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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夜晚总会如期而至


  老和尚从走廊那边过来,在离宇文燕一丈开外站了一会,他摇摇头,然后一声不响地转身,过了一会,他手中拿着一个帖子,又从走廊那边走过来。

  宇文燕转过身来看着他。

  老和尚问:“敢问施主可是宇文鸿飞的公子?”

  宇文燕道:“在下正是。”

  “午间有个帖子在此,要贫僧当面交给宇文鸿飞的公子。适才贫僧听施主自称宇文燕,故有此一问。”

  宇文燕把埙放回袖中,接过帖子打开一看,上面写着:“替天行道,除暴安良”八个字。

  宇文燕把帖子合拢,对老和尚淡淡地一笑:“多谢师父传信,在下知道了。”

  老和尚沿着走廊往那边走去,宇文燕转过身,重新面对着漫天大雪背手而立。

  江湖传言,只要是收到天道教帖子的,天道教就算是和你打了招呼,告诉你,你这个朋友他们交定了,你别想有机会逃脱。

  宇文燕把帖子一下下撕碎,扔到雪里,心道:“不过就是杀人而已,何必装神弄鬼。”

  他笑了一笑:“该来的,你就来好了。”

  大家草草用了斋饭,各自回房歇宿。

  金刀帮的三个弟子刚走进房里,突然就传出三声惊呼,关拢的房门砰地打开,一个人面目狰狞地往外狂奔几步,扑倒在雪地里,再也动弹不得。

  殷红的鲜血从他的喉间汩汩地流出,洇红了一大片雪。刚回到房间的众人听到响动,都重新奔了出来,站在那里,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

  蒙回天抢进房门,看到金刀帮另外两个弟子倒在门里,也是喉间被什么利器刺中,刚喊一声就断了气。蒙回天察看屋内并无异样,只有里边靠甬道的窗户大开着,凶手显然是从那里逃走的。

  宇文燕脸色冷峻,镇静地吩咐:“大家不要回房,都到正殿里集合,各派各帮清点一下自己的弟子,不要走散了。”

  他回过头,和曹湘渠低语:“曹大侠,烦请你去唤五花手教的弟子出来。”

  众人眼看着曹湘渠穿过天井,走到西边尽头上的厢房门口叫了两声,里面没人答应。

  曹湘渠回头朝这边张望,宇文燕点点头。曹湘渠用手一推,门轻轻地开了,他走进去,过了一会,面色惨白地走出门,穿过天井朝众人走来,众人看到他的嘴唇哆嗦着,目光里流露出恐惧的神色。结结巴巴地说:

  “宇文公子,五,五花手教的弟子全被杀,杀了。”

  众人闻言,大惊失色。内中蒙山派的弟子愤恨地说:

  “我们中了老秃驴的奸计了,找到他就全清楚了。”

  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从正面殿堂的屋顶上一个人影飞了下来,众人往边上一跃避开,那人影直僵僵摔在众人眼前,居然就是老和尚。蒙回天俯身探探他的鼻息,撕开他胸前的衲衣察看一会,把衣服复盖回去。

  他对宇文燕道:“天道教的伏魔掌。”

  宇文燕点点头,顾自沉吟不语。

  他没想到,天道教居然会对一个不会丝毫武功的出家人下此毒手,足见其歹毒。

  众人看到他吹埙调理气息之后,面色已较沉稳,咳嗽也止住了,在这生死关头,不啻是一个安慰。蒙回天把一把刀递给他,他左手提刀,右手伸了伸,一个家丁赶紧递上一壶酒。他一仰脖子,酒咕咚咕咚从喉咙下去。

  内中有全真派的弟子早接捺不住,破口大骂:“天道教的狗贼,有种就出来比试比试,躲在暗地里耍手段,算什么英雄好——”

  “汉”字还未出口,众人听到殿顶上有人嘿嘿冷笑一声。一枚白色的物件迅速地射向他,他没来得及躲避,声音突然中断,人往后一仰,连叫都没叫一声就已死了。众人看清射下来的只是一个小小的雪球,在他的喉间穿了个洞。

  在那人倒下的同时宇文燕手一扬,手中的酒壶嗖地射向殿顶,殿顶上的人啊的一声,众人听到他从殿顶的另外一边滚了下去。

  宇文燕足尖一点,人已跃上殿顶,三条人影扑向他,众人还没来得及看清他如何出招,就有一人一声不吭倒在殿顶,另外两个见状就逃,宇文燕刀光一闪,又有一人扑倒。他还欲追赶,蒙回天在下面急喊:

  “公子莫追!”

  宇文燕一手提着一具尸体,白氅飘舞,象一只大鹏一般轻盈地落在地上,众人忍不住喝一声好!

  他把两具尸体扔在地上,众人把他们翻了个身,扯去头上的青色头巾,撩开额前的头发,看到一行朱红色的蝇头小篆:替天行道,除暴安良。

  宇文燕和大伙道:“大家不要分散,都集中到大殿。”

  其实他这话等于白说,这时候让谁去房间。給他八个胆他也不敢去了,大家挤在一起,好歹心里还踏实一点。

  一伙人移至正殿,把殿内的灯火都点燃了,大殿里光线明亮,照着一张张凝重的脸。殿外的天空此刻已全暗下来。

  正殿里供奉着庙神邵仁祥,传说他生性倨傲,不拘小节,又好打抱不平,隐居在乌龙山中。

  当地新来的县令横征暴敛、贪得无厌,百姓都很恨他,邵仁祥闻讯,就特意下山,去拜谒县令,当面指责县令的不是,劝他要厚待百姓,县令怒其无礼,借故杀之。

  仁祥临死,和行刑的刽子手说,我三天之内必报此仇。至期,雷电晦冥,有大白蛇数十丈至县庭中,县令恐怖惊吓而死。仁祥在空中大叫,立庙祀我,吾当福汝。这是唐贞观三年的事。

