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会生气的人不可怕
听冯梓那样说,柳恒虽然也觉有那般可能,却也不敢赞同,叱道:“胡说。圣上英明,朝中相公胸怀广阔。岂能如你所说!”
冯梓嗤笑说:“圣上英明,小子真不敢反驳。然朝中相公胸怀恐怕只对你们当官的宽广。”
柳恒滞了一下,指着他说:“你……真真是不可理喻!”
冯梓不以为忤,大笑说:“十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镜花水月,小子不敢多求!柳长吏认为小子如此也错了?”
柳恒深吸一口气,说:“十鸟在林,一鸟在手?镜花水月?你小子倒是有几分见识!”这话倒是说冯梓说的没错。“只是你年纪轻轻却如此消极,却是不好!”
冯梓哈哈笑道:“那是小子心老了!最近几日小子可是入日如年啊!总担心这官差何时闯入家中,说小子谋了谁谁谁的财,害了谁谁谁的命。”
柳恒见他盐油不进,只好说:“如此随你。你那方子要价多少?”
“那要看柳长吏认为人命值多……”他说此停下,转口说。“说人命太沉重,且你们为将者讲究个慈不掌兵。人命在将军们眼里不过一个数字。柳长吏还是看着这功劳大小给吧。”
柳恒终于忍不住跳起来怒喝:“胡说八道。一将功成万骨枯!然,为将者又何曾愿见泽袍魂归无处?”
冯梓冷笑说:“柳长吏眼中可有真将士卒视为泽袍?”
柳恒嘴皮动了动却说不出话。他眼里的泽袍只是将校。将军视战事若棋局,士卒只是棋子而已。泽袍两字,从何说起?
只是心中数十年以为的道,一朝为人戳穿。便是柳恒数年来修心养性,心性好了许多,此时也无法抑制心中的恼火。
他恨恨将手中钓竿一折丢在地上,一甩袖黑着脸快步走了。
等他走远了玉蘅小丫头才吁了一口气,扯了扯冯梓的衣服:“郎君,那个伯伯好可怕!”
冯梓笑着说:“玉蘅不用怕。会生气的人不可怕!”
他的话,玉蘅不明白。反正她是最怕姐姐生气的。郎君却说生气的人不可怕,那又是什么道理?
冯梓刚才确实是特地去怼柳恒的。
从高进打听到的消息,以及从裘掌柜口中得到信息。柳恒其人,可谓君子。
君子可欺之以方,难惘以非其道!
因此,冯梓他就算是怼柳恒用的也是事实。他用刚才的话怼的若是个书生,说不定会用各种圣人言来堵他的嘴。然而他觉得柳恒不会那样。
如今看来,柳恒虽亦是文化人,然而他在军中为将二十余年。书生那种只要需要黑也要说成白的心理,早已经磨去。
而且他说的也是心底的实话。功劳什么的,对于他冯梓来说,先不说能否到手,便是到手了。他一个赘婿,便是有十分功劳,未必能得三分赏。
赘婿,所有人视之为小人,根本无需欺之以方,直接欺以非其道便可。别说还有三分赏,便是一分赏都不给他也无处申述。因为那样做,在那些官老爷心里是正确的。
再说,他一个赘婿,根本无法做官,立再多的功劳,也没多少用处。立功也许对他成为皇商有帮助。然而难免有人觉得一个赘婿的方子落到皇帝耳中会污了圣上的耳,谁保证他立的功能否传到皇帝耳中。
抓住眼前的,才是最根本的!
