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7破毁


  徐子陵倾前两手探进装满铁弹分挂马背两边的革囊中,长笑道:“少帅这么快即可尝遂心愿,尚有何憾!”

  跋锋寒送出真力,亡月弓似变成有自己的生命般自动张开,跋锋寒另一手把箭矢上弦,迅快至使人看不清楚动作,箭搭弦上。

  三匹战马成品字形,改为以沈牧为首,往主帐左方冲去,跋锋寒则从先前的领头改为与徐子陵双双殿后,使墩欲谷变作从右后侧往他们下掠而至。

  沈牧的长剑随他俯身朝前劈出,另一手的铁弹则连珠疾发,仍有余暇答徐子陵道:“陵少真懂说笑,我认为循序渐进比较好点。哈!”

  弓满!跋锋寒双手生出微妙至令人叹为观止的变化,落在身处空中的墩欲谷眼内,却是箭矢射出的角度和时间不住改变,使人感到无从捉摸,忽然间,墩欲谷晓得自己落在下风。

  “嗖!”劲箭离开亡月弓,掠过两丈的距离,闪电般往墩欲谷射去,取点无迹可寻,避无可避。

  如此箭术,足可称雄大草原。

  徐子陵持弹那双洁美晶莹、修长优美的手化出万千不同的手印,像千手观音般以漫天花雨的手法撒出铁弹,向朝三人扑来、如狼似虎的五十多名突厥战士雨点般射去。一些铁弹与沈牧和跋锋寒擦身而过,偏是不会伤及两人,准确如随心所欲的使人难以相信。

  “蓬”!

  墩欲谷无可奈何下把真气贯袍袖,硬对跋锋寒含有十成功力以亡月弓发出的劲箭,两劲交击,长箭寸寸断碎,表面上墩欲谷似占得优势,却给反震力送往远处,与三人距离迅速拉阔。

  此箭成败乃至重要的关键,若给墩欲谷此等超级高手迫近,必可缠死其中一人,后果实不堪想象。

  在墩欲谷高呼“动手”后,四周近五十个营帐同时被掀翻,抢出六、七百人,加上遍布营帐外扮作各族战士的突厥精锐,竟达上千之众,各以最快时间翻上战马,原本帐蓬林立的营地,变回捕鱼儿海旁的空旷草原和—望无际杀声震天的战场,变化既突然又震撼。

  主帐冲出十多人,赵德言赫然置身其中,其他人各具慑人形相,只看一眼便知全是真正的高手,是敌人主力所在。

  这批人中有一身披金袍者,份外惹人注目,不但因他的秃头,宽大的骨干和充满强悍味道的脸容轮廓令人印象深刻,更因他那副像是与生惧来的气度与自信,使人感到他是那种果断坚韧,拥有无限活力,且雄材大略、为求成功而不择手段的枭雄式人物。

  赵德言和金袍秃顶大汉几乎是不分先后地腾空而起,翻过正奋不顾身攻击拦阻三人的战士,其他高手均要比他两人慢上一线。

  十多个正往沈牧三人的战士纷纷往后抛跌倒毙,不是脸门就是咽喉胸膛等要害被铁弹命中。连—向不随便杀人的徐子陵亦手下不留情,因为只要稍存半点容让,遭殃的首先是坐下爱驹。

