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垂髫亡于妖
却道羌南地界县府驿馆。
萧清流身受浩荡皇恩赐封金科状元,又在帝都行走言可达天听,地方官员哪个敢不敬三分!今日携同大理寺典狱卿钟正南共至羌南,县太爷暗道大事不妙矣!
郎君本是大兴客,
帝都皇命有章程。
状元随得刑狱官,
彻查冤案还清明。
三两木香桌,七八浑家菜,太爷常斟酒,汗豆落己身。
状元郎萧清流自从进门落座于席位便一言不发,只管饮酒吃菜,整个接风宴的气氛颇为尴尬,县太爷更是坐立不安,时常轻拭额间汗珠,此类上等官员一言便可决定县太爷的生死,惶恐不安实属正常。
“郎君大人在上,小县惶恐!此次郎君的来意郡府大人已经告知小县,小县必定竭尽全力协助大人办理此案!皇榜明文安定羌无之地,郎君大人今日一来必定能伏诛此贼,还羌无郎朗太平,小县代羌南九乡感激大人仁义之举!”
县太爷为官多年熟知讨好上官技巧,尽心竭力办事倒是其次,最重要的是将功劳全部推给上官,这样才能稳坐钓鱼台。
“扯这做甚!问你案件线索如何?回答牛马不及!某家耐心有限,你最好细细道明原委!”
钟正南向来刚正不阿,不吃官家那套曲意奉承之词,就算将银两放在这位典狱卿面前,他也能做到不生福禄贪念,一心只为公事,做个干净自在人。
县太爷一听这可犯了难,久不问政事的他对于治下县乡户籍关系不清不明,哪里知道失踪多少人口,更别提这些孩童的去向。但钟正南咄咄逼问,县太爷只能想些托词暂且先安抚上官。
“卿门君莫急,且听下官道来。羌地自古多是贫瘠,每逢大旱之年易子互食也是常有之事。五年前羌无地又遭蝗虫旱灾,而本县境内的羌无河却尚未断流,于是不少百姓来本县境内避祸,久而久之人员越聚越多,其中便有一位穷凶极恶之徒,此人喜食婴孩脑髓而且狂病成灾,短短两年间此贼犯下的在册凶案就达三百余起,下官曾多次派遣县中衙役去查明原因,衙役们都指认那犯下泼天大罪的遭瘟货便是当年大兴血日的元凶陈玄屠!下官本想派人缉拿此贼,何奈这厮武艺高强,十数人众都降他不得,而他至今在逃羌无,前几日又犯下凶命案。唉!下官也实属无奈!”
县太爷将欲加之罪说成言辞凿凿,反正陈玄屠罪犯滔天,百恶加身刑不多,多加一项罪名又有何妨?朝廷只管捉拿要人,何曾明白下属的难处,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这不正是两全其美。
萧清流对这污浊官场已经习以为常,手中的酒杯尚未停,但钟正南却拍桌而起,怒愤大骂县太爷无耻。
“你这信口雌黄的老匹夫!真该将你千刀万剐以平百姓之怨,那案犯陈玄屠某家早已捉拿在押,他是如何犯案!某家今日到要问个明白!”
县太爷一听谎言戳破,双腿酸麻跪地,面露惊慌之色,汗出如渖不得已道出实情。
“卿门君饶命!下官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啊!这食婴恶徒并非凡人,乃是羌定山稚心洞的食婴大王,几年前这妖魔便来到羌南祸乱乡里,下官曾多次上报朝廷,何奈上官并不信世有妖魔之言。而这食婴大王经常以黑雾加身侵犯下官府邸,要求下官每月献祭一位垂髫,且口出威胁之言要踏平羌南,下官为保护全县百姓安宁,只得,只得……”
县太爷脸色已经变得煞白,这些婴孩被他亲手送入妖魔的口中,每夜更是噩梦缠身,苦不堪言。
“君子立于天地间,上辅朝政安庙堂社稷,为帝王献良策。下代天牧守一方水土,为百姓降福泽。怎可趋于妖孽之下,畏惧魍魉之辈,圣人之训历历在目,你有何颜目守王土,匡百姓!萧清流手持帝王诏书有便宜行事之权,今日便剥了你的生财路,断了你的仕途官!即刻执行!”
洒脱酒衣竹节气,
端人君子是状元。
一日在朝行官事,
谨记圣训开太平。
萧清流摇晃起身似醉非醒,蔑视一眼软弱伏地的县太爷,继而独步向前。
步行外堂,萧清流微微抬首,御气出剑随性而舞,剑走偏锋鞘,落潇洒人生。在那清正廉明大匾之上,复刻不洁二字于匾额中央,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剑归鞘,萧清流仰天大笑出门而去。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驿馆外破旧马车上,刚才差役前来询问弘业禅师要吃何菜?禅师自幼苦修对口腹之欲戒的严明,只点三两豆腐一碗汤食,这可苦了陈玄屠,想那玄屠生居住于背阴山之时多有野味,肉糜三餐顿顿不少。现在看着这豆腐白菜青灯古佛,心中对弘业弹师的恨意更深几分。
“秃驴,大爷我每日三餐少肉不行,你既然要留我在身边,为何不给大爷饱饭?”
陈玄屠虽被莲花佛印加身,但恶鬼冤魂再也不入梦中侵扰,身清气明渐渐有一番修道之气。只不过多年积攒的厉气脾性难改,对弘业禅师动则拳脚相加,气则出口谩骂。
弘业禅师闭目合掌颂唱佛经,尽管面部淤清和身体伤痕日加倍增,但也丝毫不改规劝陈玄屠向善的决心。规劝之行立于脚下,行于千里。恶人如果能一日向善,佛法还有什么用处呢!
