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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一五章 悲来乎、笑矣乎


  老翁把桌上的蜡烛点燃,田原看到茅屋里甚是简陋,眼前的这张桌子,是用几根大致相同的原木直接拼钉而成,凹凸不平,甚是笨重。

  老翁示意田原在桌前坐下,自己在田原对首坐下。

  他双手伸到桌下,停了一会,才取出一个用布包裹着的物件,轻轻地放在桌上。

  这物件又细又长,也不知是什么东西,从老翁脸上的神情看来,这东西显是十分珍贵。

  老翁看了一眼田原,轻轻地嘘了口气,他迟疑了好长一会,似乎还没决定要不要把布包打开。

  最后他又看了一眼田原,才解开布结,把布一层层慢慢打开。

  田原只觉得眼前亮光一闪,一股凉气扑面而来,亮光刺花他的眼睛,他夹了两下才适应过来,方才看清,布里面是一柄没有鞘的剑。

  奇怪的是这剑虽然寒光凛凛,却还没有开锋。

  田原不懂老翁把它拿给自己看有何目的,老翁也不言语,吸了口气,把双手放在剑上,微闭双眼,许久都一动不动。

  他的双手仿佛经受不住这剑的寒气,微微地颤栗,桌上的烛光宛若有风袭来一般,倏地一灭。

  烛苗激烈地摇晃,没过一会,蜡烛终于熄灭了。

  在黑暗中,那柄剑兀自闪闪发光,田原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田原的眼睛死死盯着剑上的那一双手,那双手动了一下,然后在剑上轻轻抚动,霎时,响起一阵沉闷的声音,这声音正是手抚过剑身发出的。

  田原心里为之一动。

  这声音传出很远,宇文燕和多多依依听得一清二楚,三个人诧异地愣了一下,紧接着第二声又响起来。

  他们觉得自己在这声音里变得有些异样,仿佛体内有股清流在缓缓流动,宇文燕和多多心里一动,不约而同取出陶埙,依依叫道:

  “咦,你们怎的都有个泥罐罐?”

  俩人互相看看对方手里的东西,脸微微一红,多多迟疑了一下,把陶埙放在桌上。

  宇文燕把陶埙放到唇边,迎着那呜咽的声音吹了起来,霎时,悲谅低沉的《寒江独钓》的曲声在天地之间,如细密的雪一般飘飞,闻者无不凄恻难忍。

  老翁的双手停了一下,他直起身子,聆听着这充塞天地的埙声,叹了口气。

  老翁的双手急促地抚摸,剑声越来越响,他突然扯开嗓门高声吟唱,浑浊的声音与剑声埙声交融在一起。

  “悲来乎、悲来乎!主人有酒且莫斟,听我一曲悲来吟。悲来不吟还不笑,天下无人知我心。君有数斗酒,我有三尺剑,剑鸣酒乐两相得,一杯不啻千钧金。”

  “悲来乎,悲来乎!天虽长,地虽久,金玉满堂应不守。富贵百年能几何?死生一度人皆有。孤猿坐啼坟上月,且须一尽杯中酒。”

  “悲来乎,悲来乎!凤凰不至河无图,微子去之箕子奴,汉帝不忆李将军,楚王放却屈大夫。悲来乎,悲来乎……”

  一滴清泪从宇文燕眼眶里滚落下来,多多不忍目睹,别过头去。

  月光。

  松影。

  剑声。

  埙声。

  歌声。

  断肠人在老翁浑浊苍老的歌吟里悲从中来,英雄远遁万山雪,日思夜想的人近在眼前,却是有语道不得。

  漫天的大雪冰冷的大雪,一地的月光冰冷的月光。

  黝黑的血从宇文燕的嘴角流了出来,依依睁大一双眼睛,惊恐地看着宇文燕,而宇文燕早已是泪眼模糊,什么也看不清了。

  他只想吹,只想用这埙声来向这近在眼前的心上人表述自己的无奈和思慕之情。

  血滴在石桌上溅成一朵一朵精致的小花,多多终于回过头来,她也惊讶地张开了嘴。

  浑浊的声音继续吟唱:“剑是一夫用,书能知姓名。惠施不肯千万乘,卜式未必穷一经……”

  宇文燕终于支撑不住,哇地吐出一大口血,昏倒在石桌上。

  依依惊呼一声,脱口骂道:

  “死老头臭老头,又死又臭的老头,你鬼嚎什么,在下,在下。”

  多多一动不动端坐着,脸上木无表情,过了一会,她取过桌上的石埙,也吹了起来。

  浑浊的声音愣了一下,又和着剑声埙声吟唱:

  “笑矣乎,笑矣乎!君不见,曲如钩,古人知尔封公候。君不见,直如弦,古人知尔死道边。张仪所以只掉三寸舌,苏秦所以不垦二顷田。”

  “笑矣乎,笑矣乎!君不见,沧浪老人歌一曲,还道沧浪濯吾足。平生不解谋化身,虚作《离骚》遣人渎。”

  “笑矣乎,笑矣乎!赵有豫让楚屈平,卖身买得千年名。巢有洗身有何益?夷齐饿死终无成。君爱身后名,我爱眼前酒……”

  多多吹奏的正是黄元璐常弹的那首乐曲。

  埙声应和着剑声吟唱声。

  老翁扯开嗓门越唱越高,越唱越起劲。

  多多赌气想与他比试,运作真气,脸上兀自笑着,埙声由角变商,最后变作宫声,再难持续,只好停止吹奏,无奈地把埙放在石桌上。

  老翁继续吟唱:“笑矣乎,笑矣乎!宁武子,朱买臣,叩角行歌背负薪。今日逢君君不识,岂得不如佯狂人!”

  老翁吟唱完毕,双手在剑上迅捷地抚弄,剑声呛啷作响,最后,老翁的双手蘧然翻掌,啪地一声拍在剑上,四下里顿时阒静无声。

  宇文燕抬起头,双眼朦胧,多多朝他微微笑着,宇文燕也苦笑了一下,依依惊喜道:

  “在下,你没事吧?”

  宇文燕轻轻点了点头。

  老翁双眼注视着田原,急促的呼吸渐渐调匀,他轻轻叹了口气,缓声道:

  “小兄弟,我那一个问题却是连倪道周和黄元璐都应答不来,没想到你倒能破解。小兄弟,老夫可否知道你的大名。”

  田原恭敬道:“老伯客气了,晚辈信口胡诌,倒叫老伯笑话。晚辈姓田,单名一个原字,区区贱名,有辱老伯清听。”

  “田原?!”老伯沉吟了一会,问道:“小兄弟也姓田么,和田世南可是一族?”

  田原道:“正是晚辈的父执。”

  老翁一愣,随即哈哈大笑。

  笑声极其怪异,院中的宇文燕和多多听到笑声,不由得一惊。

  俩人对视了一眼,满脸疑惑之情。

  老翁的笑声还未止歇,宇文燕等听到田原“啊”地一声惊呼。

  紧接着茅屋里寂静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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