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节 寿宴(5)
事实证明,两个都想相互交好的人,是最容易相处的。
当张恒跟桑宏隆玩了几局战国杀之后,两人之间的交情就好像一下子从之前的泛泛之交,迅速‘升华’。
都说人生三大铁,可事实上,舅子跟妹婿的关系似乎要更铁一些。
随着时间的渐渐推移,桑府渐渐的越发热闹了起来。
午时过后,桑弘羊嫁出去的女儿、孙女们就带着各自的夫婿,小孩回来贺寿了。
一下子,莺莺燕燕的,好不热闹。
桑宏隆自是出去跟自己的姑母姨母姐姐妹妹们打招呼。
没多久,桑宏隆就带了几个男子进来。
“张兄,请容在下为你引荐!”桑宏隆指着一个看上去皮肤有些黝黑,四十来岁的官员道:“这位乃是在下姑父大人,现为泉州盐官!”
这官员颇为有礼的朝张恒矜持的点头,揖礼道:“蓟人杨可见过张君!”
“不敢……”张恒连忙回礼,在心里回忆了一下,张恒知道,此泉州非彼泉州,此时的泉州在中国北方,靠近燕都蓟城,背靠渤海,盛产海盐,乃是汉室在北方最重要的产盐地之一,大约就应该是后世的天津?
张恒并不是太确定,匮乏的地理知识,让他没办法在脑海中准确的找到泉州具体的位置。
桑宏隆又指着另一个眼瞳看上去有些发蓝,皮肤略微白皙,大约三四十岁的穿着红色武将袍的男子介绍道:“此乃在下姨夫大人,现任受降城校尉!”
这人也朝张恒揖礼,用非常流利的官话道:“汉人宁忠见过张君!”
然后,桑宏隆就又给张恒介绍了其他三人,都是桑宏隆的姐夫妹夫,这三人跟之前两人相比,就逊色多了,都是长安城的贵族之后。
几人相互介绍见礼完毕,就各自坐下。
张恒颇为好奇的观察着那位受降城的校尉,不只是他的肤色,眼瞳吸引了张恒的注意,更重要的是他乃是受降城中的军官。
受降城,比起郑肃将要去赴任的轮台城更远。
张恒知道,受降城是一座非常年轻的要塞城市。在太初四年,也就是十二年前,汉天子刘彻命贰师将军兵出玉门关,远征大宛。
同年,遣因纡将军公孙敖在草原的深处建立起了一座要塞,取名受降城,以方便接受匈奴贵族中的带路党们投奔文明之邦汉朝。
这座要塞的具体位置应该是在后世的内蒙古大草原上,依托天险而建,易守难攻。
当真真是这个时代的汉朝军队嵌进匈奴心脏腹地的一颗钉子。
有了这颗钉子,汉军就相当于建立起了一个远程预警雷达,匈奴人若想从受降城这一侧侵袭汉境,就得做好承受被腹背夹击的准备。
十二年来,匈奴王庭一直将受降城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欲拔之而后快。
但让匈奴人又惊又怕的是,数次对受降城发起进攻,可每次竭尽全力的攻击,在受降城坚固的城防下,都无果而终,更有两位单于在受降城下含恨而终。
而很明显,这位宁校尉并非土生土长的汉人。
所以,张恒才对他如此好奇。
虽然汉朝,是一个开放包容大气的国度,但任用一位异族人出任如此重要的要塞的最高指挥官,张恒觉得,还是有些不妥。
“姨父大人的父亲是小月氏人!”见张恒颇为好奇,桑宏隆解释道:“昔年曾跟随故冠军仲景侯远征万里,封狼居胥,后为国捐躯,姨父少年之时曾在羽林孤儿军中服役,后被调往受降城,靠着军功才当上了校尉!”
“原来如此!”张恒肃然起敬。
小月氏,乃是当年跟匈奴人争夺草原霸权失败后西迁的月氏部落留在草原上的遗族,这些人为报先王被匈奴老上单于做成酒器的奇耻大辱,世代立誓与匈奴人不共戴天。
当汉军出现在草原上,发动起复仇战争的那一天开始。
小月氏人就活跃在了汉军的每一支部队中。
因为小月氏熟悉草原的地理地形,知道匈奴人的迁徙路径,所以在最开始的时候,几乎每一支出塞汉军中的斥候与向导都是由小月氏人担任。
甚至可以毫不夸张的说一句,汉军能击败匈奴人,小月氏人在其中发挥了不可估量的作用。
更难得的是,这些小月氏人,在作战时悍不畏死,奋不顾身,当初皋兰山一战,霍去病麾下的上千名小月氏人骑兵,全部战死,没有一个后退,战后检查伤口,竟没有发现有一个人的伤口出现在后背,令霍去病都为之落泪。
事到如今,大部分小月氏人都已经汉化,他们读汉书,说汉话,穿汉服,习汉礼,如圣人所言:夷入夏则夏之。已是堂堂正正,光明正大的汉人。
所以,宁忠才在自我介绍之时,不以本族自称,而称汉人。
“请校尉受张恒一拜!”张恒起身正襟拜道,这种英雄不拜,还拜什么?
