,大概想说点什么,又想起前不久差点失手打了眼前的女医生,嗫嚅半晌说不出话来。

        而他身边的阮秀芳早已经哭成了泪人,一时间三号办公室格外喧闹。

        邵乐不想理马浩,她把江叙开出的检查单递给阮秀芳,安慰道:“先去做分型,别慌。”

        这句话一出来,阮秀芳哭得更厉害了,这样的悲欢离合常常在a医大附属济华医院上演,邵乐虽然见得次数多了,可是每每遇上,还是有些于心不忍。

        没等夫妻俩拿到检查报告,江叙率先从病理科拿到了进一步检查的结果,“联系病人办住院吧,”他垂下眼睫,看了一眼检查报告,问电话里的邵乐,“还有床位吗?”

        “今早刚空出来一个。”邵乐说:“不过病人情绪不太好,暂时不太能听进去我的话。”

        她正在劝慰阮秀芳,然而对方的悲伤丝毫没有缓和的模样,已经招致了很多人围观,她着急地都快上火了。

        “江医生,”手术室的护士走出来见江叙在打电话,催促道:“下台手术麻醉已经上了,您得尽快过去了。”

        “好,”江叙应道:“我尽快。”

        他转头对电话中的邵乐道:“你能安抚住吗?”

        “我……”邵乐有些欲言又止,她本来想叫江叙帮忙的,可她刚刚也听见江叙很忙,于是摇头道:“没事的江老师”

        “先给她办住院,”江叙说:“晚上我跟你去和患者说明情况。”

        江医生平时很忙,除非病人的情况很复杂,收病人、帮助病人了解病情、交流手术方案,包括术前谈话这种工作都是邵乐他们来做。

        阮秀芳虽然患了癌症,但她的情况只是最轻微的那种,一般主刀医生是不会花时间去陪学生去做这种事的。

        可大概遇到难题的时候,没有什么能比导师的一句“别着急,我们一起想办法解决”要更打动人了。

        邵乐握着话筒,鼻子忽然酸了酸,而电话那头的江医生已经利落地挂断了电话。

        邵乐把话筒放回座机,深吸一口气,转身再次走向了阮秀芳。

        病床上铺上崭新的白色床单,厚重的消毒水味弥漫着整个病房,马浩搀扶着阮秀芳躺上病床的时候,两个人已经在邵乐的解释和安慰下,从骤逢噩耗的悲伤中稍微找回了些理智。

        同病房另外两张病床上都是住着人的样子,左边病床上的患者不在,只是床头柜上堆满了东西,右边病床上坐着个穿着红色花短袖正在吊水的大姐,那大姐拿着大蒲扇,一边扇风一边跟新来的病友打招呼,“怎么了妹妹,”她问阮秀芳道:“眼睛圈儿怎么红成这样?”

        阮秀芳拿袖口揉了揉眼睛,“医生说……我得了癌症。”

        “那是早期还是晚期啊?”蔡大姐问。

        “是早期,蔡大姐。”于桑刚好从门外进来,听见这一段对话,回答了蔡大姐。

        “于医生,”蔡大姐笑眯眯地跟于桑打了个招呼,又给他递了个橘子,“吃个橘子,我男人今天从老家带来的,自家种的,可甜了。”

        于桑习惯性地挤了床边的免洗消毒液擦手,对蔡大姐笑道:“您太热心了,”他摆手婉拒道:“我等下还得去隔壁房看病人,这会儿没时间吃,”他说着顺口问了问蔡大姐的情况:“您今天怎么样,有没有什么不舒服?”