  三人心意相通。徐子陵和跋锋寒同时驱马腾起,有如天神飞马,跃离地面,终脱离五十名徒步战士的纠缠。

  此着大出敌人料外,立时阵形大乱,失去攻击的重心,三马落地处的敌人被迫得四散退避,跟追来的赵德言和金袍秃汉大幅拉远距离。

  沈牧的长剑化作漫空剑芒,专注前方,确是挡者披靡,剑光过处敌骑不死即伤。他有如破开惊涛怒号狂暴大浪的船首,不住策马挺进

  三人沿岸突围,正是在这种情况下最优良的战略。不多时,南方敌阵终被破开一个逃生的缺口。

  在灿烂迷人的星空下,三人在荒沙遮大地、触目灰黄的小戈壁半沙漠地带策骑疾驰。

  绿色的线条随着他们的前推变成一片绿色的的丛林,纵的、横的、一条条、一行行的耸立着,生机盎然,吹来的风、送来嫩草和湿润的气味,使他们有如从地狱走出回到美好的人间。

  笔直的杨树和茂密的榆槐紧挨杂生,形成天然的防沙阵形。绿油油的草野冲展开去,覆盖着一座小湖四周的岸原,仿似由天而降的—块绿毯。

  三人驰离绿州,同是踏足黄沙,心情与先前绝对是天渊之别。

  辽阔的高原上空,发亮的银白色云团闲适地自由飘浮,伞子般遮挡着午后的春阳,造成云移荫动的草原奇观。湖水反映阳光,宝石似的闪闪生辉。

  长风徐来,拂人衣襟。

  远方尘头大起,一队由十多头载货骆驼和百多骑士组成的团队,横过草原而来。

  跋锋寒凝视观察半晌,道:“是大食国来的商人,你们稍待片刻,小弟过去问路。”言罢策骑驰去。

  沈牧和徐子陵趁机下马让马儿稍息,追踪石之轩近十天后,跋锋寒这头识途老马亦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徐子陵对舍利的感应若断若续,此刻又再感应不到石之轩所在。

  沈牧苦笑道:“石之轩这老狐狸真不简单,来到塞外仍这般厉害,教我们琢磨不到他。”

  徐子陵道:“他采取的是迂回曲折的路线,确像一心要撇掉某个紧追在身后大敌的样子,有谁能令他如此害怕?失去金环真夫妇的帮助,师妃暄该没法跟来,而师妃暄也没资格令石之轩如此害怕。”

  跋锋寒道:“从这里朝西走两天,将到达黑水南岸赫赫有名的统万城,意即统一天下,君临万邦,可非一般逐水草迁移的部落可比。”

  沈牧讶道:“竟有如此地方?”

  跋锋寒道:“你们汉人该对建设此城的赫连勃勃耳熟能详,因他在晋朝时建立北朝十六国之一的夏国,更乘晋室内乱领军南下,攻克长安,自立为帝。赫连勃勃乃史上有名暴君,曾堆砌人头号曰骷髅台,对手下亦是极端残忍,动辄剜眼割唇钩舌斩首,结果只传一代,就给北魏灭掉。”

  沈牧道:“石之轩会否到统万城去?”

  跋锋寒道:“这要看我们的运气,现时作主的是靺鞨黑水部的铁弗由,已无复建城时的盛况。”

  徐子陵道:“好吧!我们就到统万城碰碰运气。”

  谈笑声中,三人朝茫茫原野继续漫长的旅程。

  镰刀似的下弦残月,挂在西边天上。

  策骑缓行,日夜不停地急赶三百多里路后,他们均有点失落,因为徐子陵感应不到邪帝舍利。

  雄据丘顶的白色城堡像幽灵般俯瞰大地,忽然下起暴雨来,对照头洒下的大雨似是完全无动于衷,对自身因日久失修致既残且缺的躯体毫不在乎。

  三人冒雨来到门不成门的入口前,大呼痛快。

  跋锋寒仰面任由雨水洗涤,微笑道:“两位可知这座小堡垒是在怎样的情况下建造出来的?”

  沈牧哈哈笑道:“正要请教。”

  跋锋寒叹道:“赫连堡的坚固在草原上是非常著名的。建造的方法是以一种特别的泥土,掺和牛羊之血层层铺筑,再堆柴烧烤。每筑好—层,赫连勃勃就命兵士以大铁锥锥之。如锥入一寸,即杀筑墙者,如锥不入,改杀兵士。两位可以想象,如此筑出来的堡垒,是否其坚可砺刀斧?”

  沈牧道:“是否整座统万城都是这么建出来的?”