“快快请起!”宁忠久居汉地,早就习惯了人们前后迥异的反应,他为自己的汉人身份而自豪,同时也为自己父辈的英勇而骄傲,对于草原民族来说,在许多时候族群、部落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今是什么人。
宁成自有记忆以来,就是在汉地长大的,早在心里面视自己为中国人,对于自己那些远在数千里之外,自甘堕落的远亲,早就没了任何的感情与亲近。
“恨此身不同汉人!”在心中感叹了一句。
“有礼仪之大故称夏,有华章之美谓之华!”不知为何,这句圣人的教诲从脑海中一闪而过,宁忠哂笑一声:“夷入夏则夏之,吾已是中国人,何必介意区区皮囊?徒落了下乘!”
在这个时代,包容性极强。
金日磾能以匈奴休屠王世子的身份,做到如今的驸马都尉,光禄大夫,与霍光共掌内朝。
当初,霍去病麾下,亦不知有多少匈奴降人,月氏附从出任军侯、司马、校尉等重要职位,这些人中拜为将军,封列侯的也有数人之多。
宁忠扶起张恒,先前从桑宏隆的嘴中,他已知道张恒跟储君关系莫逆,所以对张恒自也是十分热情。
两人再坐下之后,张恒就非常好奇的跟宁忠询问起匈奴人的作战特点和习惯,以及受降城附近的风光景物。
张恒知道,在广阔的内蒙古大草原之下,埋藏着丰富的铁矿,铜矿甚至金矿。
未来是有极大的开发前景的。
谈起匈奴人的战斗力,宁忠颇为不屑。
照他的话说,假如不是大漠天险阻隔,道路遥远,以如今的汉军战力,只需一只偏师就足可让匈奴人亡国了。
但奈何匈奴人的战略纵深实在是太深了,广阔的大漠,为他们提供了天然的遮蔽所和堡垒,加之汉军战马日渐稀少,名将日渐凋零,再也无力发动一场像漠北决战那样的大规模战役。
不过在宁忠的话语中,张恒也知道了一些匈奴人战斗力在回升的不好消息。
特别是匈奴单于重用大批汉奸卖国贼,不惜裂土封王,与这些人共享权力,在以卫律为代表的汉奸的帮助下,匈奴军队已经从青铜时代逐渐向铁器时代过渡,并采取汉室军队训练之法,整编王庭军队。
这可不是一个好消息。
“匈奴人的铁从哪里来的?”张恒疑惑的跟宁忠问道。
作为游牧民族,匈奴人在先天上就注定了其在建设上的劣势,他们不可能拥有太多的铁匠,更不可能拥有多么先进的冶铁技术。
“还不是某些钻进了钱眼里的商人!”宁忠说起这个事情就相当的愤怒:“每年都有大批的无良奸商,秘密的向匈奴输送盐铁,吾在受降城中就查获过数次超过万斤生铁大案,可恨的是……”话说到一半,宁忠摇头叹息,似乎颇有顾忌,最终忿忿然的道:“朝廷有小人啊!”
“朝廷有小人?”张恒揣摩着宁忠话里未尽的意思。
俗话说的好,不卖给敌人武器来打击自己祖国的军火商人,就不是一个合格的军火商人。
商人逐利,为了钱,甚至能出卖自己的灵魂,只要有足够的利益,那些家伙倒是一点也不会惧怕杀头灭族的风险。
可是,仅仅有商人愿意输送盐铁,这是远远不够的。
没有保护伞,他们连草原的草皮都休想摸到。
在今日汉室,能撑起这样的一个保护伞的人,除了那位站在武将巅峰的君侯之外,还能有谁?
但这样做,对他有什么好处?
钱吗?张恒不相信,以那位的身份地位,可以说要多少钱,就可以有多少钱。
“养贼自重!”张恒心中杀机大起。
除了这个原因之外,张恒再也想不出其他原因了。
“君意养贼自重,可惜最终恐怕将为贼所噬!”张恒在心中冷笑不止。
张恒虽然从来都不认为自己是什么好人,但是,那位这样做,已经触及了张恒的底线。
你可以贪污,可以枉法,只要不欺压到他张某人头上,张恒也懒得去计较了。
但那位这么做,分明就是在给这个国家,这个民族放血,作为前愤青,张恒觉得,有必要让那位去下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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