        蔡大姐摇头道:“我好得很呐。”

        “咱们病房就属您心态最好了,”于桑笑着夸了一句,偏头去问隔壁床阮秀芳的情况。

        他是阮秀芳的管床医师,属于查房次数最多,也是和病人交流最多的那一类。

        邵乐办好了出院之后,就直接汇报给了他。

        他大致确认了办住院的流程和缴费情况,又看了看检查报告单,对阮秀芳道:“那您先在这儿安顿着,有什么不舒服的就找护士。”

        眼见他要走,蔡大姐又提起一袋橘子招呼道:“于医生,您这会儿没空就带到办公室去吃吧,就几个橘子,我听说江医生也爱吃。”

        于桑闻言扫了一眼塑料袋,透明的塑料袋里确实只有几个黄橙橙的橘子,没放其他的东西,他笑着接过来,“那行,我给江医生带点去,就说是您的心意,先替他谢谢您了。”

        马浩见状也拿起一爪香蕉递给于桑,“于医生,我一点心意。”

        马浩医闹的事情早就传遍了妇产科,于桑淡淡地瞥了他一眼,看也没看那爪香蕉,对阮秀芳笑了笑,就径直走出了病房。

        马浩有些尴尬地收回手,看了看自己的老婆。

        蔡大姐是个心直口快话又多的人,见于桑走了,她又继续跟阮秀芳攀谈,“早期癌症多大点事儿啊,妹妹,你不知道,我三年前就查出来得了胃癌,做了手术切了半个胃。”

        “这三年我是一月一复查,就怕复发,没想到这胃癌没复发,我倒是又得了什么子宫内膜癌,医生说分期比胃癌还差。”

        她一拍大腿道:“我就是个折腾的命,可我不还好好活着呢嘛。”

        “你啊,别没让这肿瘤给害死,反而自己把自己给吓破胆了,咱这片病房里的,哪个不是生了大病的,你觉得害这病的人外面满大街找不到一个,可你去走廊溜一圈就能看见,那有头发的就没几个,全是做了化疗掉了头发的,人不也好好过着日子。”

        她俨然是个病房百晓生,指着阮秀芳另一边的空床说:“你旁边那姑娘,今年才二十来岁,不比咱们半截埋黄土的人,又年轻又漂亮,可是听说怀了个什么葡萄胎,你说怪不怪?好在于医生说那是个良性肿瘤,比咱们这种恶性的好治。”

        她中气足,嗓门儿大,气若洪钟一溜说完,阮秀芳眼睛都直了,“那按你说……我这,也不是什么大病?”

        “反正放宽心,大病小病的,听医生的就对了。”

        她说:“我本来啊,在老家医院,那医生都说我这病治不了,连院都不让我住,让我收拾收拾铺盖回去等死,我不服气,又跑到a城来,挂了江医生的号,这江医生看完我的检查结果就说能治,就是有风险,让我回去考虑要不要动手术。”

        “我当时就知道我死不了了,”蔡大姐说得起劲儿,蒲扇都忘记打了,“赶紧办了住院,让江医生给我安排手术。”

        “我听我男人说,我那手术动了九个小时,江医生饭都没吃,才把我肚子里的肿瘤切干净,反正我醒过来的时候啊,心里头就特别高兴,心想我怎么就这么幸运呢。”

        “那会儿江医生还担心我复发,让我一定要按时来医院化疗复查。”

        她指着吊瓶说:“现在是我化疗的最后一个疗程了,复查结果好得不得了,于医生都说我说不定还能再活三四十年呢,这要是我当时没碰到江医生,我现在已经不晓得埋在哪个黄土堆里了。”

        马浩欲言又止,“可这江医生……是个男的呀,他怎么能看妇科呢?”

        “男的怎么啦?”蔡大姐说:“不管男的女的他会看病那不就是好医生嘛。”马浩对江叙的质疑显然让蔡大姐十分不高兴,“你是不晓得哎,一个江医生,一个沈医生,科室里最厉害的两个大夫都是男大夫。”

        他这话说的马浩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他不相信道:“你说那江医生真有那么厉害?能比崔主任还厉害?”他来之前特意看了,济华医院妇产科的主任姓崔,是个女医生。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这看病呀,千万不要盲目迷信挂主任的号。”蔡大姐作为济华医院的常客,又特别喜欢八卦社交,显然已经对科室内部情况十分了解了。

        “崔主任厉害是厉害,尤其是年轻的时候,要不然人家也当不上主任,教不出这么厉害的学生。”

