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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4 第262章 他已无可救药


“大王子,前方再行五十余里,就到哈斯塔城了。”斥候骑兵禀道。

        阿勒坦点点头,示意全军原地停下,安营扎寨,明日天亮进城。

        穹帐很快被搭建了起来,骑兵们有的筑篝火,有的去附近小河打水,有的准备晚饭,无需吩咐就操作得井然有序。

        对逐水草而居的游牧民族而言,四处漂泊是常态,马背和穹帐就是他们的家。部族里的每个人都是牧民、骑手、战士,是汗王的英勇卫士和族人的父子兄弟。

        这回随行护卫的瓦剌骑兵约有五千人,因为汗王身体时好时坏,全由大王子阿勒坦率领。

        阿勒坦曾劝过虎阔力:“父汗病体未愈,不如就留在王庭休养,这次会盟让我代父汗去。”

        虎阔力摇头拒绝:“这是百年来我瓦剌与鞑靼的第一次会盟,意义重大。听说鞑靼的小汗王也会去,我若不露面,岂不是让人嘲笑我们瓦剌胆怯。”

        阿勒坦不好再劝,只能一路上命人仔细照顾。

        除了在族中话语权日重的大长老黑朵,汗王虎阔力还带了三名萨满。

        萨满既是巫医,又是通灵的使者,数量稀少,部落的族人们生了病都是由他们来医治。

        萨满中能力超卓、名声显赫的被尊称为“大巫”,贵族往往会供养一两个大巫在身边,只为自己家族服务,作为权势的象征。

        而最为年长、能力高深莫测的萨满被称为“老巫”,几乎是传说中的人物,极少有人能窥见其真容。整个瓦剌部族,只有一位传说中的老巫,据说隐居在乌兰神山脚下,守护着神树“托克提拉克”。

        这回大王子得了神树的恩赐起死回生,安然归来,不少族人好奇地询问他神树与老巫的情况,说自己也曾徘徊过乌兰山脚,但只看到了一片迷雾的冰原。

        阿勒坦笑笑,没有多说。

        族人以为他得了神明的旨意不能泄露,只好遗憾地作罢。不过他们发现,大王子身上的神树刺青与之前不一样了,变得更加巨大逼真、气势磅礴。族人们认定这是神迹的显露,说明大王子不仅是神树之子,更是继承了神力的、最尊贵的萨满大巫,于是对他的态度格外尊敬起来,再也没人直呼其名“阿勒坦”了。

        甚至还有特别虔诚的族人,一见到阿勒坦身上的刺青就要跪拜祈福,搞得阿勒坦有些不自在,夏日里也把长袍捂得紧紧。

        有次他白天去河里沐浴,发现河岸草丛里这儿一个、那儿一个的,足足蹲了百来号人,男女老少都有,都是为了一睹刺青全貌的。无奈之下,他只能把沐浴时间改为半夜三更。

        在此之前,若有人问瓦剌族最厉害的萨满是谁,大家准会不假思索地说:“当然是黑朵大巫。”

        可如今若是再问,十有五六会改口说:“当然是我们的黄金王子。”

        剩下的十之四五则认为,大王子的确身份更尊贵,治病的药方也很灵验,但毕竟从未主持过祭祀大典,也未当众使出过占卜、驱魔、祈福等手段,通灵能力未必比得上黑朵。

        这话传到阿勒坦面前时,他也只是笑笑,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对待黑朵大巫的态度一如既往,既不傲慢也不趋承。虎阔力几次催促他拜师,都被他托辞推延了过去。

        这次的会盟,出发前照例举行了跳神祈福仪式。

        之前部族里就有风声说,大王子会承担这次仪式的主祭萨满之职,但实际上阿勒坦并无意上场,最后依然由黑朵完成了仪式。

        这件事也成了“大王子虽然身份尊贵,但通灵之力不如黑朵”的佐证。与阿勒坦亲近的那些家族因此忿忿不平,阿勒坦本人非但没有丝毫不满之色,对黑朵的态度变得更客气了。

        反倒是这几个月来,汗王虎阔力数次当众对阿勒坦表达了不满之意。原因在于,阿勒坦插手了他的病情治疗。

        他将阿勒坦送来的药泼在帐前的草地上,说“一份病不吃两份药”,还斥责阿勒坦“怀疑之心做不出灵药”。阿勒坦无奈之下,私下嘱托侍女偷偷换掉黑朵送来的药丸,成功一次之后,虎阔力突然发了疯似的,亲手把那名侍女用乱刀砍成了肉酱。