  “少帅猜个正着。”

  三人同时剧震,不能相信地望进破门里古堡内只可容数十人的黑暗空间去。

  大雨愈下愈急,打在堡垒墙上,发出响亮的清音。

  沈牧双目杀机大盛,却从容道:“原来是祝宗主观临,这该叫有缘千里能相会,又叫冤家路窄,狭路相逢,休怪我们不肯放过良机。”

  祝玉妍从黑暗里走出来,到达差一步就弃暗投明的暗边缘处,立定门内,冷笑道:“无知小儿,凭你们三个有何资格把我留下来。”

  跋锋寒哑然失笑道:“资格?当年在洛阳你老人家当然有资格说这番话,现在嘛,就要先问过本人的剑哩!”

  祝玉妍发出一阵娇笑,娇喘细细地道:“不再和你们胡闹,言归正传,你们有没有兴趣和我合作杀死石之轩?”

  她的声音令人有种百听不厌,心颤神动的强大感染力,三人顿时减去几分敌意,战意大减。

  沈牧心知肚明受到她魔功影响,皱眉道:“少说废话,我们之间再无合作的可能。”

  祝玉妍平静地道:“为表示我想合作的诚意,我破例向少帅说明—件事,就是上官龙并非我阴癸派的人。”

  跋锋寒沉声道:“那他是谁?”

  祝玉妍谈淡道:“他是来自塞外回纥一个神秘教派,与我们虽有渊源,却只是互相利用的关系。他做的事,该不用由我负责吧!”

  徐子陵道:“金环真夫妇是否落在你手上?”

  祝玉妍愕然道:“子陵为何会有此一问。”

  三人敢肯定她不是弄虚作假。因为以她的身份地位,理该不用为这等事撒谎。

  若非阴癸派,究竟是谁掳去金环真夫妇?而除去阴癸派,尚有何家何派有如此实力,金环真两人肯定不是省油灯。

  沈牧没好气道:“坦白说,现在既晓得祝宗主是要去寻石之轩晦气,我们就暂且停战,不过合作之事再也休提。”

  祝玉妍幽幽轻叹,自有一种惹人怜爱的味儿,最奇怪是她仍是隐在入口内的暗中,与黑暗融为一体,但只是她的声音已是足可引人遐思,想象无穷。

  只听她以年轻充盈诱惑力的声音娓娓道:“你们或者不会相信,石之轩现在唯一害怕的人就是我。你们想听听原因吗?”

  跋锋寒苦笑道:“祝宗主请赐教。”

  祝玉妍默然片晌,柔声道:“因他知道只有我才能杀死他,由于我已立下死志,决不容他利用舍利内的死气来缝补他致命的破绽。”

  三人都听得心颤神移,她的语气带着深如汪洋的似水柔情,说的却是为除去石之轩而立下的生死状。

  祝玉妍续道:“只有与石之轩同归于尽,始有可能破掉他的不死印法。舍此再无别法,你们相信吗?”

  整个大地尽在茫茫风雨中,变成—个水的世界,可是三人却像把正淋在身上的狂雨忘掉,耳鼓内只响动着祝玉妍说的话。

  假若石之轩和祝玉妍两个魔门最顶尖的人物斗个同归于尽,还有什么比这更理想的结局?

  沈牧道:“我们可以帮上什么忙?”

  祝玉妍嗔骂道:“死小鬼!居心不良,听到奴家要和石之轩来个玉石俱焚,立即换过另—副油腔滑调,不嫌太露痕迹吗?”

  雨势转大。冷飕飕的雨水随风四面八方—阵阵下来,无数临时的小瀑布从赫连堡的破顶钻孔穿洞地冲刷着,天和地再分开来。

  徐子陵淡淡道:“祝宗主晓得石之轩在哪处吗?”

  祝玉妍不答反问道:“你们为何要到统万城去?”

  跋锋寒道:“我们是要找一个叫马吉的人,再从他身上追寻肆虐东北的狼盗踪影。”

  祝玉妍道:“你们若有合作的诚意,就留在统万城等我的消息。”说罢没进堡内的黑暗去。

  三人你眼望我跟,均感到刚才发生的事不可思议。祝玉妍竟央他们合作去对付石之轩,可见祝玉妍要毁掉石之轩的决心。

  跋锋寒飞身下马,道:“走啦!进去吧!”