        “但是崔主任现在年纪上来了,都快退休了,那种动辄几个小时的大手术崔主任身体吃不消呀,我反正是听说现在科室级别最高的手术都是江医生和沈医生主刀,崔主任最多会在旁边盯着,多数时候都不上手了。”

        “你别瞧不起男医生噢,”蔡大姐说:“你没看人家外科的大夫大部分都是男医生啊,那是因为男人他做手术力气大,一站能站几个小时腿都不抖一下,好些女医生体力没那么好呀。”

        蔡大姐撇着嘴,跟马浩骂了他亲儿子似的,“你现在看不起江医生,说不定你老婆的主治医生还不如江医生嘞。”

        马浩面色一脸尴尬,他和阮秀芳对视了一眼,小心翼翼地问道:“那我媳妇能让江医生给动手术吗?”

        蔡大姐对他的转变有几分不忿儿,故意翻了个白眼凉凉道:“那我就不知道了呀,江医生忙得很嘞。”

        马浩想起之前通知他们来医院,给他们初步说明病情的都是邵乐,心想莫不是邵乐来给阮秀芳开刀,又讪笑着递了跟香蕉给蔡大姐,讪笑着问:“那邵医生动手术怎么样呀?”

        蔡大姐对马浩翻了个白眼,还是看在香蕉的份上回答道:“邵医生我不晓得呀。”

        当时联系她的是江叙的另一个学生,蔡大姐对邵乐并不了解。

        马浩又看了看阮秀芳病床牌上写的管床医生“于桑”,“那于医生呢?”

        “于医生我倒是问过,他说他的什么等级不够,做不了恶性肿瘤的手术。”

        她说着又想起来刚刚于桑的态度,“你怎么得罪于医生了,于医生脾气那么好,一说一脸笑的,我看他刚刚好像不太待见你啊。”

        蔡大姐平日里就爱八卦些家长里短的事,一双大眼睛丝毫没让年龄和病魔磨没了光,反而愈发炯炯有神,她直勾勾地望着马浩,看他一脸欲言又止的样子,更好奇了。

        阮秀芳在旁边听了半天,本来之前马浩在医院撒泼,她就气得很,回去还跟他大吵了一架,正冷着战呢,没想到就被医院通知了得病的噩耗。

        这一路她神情恍惚,马浩一直陪在她身边跑手续拿检查报告的,她没了心思再和马浩计较,这会儿让蔡大姐说了这半天,她精神缓和了不少,气也上来了,忍不住冷冷剜了马浩一眼,对蔡大姐道:“说出来我都替他丢人,我看病的时候,他闯进来差点把人医生给打了。”

        她这话一出,蔡大姐的脸色就变了,“你就是那个在江医生看诊的时候医闹的混蛋?”

        这件事儿她昨天就听说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科室也没有蔡大姐不知道的八卦,昨天她就气得拉着隔壁床的年轻姑娘骂骂咧咧了半晌,没想到今天正主就坐到了自己身边,自个儿还吃着他给的香蕉。

        蔡大姐生气地咬下最后一口香蕉,把香蕉皮丢进了垃圾桶,“我就不明白了,江医生人品医术都没话说,你到底是为什么要找他的茬?”

        马浩的心里已经动摇了,可是面对蔡大姐的质问,他还是死鸭子嘴硬地坚持道:“他一个男的,给我老婆看身体,恶不恶心。”

        “我是看那是专家号才挂的,人家看病人也是看怎么治病,心里头才没有你那些龌龊心思嘞。”阮秀芳说:“再说要是医生真的心术不正,我自己看不出来吗?”

        蔡大姐闻言脸色更难看了,“合着你老婆都没意见,你一个家属在这儿蹦跶什么劲儿啊。”

        “大妹妹,”她对阮秀芳说:“我说话不好听,也不是冲你,我听出来了,你是个明事理的人,但你男人真不是个东西,人家医生在一线累死累活的救人,他在背后捅刀子,你说这是人干的事儿吗?还好江医生没受伤,你知道国家培养一个医生要多少时间多少钱吗?”