        那是阿勒坦的母亲——去世的松翎可敦的陪嫁侍女,如家人一般与他们相处了二十年。阿勒坦把她当做了自己的亲姨母。

        孛儿汗虎阔力,神树上的雄鹰,壳子依然是他的父汗,内里却早已被药毒成了魔鬼——这个认识令阿勒坦痛苦万分。

        他把自己独自关在穹帐里,思考了一整夜。从那以后,再也不劝父汗换药了。

        虎阔力因此对他的态度好转起来,又听说他有后悔之意,想拜黑朵为师,只是一时还拉不下脸面,父子俩更是恢复了往日的亲近。所以这次会盟,将五千骑兵交予他率领。

        阿勒坦端着晚餐进入汗王的穹帐时,虎阔力正坐在几案后面,用手撑着凹陷的腮帮子,困顿地打着瞌睡,刚刚修订过的会盟文书还抓在另一只手上。

        文书前后修订过三次,这次是第四次了。阿勒坦只看过第一版,觉得条件对瓦剌不利,建议父汗修改。但改完后如何,虎阔力不再让他知晓。

        阿勒坦悄无声息地放下托盘,走过去把文书从父汗手中拨出来,仔细翻看,越看脸色越阴沉。

        看到最后,一张脸几乎黑成了暴雨来临前的夜空。

        ——文书中的条件,何止是越改越弱势,简直是将瓦剌部的利益拱手相送给鞑靼!并且在文字间设了许多陷阱,表面看似公平甚至还占了点便宜,实际上亏都吃到姥姥家了。这令他想起了中原的一个成语:丧权辱国!

        这是谁拟的结盟条件,黑朵?阿勒坦把拳头攥得咯咯响,很想推醒虎阔力,当头喝一声:“父汗,你是疯了?!”

        但深吸了口气后,他把满腔怒火与冲动压制了下来。

        他知道,父汗不但疯了,而且无可救药,已经成了披着人皮的牲畜,就像那头撞栏乞药、最后用爪子把自己开膛破腹的熊。

        沉默地站立了许久后,阿勒坦将文书轻轻塞回虎阔力手中,端起餐盘离开了王帐。

        *

        夜色笼罩着哈斯塔城。

        这里原本是西行商队的中途聚集地,慢慢演变成了一座小城,城内建筑风格杂乱,有中原的庭院、有北漠的毡帐,也有西夷的拱门石屋。居民也多以商贾为主,人口流动量大,种族成分复杂。

        城中最华丽的屋宇是一栋中原风格的两层楼阁,此刻灯火通明,舞娘半裸的身躯在场中妖娆扭动。坐在首位的兀哈浪左拥右抱,嘻嘻哈哈地被美人们劝着酒。

        平心而论,这位北漠笑柄兼鞑靼太师的爱子长得并不丑。他的脸庞轮廓刚硬、浓眉环眼,下颌蓄着一圈短髯,颇有几分威武之气,可惜眼袋浮肿、眼神散乱,目光落在女子身上时,总透着一股油腻腻的淫邪。

        传令兵在门外等候许久,见宴会久久不散,不得已硬着头皮进来禀报,险些被他用酒杯砸破头。

        “大人,瓦剌人已经来了,在离城不远的地方过夜。”传令兵迅速说完,立刻捂着脑袋退了下去。

        兀哈浪从美人手中接过斟满酒的新酒杯,漫不经心地说:“来就来了呗。明日签完会盟协议书,赶紧各回各家,这个鸟不拉屎的小城哪里是人待的,连个稍微能看得过去的姑娘都没有。”

        劝酒的鞑靼美人嬉笑道:“大人不要有了新人,就把我们这些旧人给忘了呀!”

        “放心,没找到更出色的之前,你们就是最美的。”兀哈浪笑着捏她的下颌,去吮吸她嘴里噙的酒液。

        这些服侍他的,虽然是鞑靼部落百里挑一的美人,兀哈浪却仍嫌她们身材不够纤细娇柔、皮肤不够白皙嫩滑。

        其实他更为喜爱的是中原女子——可惜从边境抢回来的多是村姑和小家碧玉,玩个一两次就会被他毫不怜惜地处置掉。而一些宁死不从的贞烈女子,在他手上只会被凌虐得更惨,死时体无完肤。

        父亲脱火台正在攻打大同,如果能再次撕破大铭防线,他也想随大军南下,去京城劫掠那些名门闺秀,甚至是皇妃帝女,彻底享受享受中原美女的风韵,可不是人间极乐之事?兀哈浪放声大笑起来,一把扯掉了怀中美人身上裹的轻纱。

        *

        哈斯塔城内的某处小巷,几个人影相继闪身进入一座石屋,关紧了门。

        屋内一灯如豆,书生打扮的清瘦男子正在灯下看书,正是宣城夜不收的总旗楼夜雪。

        刚进屋的几人有男有女,其中一名身穿舞衣、蒙着面纱的碧眼胡姬率先开口:“兀哈浪在城中飞云楼喝酒作乐。鞑靼小可汗被他安顿在飞云楼二层。”

        一名本地长相的牧羊人接着道:“瓦剌人马即将抵达,在城外五十多里处安营扎寨。汗王虎阔力与大王子阿勒坦都来了。”

        “打听到会盟的具体时间与地点了没有?”楼夜雪问。

        又一名商贾回答:“打听到了,说是明日,地点就在飞云楼。”

        楼夜雪颔首:“辛苦了,那就按原定计划行事。”

        先开口的舞姬娇声笑道:“要不要简单点,我今夜设法爬他床,毒死他算了。”

        楼夜雪看了她一眼,将目光移回书页上,漠然道:“一头只会吃喝玩乐的蠢猪,若我只是想让他死,三天前刚到哈斯塔城时就可以下手,今日都该烂臭了。兀哈浪必须死,但是得在会盟的双方冲突之后,死在阿勒坦手里。”

        “可要是双方没起冲突呢?”舞姬少了出手机会,心里仍有点不甘。

        楼夜雪嗤笑:“那就去问你们霍队正是干什么吃的,别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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