  而现在即使再有白蛇绕梁,殿内众人恐怕也不会更觉恐怖了,因为每个人都很清楚,天道教既已找上门来,那么生死也就在这一刻。

  众人在殿内席地而坐,谁也没有吭声,脸上一律是忧虑重重,静候着那最后时刻的来临。正殿里安静得连一枚针掉在地上都能听清。

  宇文燕轻轻地咳着,背着手在殿内来回踱着,此刻只有他一个人仍旧泰然自若,安详地踱着,目光停留在两旁立柱上的楹联,一字一句地吟道:

  拜斯人,便思学斯人,莫混帐磕了头去;入此山,须要出此山,当仔细扪着心来。

  宇文燕垂着头沉吟一会,突然道:“上面的朋友,还不现身吗?”

  众人循着宇文燕的视线望去,只见供座上面,从神像后颤颤威威钻出一个驼背的老太婆,老太婆一边吃力地朝外走着,嘴里一个劲地嘀咕:

  “唉,人老了,不中用了,想找个地方困个安稳觉都不成了。”

  众人中,有人认出这老太婆曾在王福兴茶馆里露过面。此刻又在此露面,她是谁?是敌是友?

  老太婆爬下供座,慢吞吞朝殿外走去:“大雪天的,让我老太婆走到哪去呢,狗屁的英雄狗屁的好汉,一点怜香惜玉也不懂。”

  老太婆说话不伦不类,众人不仅没笑,反倒更添一丝疑惑。

  “慢着。”宇文燕说道。

  老太婆弃耳不闻,继续往殿外走去。

  宇文燕身形一变,已然欺到她的身边,一伸手去抓她的肩膀。

  老太婆肩膀一扭,手伸到后面抓痒,这看似无意的一个举动,却正好躲开宇文燕的左手。

  宇文燕的右手跟着伸出,这时饶是老婆身形再快,也无法躲开宇文燕的右手。老太婆肩膀被宇文燕搭住,并不惊慌,站在那里唉声叹气。

  宇文燕问道:“你到底是何来历?”

  老太婆白了宇文燕一眼:“你抓我做甚,我又不和你嬉。你自己的女人不要你了,坐马车过岭了,你吃空寻我老太婆什么开心。”

  一句话切中宇文燕的痛处,他的手一松,怔怔地立在那里,一时竟不知所措。

  老太婆慢吞吞从台阶上一步一步下去,她的声音清晰地传进来:“命若弦丝,却还要伤心伤肺,吃空胡思乱想,宇文公子天可怜见。唉,天可怜见啊!”

  殿顶上响起阴森森的声音:“替天行道,除暴安良。”“出殿者杀无赦。”众人耳听到许多暗器从殿顶射将下来,心想这老太婆此番惨了。

  只听到外面黑暗里老太婆惨叫连连:“杀人啦!杀人啦!”

  紧跟着两个人影从飞檐上跌到殿前的台阶上,众人看时,却是青布缠头的天道教弟子。老太婆的声音眨眼间就响到庙外的柏树林里,众人听得雪一团一团从树上落下,她的声音越来越远。

  殿内众人瞠目结舌,胡乱猜测,搞不清这个驼背的老太婆是谁,从她的身手来看,当是江湖一等一的高手,这样的高手扳着手指也数得过来,她会是谁?

  曹湘渠在江湖上行走数十年,识见不凡,他沉默着不吱声,等到众人的议论声平息下来的时候才说:

  “我知道了,她是哲域的驼婆子鬼见愁。”

  众人听说鬼见愁三个字,恍然大悟,江湖传闻乌思藏都司的哲域有个驼背的老太婆,武功高强,相貌却其丑无比,别说男人,就是连鬼见到了也要逃之夭夭。

  刚才那老太婆虽说相貌还不至于丑陋到传闻中的地步,但从功夫和耸起的驼峰来看,必是鬼见愁无疑。

  背后突然响起一个冷冷的声音:“是哪个龟孙子在这里乱叫我的名字?”

  众人回头一看,不由倒吸一口凉气,供座旁边此时站着另外一个驼背的老太婆,脸色阴森,脸上的皱纹深且杂乱,挤成一团,一眼看去,连五官都很难分清,其相貌当真不堪入目。

  看样子这才是真的鬼见愁,适才她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那里,众人竟丝毫没有察觉。

  鬼见愁走到曹湘渠面前,眯缝的眼睛看着他:“刚才是你在说?”

  曹湘渠脸上的肌肉抖动着,皮笑肉不笑:“在下不知尊驾降临,恕罪恕罪。”

  鬼见愁点点头:“好,我饶了你。”

  右手一拍,曹湘渠的脑袋啪地震裂,脑浆和血四溅。她一把把曹湘渠掼下台阶,仰起头,声音尖锐地叫着:“上面的人记着,这是第二十三位了。”

  话音末落,人已在黑暗中消失。蒙山派的弟子急欲把曹湘渠的尸体抢回殿内,这里众人把他们苦苦拦住。蒙山派弟子大叫: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和他们拼了。”

  众人一震,心下亦有同感,扯着蒙山派弟子的手因此松动。有两位纵身一跃,人落在台阶前的雪地上。

  鬼见愁的影子从黑暗里又闪出来,左右开弓,啪啪两下,蒙山派两位弟子顷刻毙命。她仰头大叫:“上面的人记住,又多了两个。”

  这边众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抢前。鬼见愁冷笑一声,缓缓地说:“今天我玩得腻了,权且饶了你们。”足下发劲,人就象箭一样射进黑暗中,再也没有声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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