  赫连堡共分三层,是座宽横约二十步的堡垒,内里建有石梯贯通各层,最顶处是座了望台,把堡垒的高度延伸至高达十丈,仿如石塔。

  虽有破毁,但堡身仍大致保待完整,厚达两尺的坚固城门,足可抵挡擂石的猛烈撞击。四周尽是平野,可是因建于丘顶高处,确有—夫当关的慑人气势。

  外面下大雨,里面下小雨,雨水无孔不入地从上层的缝隙滴下来,石阶则成层层淌流的引水道。

  下层地面布满柴枝炭煤石块和旅者遗下的残余物件,幸好墙身开有射箭的小窗孔,空气流通,故没有腐臭的气味。

  徐子陵凝立不动,压低声音道:“石之轩到过这里,且停留一段颇长的时间。”

  两人听得精神大振。

  跋锋寒湿漉漉地来到其中一个小方窗旁,朝外望进风雨翻腾的天地去,沉声道:“石之轩的不死印法究竟出了什么问题,听祝妖妇的语气,好像若他的不死印法没有破绽,谁都奈何不到他。”

  沈牧为马儿解下马鞍,道:“陵少曾和他交手多次,比较清楚。”

  徐子陵缓缓道:“大约在四十年前,石之轩入佛门偷学得正宗玄功,再配合魔门花间和补天两派的秘技,创出震惊正邪两道的不死印法,隐为统一魔道的超卓人物,就在此时,遇上慈航静斋派出来专门对付他的碧秀心,—场史无前例极尽诡奇之能事,为外人无法想象的斗争,由此展开。”

  “轰隆!”—个惊雷落堡外近处,震得各人耳朵嗡嗡作响,电光划破黑暗、照得远近平野山坡明如白昼,现出树草狂摇乱摆的可怖情景,跋锋寒叹道:“我还是道行未精,刚才的绵絮云状如城堡,该是打雷的征象。继续说吧!”

  徐子陵来到跋锋寒身旁,挨着窗洞的墙壁,往外瞧去,道:“这场斗争本该以碧秀心读过《不死印卷》以致香消玉殒而结束,但事情却非如此,石之轩因中情太深,更因接受不了亲手把最心爱女子害死的残酷事实,性格出现分裂,一边仍是冷酷无情的邪派顶尖高手,另—边却是悲苦自责,情深如海的失意者。石青璇更成为他难以舍割的包袱,不死印法再非无隙可寻。”

  跋锋寒倒抽一口凉气道:“世间竟有此等异事,如非由子陵亲口道出,我会不敢相信。”

  沈牧过来拍上两人肩头道:“若加上祝玉妍仍杀不死石之轩,恐怕我们以后再难好好的睡觉。”

  “轰!”

  另一个惊雷和闪电不分先后的在赫连堡上空爆响闪亮,震得整座坚固的石堡颤动起来,令人生出身处险境的感觉。

  一片无涯无际的寂静,笼罩着黄昏下的大草原,快没入地平下的太阳,在被大地吞没前吐出霞彩,染红西方天际。

  统万城屹立前方,城外散布各式营帐。

  这白色的城垒由东城、西城和外廓城组成,城的四角均有突出的方形墩台,雄据城墙之上,平添不少气势。白色简朴的大小房子,疏落有致地分布城内,形成大小街巷。

  大部分人家亮起灯火,城内炊烟四起,充满生活的气息,对三个久未见过人烟的长途旅客,份外有种难言的亲切感觉。

  沈牧欣然道:“想不到统万这么热闹,除我们外,尚有两队人马在入黑前赶至。”

  跋锋寒道:“统万在这一区是最大的货物集散地,本身著名的是铁器业,被誉为毛乌素的武库,而这宝库正在黑水部大酋铁弗由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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