        “可不是吗,”阮秀芳显然没打算站在马浩那一边,和蔡大姐同仇敌忾地教训着马浩,从前她在家里还偶尔忍一忍马浩的脾气,现在她都忍病了,也不想忍了,直接指着马浩的鼻子说:“别说邵医生不想理你,我都不想理你。”

        “你真是——”蔡大姐对马浩一副恨铁不成钢,不想多说又忍不住骂几句的语气,“你还不知道吧,那天报警找保安的就是沈医生,现在你一个人把科室最厉害的两个医生都给得罪了,你也没替你老婆想想该怎么办?”

        马浩先是受了于桑的冷落,现下又被病床上两个女人夹枪带棒地怼了一顿,眼瞅着没人待见他了,他捂着脸叹气道:“行了行了我知道错了,”他站起来,“我去找江医生道歉还不行吗?”

        他扶了扶阮秀芳的肩,男人死要面子的好胜心让他忍不住豪言壮语,“我就是这张脸不要了,也一定给你把江医生请来动手术!”

        今天的手术很多,江叙结束的时候天色已经快暗了。从手术室出来,他从门卫那里取了之前订的瓦罐汤,已经有些凉了。

        坐回工位上刚喝了两口,门骤然被撞开,“扑通”一声,江叙都没来得及看清,一个壮汉就跪在了他面前。

        “咳咳——”江叙被呛得厉害,忙站起来要去扶人。

        他还深刻地记得刚去医院实习的时候,曾经看到有个病人跪在地上怎么劝都不起来,他的带教老师没办法,只好一起跪下去,俩人在医生办公室里你拜我我拜你,给刚刚入行的江叙造成了极大的心理冲击。

        万万没想到,他也会遇上这种事。

        “这给谁拜年呢?”沈方煜从身后过来,在江叙伸手前直接抄手绕到男人胸口,小臂肌肉紧绷,一个使劲儿,硬生生把他给弄了起来,结果一对眼,“是你?”他松开手,“早知道不扶了。”

        马浩:“……”

        “马浩?”江叙也认出来了,“你来干什么?”

        冷不丁被沈方煜架起来,他这会儿站也不是,跪也不是,真情实感地后悔起昨天的所作所为来。

        他没了之前的嚣张跋扈,一双眼睛泛着红,像是还有几分委屈,他搓了搓脸,拽着衣角,跟说句话能要他命似的艰难道:“江医生,我为先前那事儿跟您道个歉。”

        他说完就低下头直直地盯着脚尖,不吭声了。不久前在妻子面前许下的豪言壮语这会儿也全咽回了肚子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满脸都是窘迫。

        “地上有金子?”沈方煜冷嘲热讽地奚落了马浩一句,走到江叙身前,伸手用指尖碰了碰他的饭盒,对江叙道:“你最近怎么总喝汤?”

        江叙拍开他的手,没等他一句“要你管”说出口,沈方煜率先道:“我来检查了,早饭照片呢?”

        “没拍。”

        “我不信,”沈方煜大喇喇地摊开手,“手机给我。”

        江叙横了他一眼。

        “不给就是拍了。”

        江叙沉默了片刻,把手机递给他,沈方煜拿过去点开相册看了看,一边翻一边笑道:“要拿到江医生的手机居然这么容易,你也不怕隐私泄露。”

        江叙用看智障的眼神看了沈方煜一眼,“别人拿我手机我又不会给。”

        沈方煜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原来我在你心里这么特殊。”

        江叙懒得理他,沈方煜把手机还回去。

        “真没拍?”