弘业禅师午课完成后轻轻将自己的碗碟推到陈玄屠面前,仅留一份清汤自食。脸笑而不言,任玄屠生拳脚相向百般怒骂。
陈玄屠最看不惯弘业这幅要死不活的模样,心中火气上腾,拳出十分力道狠狠的砸在弘业肋骨处。
“咔!”
只听一声脆响,弘业禅师胁骨折断嵌入内脏,一口鲜血落入清汤,但还是一脸微笑地看着玄屠生。
“秃驴!你怕不怕!怕不怕!快给玄屠解开枷锁!”
陈玄屠肆意疯魔不受本心控制,虽然圣人之训玄屠生了然于胸,但手中力道越发凶狠。陈玄屠本来就是神佛不劝的恶人,何须秃驴这般惺惺作态!
一顿拳脚过后,陈玄屠力尽而竭,卧坐在马车上喘着粗气,最后还是无奈屈服,将弘业的食物大口吃将起来。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弘业禅师没有埋怨陈玄屠的恶行,反而口中诵经平复玄屠厉气,佛莲宝象度世恶,长言真谛本心经。
弘业禅师缓缓将清汤递到口边,不过由于玄屠施主出手过重,禅师再次喷出鲜血污了汤食。以弘业的修为本可千日不食,但禅师依旧吹去碗间血腥不费不弃。
鲜血汤汁落于地上,杂石生草枯木逢春,甚是奇特。
“这段经文妙哉!弘业大智慧也,小生自幼喜读书籍,但不知这段经文出自于何处?”
萧清流扛着自己的宝剑跃上马车,自幼博览群书的他从未听过这段经文,故而好奇发问。
弘业禅师立即拭去僧袍上的血迹,有意遮掩面部淤青,他并不是怕萧施主耻笑,而且不想让萧清流加深对玄屠生的误会。
“萧施主学贯古今,孔圣庄周自幼通明,只不过此经:
不在国学内,不记杂文中。
只传普渡课,还未醒世人。
佛家内得音,难入先生耳。
萧施主若是有兴趣,小僧传你经文,可静心修身。”弘业侃侃而谈,肢体也运用灵活,好像刚才的事从未发生过。
萧清流阑珊一笑微微摇头道:“小生虽有兴趣,但不懂佛谛,不修佛法,不知为妙!若生出事端道门不敬,师父责骂,到是麻烦的很啊!”
萧郎出玄门,难得西方经。
谈佛止于礼,心中向太清。
天地三千道,路路皆可圣。
弘业禅师自知其中利害关系,也不便强求,微微一笑闭眼神游。
“喂!玄屠生,你要大祸临头也!食婴的罪过朝廷可不会宽容,正南兄也容你不得哦!”
萧清流出言恐吓陈玄屠,言语之间多是轻松调侃之意。也不知出于何种原因,萧清流对玄屠生的亲近感远远超乎其他两人,而且时常说一些当年之类的话,让陈玄屠摸不着头脑。
“玄屠身上的强加之罪足以问斩十次有余,多加一项食婴之罪又何妨,权当帮助你们成就功业,也算玄屠报恩有道!”
陈玄屠对萧清流敬佩之中带有畏惧之心,他也不知道此方天地怎么会变成这样,玄屠生自号是武艺高强之辈,但不敌那典狱卿钟正南一合之力,还有这随意御剑飞空,出手驱符驾马的状元郎,更可气的是那个佛法普渡如铁石沙包一般的秃驴,大兴三行客个个诡异莫测,玄屠生多次逃跑都无结果,到头来所有的行径全掌握在三人手中,这种感觉难受至极,但又无力反抗,只能跟随他们一同前行。
“功劳这种东西还是交给正南兄吧!谁知道以后会如何呢?说不定明天我就死了呢!”
萧清流很少有这种伤感的时候,他给人的印象总是潇洒灵动,但伤心人自有过往事,时间久了也就有道不清说不明的伤感。
“死了也好!世间的烦心事多的很,如果真能选择玄屠生宁愿此生当个畜生,任凭他人宰割!只要活的顺心即可!”
陈玄屠可没有弘业那种规劝的本事,你有你的烦心事,我有我的过命仇,又有谁能说清这世间的恩怨,玄屠生虽然很反感秃驴,但弘业的那句话没有错,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道士!你在大兴城待了十年!今日看起来你还差得远呢!当初仰望的风流人物现在和你是同修,你并不比他人差什么?放下凡尘武夫心,总有一日你也能登上天龙直达大道!只有超脱你现在的心境,你才算一位真正的修士!”
萧清流对陈玄屠这种自暴自弃的态度很不喜欢,甚至说有些愤怒!等了这么多年,你想要独身事外吗?玄门修道已经起步,就应当超脱凡世,岂能拘于红尘俗世,罪恶因果自有天道轮回所定,凡世之错也将报应在修道之途,你只需迎难而上即可,怎么能如此低迷!你还是俺认识的道士吗?当年这些话是谁告诉我的,凡尘心真的有这么可怕吗?
“玄屠受教!”
陈玄屠没有想到萧清流会如此愤怒,他为什么要称玄屠生为道士呢?难道有什么特殊含义吗?先不管这些,先稳住这位状元郎再说,如果这家伙发怒玄屠生可吃罪不起。更何况展画卷于宏图,缭绕云雾登仙籍也算一件快事,玄屠生愿意一试。
“孺子可教也!这句话还给你!希望你可以一直保持一颗求道之心!”
萧清流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弘业禅师,见其并没有抵触情绪,便也就放宽心了!
“萧先生,请问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嘿嘿!羌定山稚心洞,带你去看一看所谓的妖魔鬼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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