若是柳恒对那方子放在心上,他便只等着,给多少钱财他都不拘。他现在要做的便是给柳恒一个人情。如果能让柳恒欠下他人情。柳恒若真是君子,那他在福州开的店,便不会因为他赘婿身份而别人觊觎。
直到日落西斜,冯梓才上提着几条鱼往城中走。今天他一共钓了九条鱼,有四条因为太小丢回了护城河。剩下的五条,最小的都有两斤重。
他一路往西市走,在西市坊门关闭之前,其中四条鱼送去粹宝阁。这才提着最后一条返家。
且不说冯梓的悠然自得。
柳恒在折了钓竿之后一路气冲冲返回了家中。在家中他生了一阵闷气,越想越觉得若是冯梓真有能让做好的吃食保质十天的方子。那当是越早得到越好。
他犹豫片刻,穿上官服,让下人备车去了长乐县公府。
长乐长公主虽是女流之辈,但领着长乐经略使一职,并没有如旁的女人那般守着那些习俗虚礼。她在正厅见了柳恒,连个面纱都没戴,只穿着一身凤纹官服。那是当今圣上特赐的一身经略使官服。
长乐长公主一身深紫色的官服,头上也束了发,面上胭脂色淡得看不出来。柳恒只看了一眼之后便不敢在看。
并非长乐张公主长得难看。恰恰相反,长乐公主长得非常明艳。只是这上座的长公主身份特别,不仅是柳恒的上官,更是皇家权力最大的长公主。柳恒不敢因为对方是女人就小瞧了这位长公主。
要知道,当年这位公主出嫁到福州,驸马战死,族中尽墨,她仍坚持和长乐县公的牌位拜堂成亲。完成婚礼次日便捧着长乐县公的灵位去了军中,硬是收服了那些桀骜不驯的土人将领。又在短短半个月内将反叛土人赶回山中。
如此巾帼,便是他再自傲也不得不尊敬。
见礼之后,长乐长公主吩咐侍女奉茗。又问柳恒:“今日乃休沐日,柳长吏来见本使,可是有要紧事?”
长乐长公主有三个身份。在公侯面前,她是大齐长公主,在土人面前,她是长乐县公夫人,在官员面前,她又是长乐经略使。如今她身上着的是经略使的官服,见的是经略府的长吏,便用了“本使”的自称。
柳恒拱手道:“下官确有要事禀告!牛木蛮不服王化,时叛时降,山中多匪寇,致本道南下道路不畅。此皆因牛木蛮熟悉地形,啸聚山林,而官兵入林则战不利,不得不退兵。去岁,牛木蛮更是多有劫掠乡里恶行,并有进犯县城的举动。下官认为当尽早将其剿灭。”
占公主听他说完,颌首说:“柳长吏所说,本使并非不知。然而,数年来,经略府四次派大军围剿。牛木蛮占据天时地利人和,遇战不利则潜入山林重返其家寨,与普通山民无异。若分兵搜寻,却有不免为其所乘。数次围剿均为能尽其功。如非有把握,本使认为不应有所大动作。以免劳民伤财。”
“经略使所言极是。然而,倘若我等任由牛木蛮肆虐,恐令其他土人蠢蠢欲动。王师往战不利,一则因土人不愿参战,出征将士不识地形。二则地形复杂,道路不通,前线粮草难继。若解决此等问题,牛木蛮当可一战而定。”
长乐长公主抿嘴,问道:“除非土人叛乱,土人军士不愿对土人动武。难不成柳长吏要让牛木蛮叛乱不成?”
柳恒躬身,说道:“下官不敢!”他直起身后又说。“土人将士虽不愿出兵。也并非无法寻得熟悉地形道路之人。”
“你有何法?”
“江南东道多山,山中多猎户。若能招募猎户入伍,则可让出征将士更了解山林地形道路。”
长公主颌首说道:“如此确实是个法子。然而,粮草又如何供应?”
“下官正是因此求见。”柳恒顿了一下才继续道。“下官寻得一人,或可制出保存八天的即食军粮。山区中骑兵难有作为,步兵所耗较少。若能得到此方制作军粮,再练得一支熟悉山林作战的军队。牛木蛮指日可下。”
长乐长公主听他如此说,忙问:“方子可确定得用?”她虽然是女流之辈,但在四年前也是领过兵出战的,并非不知兵。
她也知牛木蛮虽是疥癣之疾,然而南方山区多土蛮,若不任由他们猖獗下去,归义土蛮也有可能复叛。特别是有心人似乎也介入其中。她也希望能将这等火星灭掉,以免最终成燎原之势。
“尚未。其人愿卖方子!”
长公主一愣,问:“为何?”她实在想不通,若是那人将方子献上,怎么也能有点功劳,最后朝廷封赏下来,有官在身的升一两级不再话下。若是平头百姓,给吏职也有可能的。
柳恒苦笑道:“其人乃是赘婿。唯恐献上也得不到封赏。”
“赘婿?”长公主愣了愣,皱眉说。“你说的可是粹宝阁的东家?”
“经略使明鉴。正是冯子瑕!”
长公主眉头轻蹙,道:“本使亦听闻说,白家的福聚来出了不少新菜式,均是冯子瑕所授。”
“正是。福聚来以每个方子二十贯的价格从他手中购得!”
长公主失笑说:“他要钱?他要多少?”钱对于长县公府还真不是问题。若她听说过一句话,定然会非常认同:钱能解决的问题根本不是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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