        相册里并没有早餐的照片。

        “也行,”他说:“那我明天亲眼盯着你吃。”

        要表达他对江叙的毫无杂念,就从天天监督江叙吃早饭开始。

        江叙无语道:“你这么喜欢监督别人你干脆辞职去看守所吧。”

        “那也得等你先把胃养好,”沈方煜拎起他喝了一半的汤,“都凉了,我给你拿去休息室热一热,你一会儿过去吃吧。”

        “等等——”

        沈方煜看了一眼出声的马浩,“哦,你还在这儿啊。”

        “我……”

        这已经是马浩第三回来江叙办公室了,之前每次过来江叙都不在,不是说在手术室就是说去开会了,听着这两人的对话,马浩生怕江叙又一走就消失不见,舌头也利落了,也顾不得面子和尴尬了,忙抢白道:

        “我来是想请江医生给我老婆做手术。江医生,你一定要救救我老婆,那个邵医生,她是个女医生,他们都说男医生动手术比女医生强,我之前没想到您那么厉害,您行行好,给我老婆做手术吧,我就这么一个老婆,我是真不放心让邵医生给她动手术啊!”

        他之前听蔡大姐排除了于桑,就以为邵乐是要给阮秀芳做手术的医生。

        这段话里误解太多,江叙正要出口解释,沈方煜先开口了,“一边要跟江叙动手,一边又要他给你动手术,你还真是有意思。”

        他撂下汤,言语里带上了几分火气。

        “给你老婆看诊检查的不能是男医生,做高难度手术的又不能是女医生,职场性别歧视那一套说辞可真是让你给玩儿明白了。”

        他说得不留情面,刻薄里带着几分嘲讽,说完马浩的脸登时就红了,结结巴巴半晌,才道:“之前是我的错,我不应该……不应该……”

        马浩被保安制住之后,他为什么医闹的原因就在妇产科传了个遍,沈方煜也知道马浩之所以发疯是因为他觉得江叙是个男医生,不该看妇科,觉得他对自家老婆心怀不轨。

        这样的歧视在妇产科屡见不鲜,在他和江叙实习的时候更是受了很多白眼,不过大多数情况下,他都能理解患者有自己的考虑,但是马浩只是患者家属,在患者都认可的情况下闹事,还闹得那么过分,实在是让他看不过去,忍不住就奚落了几句。

        说完他才发现,江叙扯了扯他的袖子,微微摇了摇头。

        沈方煜的神色微妙地动了动。

        “你放心,只要你们配合治疗,你妻子的手术一定是我来主刀,你不放心,可以去找崔主任确认。”

        江叙对马浩说:“另外,阮女士的肿瘤分期情况比较理想,我晚点会去病房跟你们讨论一下手术术式,尽可能早点安排。”

        他脸上不像邵乐对阮秀芳那样,带着同情和不知如何安慰的神色,江叙的口吻很平静,可他公事公办的语气,却莫名让马浩心里有了点儿底气,就像是一直悬在空中的心终于堪堪碰着了一点儿地。

        沈方煜不知道阮秀芳的病情,听到“肿瘤分期”四个字,沈方煜看了江叙一眼,后知后觉地明白了江叙为什么制止他继续说下去。

        马浩的妻子确诊了宫颈癌,他看起来是真情实意地受了打击,办公室的白色灯光打在他头顶,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白头发都像是比昨天多了不少。

        江叙从他的头顶收回目光,“没什么事就回病房陪你爱人吧,她现在需要你。”

        虽然沈方煜那几句话说得江叙挺痛快,但也没必要再火上浇油了。

        “那,医生……”马浩小心翼翼地问:“我老婆还能活多久啊?”

        “预后好不复发的话,和正常人没有区别的。”江叙评价道:“小手术。”

        宫颈癌早期或许对病人而言听起来吓人,可济华每天收诊无数病人,大部分都是来自全国各地的疑难杂症,相比之下,阮秀芳的情况确实只能称得上是“小手术”。

        “真的吗?”马浩将信将疑地望向江叙,虽然听了蔡大姐的乐观发言,可他还是心里打鼓,毕竟有蔡大姐这样看起来生龙活虎的癌症患者,可也有无数人说癌症是治不好的。

        “我听说……癌症不是绝症吗?我们楼上那个姑姑就是癌症走的,查出来没到三个月就走了。”他越说声音越小,像是害怕把自己的老婆的命也给说没了似的。

        “预后和分期分型有关,你妻子检查得及时,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受到各种电视剧的渲染和影响,很多人都会把癌症和绝症画上等号,在生活中更是谈癌色变,然而事实上,并非所有的癌症都不能治疗,查出来的越早,救治的希望就越大,五年生存率也会更高。

        虽然也有运气的成分在,但多数情况下,像阮秀芳这样的早期病例预后都不错。

        “那你……不会记我的仇吧。”马浩问:“你会好好给我老婆做手术的吧。”

        江叙:“……”

        “行了,”沈方煜说:“你要是不想让他记你的仇就少跟他面前晃悠,江医生没那么多时间跟你在这儿掰扯。”

        说着他直接连劝带撵地把马浩送出了办公室,结果门刚一关上,马浩又推开门,正正经经地对着江叙鞠了一躬,神色郑重道:“江医生,我老婆就交给你了。”

        听说他今天在检查室大哭了一场在他老婆面前忏悔,吵得其他患者疯狂投诉,江叙扫了一眼他离开的背影,又把目光收回到已经凉透的汤上。

        迟来的深情总是让人觉得遗憾,所幸阮秀芳还有余生能等他弥补。

        “你这人啊……看着冷冰冰的不好打交道,”沈方煜绕到他身边,“没想到还挺心软。”

        江叙没说话。

        “不过心软也得交罚款。”沈方煜把一张黄色的a4纸拍在江叙面前。

        江叙看了看那张a4纸,脸上闪过一团黑线。

        “刚从行政处过来,小郭姐让我给江医生捎张罚单,顺便盛情邀请你去看看布告栏。”

        a医大附属济华医院妇产科的公告栏上,极其同步地贴着两张告示书,江叙和沈方煜一左一右,端详着布告栏上一左一右的自己。

        左边那张是通报批评江叙殴打医闹人员,右边那张是表扬沈方煜临危不乱以合理合法的手段制止医闹。

        沈方煜弹着布告栏上的白纸,念着最后一段话,“以暴制暴不可取,请各位同事,尤其是江叙同志,以沈方煜同志为榜样,积极主动地向沈方煜同志学习,如何正确地应对医闹纠纷。”

        江叙白了他一眼,直接把那张纸撕下来,露出被挡在下面的罚款单,一字一句念出上面的内容:“沈方煜同志以暴力破坏公共财物,罚款两百元。”

        沈方煜闻言从白大褂的口袋里拿出一张同款格式的罚单,拿胶水贴在布告栏的另一边,唱对台戏似的开口:“江叙同志以暴力伤害医闹人员,罚款两百元。”

        两个暴力狂对视了一眼。

        “沈方煜。”

        “嗯?”

        “你那张不是我贴的。”

        “我知道啊,”沈方煜说:“小郭姐这不是没空嘛,我刚好顺路,带过来帮她一起贴上,你看你不帮我贴,我还帮你贴,我是不是很贴心。”

        “……”贴不贴心不知道,江叙只想拿胶水贴住沈方煜的嘴。

        布告栏上相得益彰的两张罚单,在灯光的照射下显得无比般配,沈方煜抱着肘,好整以暇地欣赏了一下自己的贴纸作品和江叙的表情,然后收起胶水,又摸出一张罚单,在江叙面前晃了晃。

        行政处的罚单一般都是两张,一张给被罚款人,一张贴布告栏。

        这会儿一张罚单在江叙手里,一张贴在了墙上,江叙面色铁青地开口:“你怎么还有一张?”

        “我请小郭姐多印了一张,”沈方煜对江叙眨了眨左眼,“说要留作纪念。”

        “给我。”江叙向他伸手。

        沈方煜当着他的面把手里那张罚单折得整整齐齐,塞进了上衣口袋里,“就不给你,气死你。”

        江叙:“……”

        男人是不是至死是少年江叙不知道,但他觉得沈方煜这已经不是中二少年的程度了,起码是也是个幼儿园肄业。

        于是他深吸一口气,对沈方煜道:“要不你还是去热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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