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7 反客为主 2
“主人，我还是没有弄懂。”
奥莉薇加的鞋跟踩在道路旁的水摊上，轻溅的泥水覆着在她裤脚的烫边上，发出啪嗒的清脆声响。
“您到底知道了些什么？”
其实从莱耶斯耗费了巨量食物完成了一次计算后，她就始终抱着同样的疑惑，虽然很开心见到莱耶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不过跟随在他身边的日子越久，奥莉薇加就越来越具备人类的某些感情，比如——好奇心。
莱耶斯没有避讳她的意思，不过他打包传输给奥莉薇加那些数据流，太复杂太凌乱，就像一团纷乱的麻，莱耶斯具备抽丝剥茧让麻顺出条理的能力，她可没有。
所以到后来为什么隐匿身形蹲守里斯，为什么能够提前准备好血液与头发的溶剂，为什么那么熟练地将溶剂泼洒在金属平台上。
她完全不知道。
噔。
莱耶斯顿住脚步，微风将他与奥莉薇加的衣角稍稍掀起，轻柔的风中卷起了木棉的绒球，纷纷散散飘零着。
“到了。”
莱耶斯没有急于回答奥莉薇加的疑问，而是侧着脑袋看向旁边的建筑。
奥莉薇加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三层高的建筑拥有着塔般的结构，长长的窗玻璃被漆成彩色的碎块。
这是一座修道院。
“进去看看吧。”
莱耶斯率先踏出一步，奥莉薇加拎着小皮箱紧随其后。
踏进院中首先看到的是嬉闹的孩子们，两三名修女站在孩子们中间，低声说着什么，紧接着欢笑声弥漫在周围。
这一幕在许多修道院中都能看见，年幼的孩子们都是孤儿，抚养不起他们的父母将他们抛弃在街道上，修女将他们抱回修道院，作为信徒抚养、传教、教授知识和技艺。
“薇加。”
莱耶斯忽然开口，一点缓冲的时间都没留下。
“你知道这个世界上究竟有多少神明吗？”
奥莉薇加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提到这个问题，不过还是如实回答。
“以信徒人数和神殿数量来看，最为人熟知的应该是智慧女神、勇气之神，水之女神三位，其他的神明都拥有一定数量的信徒，有些神明的信徒极少，但的确能够以神恩回应信徒的呼喊，所以要说总数的话，应该是很难计算的。”
莱耶斯点点头，与迎面而来的神父交谈了几句，随即神父召来了旁边的修女，带引两人走进修道会的内部房间。
走近宽阔的大厅，天花板上透下聚集的光束，打在圆形水池的水面上，水池中央则矗立着铁铸雕像。
修女将两人送进去后，没有跟随着进来，只是在门口的位置静静地说道：“这里是祷告的房间，两位有什么愿望可以在花之女神的雕像前祈祷。”
“谢谢。”
修女将门关闭，空荡荡的房间中只站着莱耶斯和奥莉薇加两人。
“说回刚才的话题，的确，能够被称为神明的存在太多了，多到已经不能统计的程度，我不清楚所谓的神明是否就是我们想象中的存在，但每一位神明的诞生，似乎都起源于信仰。”
莱耶斯走到雕像前，双手合十躬身一次。
“主人。”
奥莉薇加忍不住小声提醒道：“花之女神的祷告手势不是这样的……”
“这不是重点。”莱耶斯挥挥手，“重点在于信仰，自从接触到宗教类的书籍，我始终抱着疑惑，究竟是信仰唤醒了沉睡的神明，还是……信仰创造了所谓的神明。”
“信仰，创造神明？”奥莉薇加的脑袋有些迷糊，这和她所知道的所属关系似乎颠倒了过来。
“假设后一种情况的真实性被认可，那么神明就绝非真实的存在，而是一团思念的集合体，因信仰和愿望凝聚出的虚态物质，或许能够诞生自我意识，但他们从未真正地存在过。”
莱耶斯向水池里抛出一枚硬币。
品红颜色的硬皮噗通一声堆叠在已有的硬币堆上，水池里积攒了不少钱币，在教会祈福诉说请求的同时都会献祭些东西，大多贡品都会送进供奉台上，像一些平常的小愿望，就掷几枚钱币。
奥莉薇加还是不太清楚莱耶斯想要说什么。
嘟嘟嘟。
水池忽然沸腾起来，那枚品红色的钱币颤抖着，像是被无形的力量捏住，从水池以原有的速度掷回了莱耶斯的手掌里。
“现在问题来了。”
莱耶斯捏住手中的品红硬币：“什么东西在献祭时会被拒绝？”
“与教义有背的物品以及……不同宗教的物品？”
奥莉薇加忽然愣住，直愣愣地看着莱耶斯手中的硬币。
硬币本身的性质决定了不会被任何神明拒绝，那么它从献祭的水池中飞回来的原因只有一个。
它本身就是一件宗教物品。
莱耶斯笑着，掏出两枚真正的芙拉银币，抛掷进水池中，这次银币没有被反方向抛掷回来，平稳地躺在水池里。
“完全正确，所以我们对所谓的三原色协会就有了大致的判断，这个籍籍无名的协会，本质上就是一个宗教形式的教团。”
推开门，与门外的神父与修女道别后，两人慢步行走在街道上。
“在拆解硬币，屏蔽其中的索踪回路时，我通过六轮镜观察到了硬币内部的纹路，那并非常规的回路，无论体系还是构造都与普通的魔法物品截然不同，最特别的是，我看到了回路的线条在动，它以极小的姿态蠕动着。”
“它是活的。”
莱耶斯抬起头：“我猜测，这应该就是三原色协会所供奉的神明的其中一部分，如果说神明的本质是信仰所造就，那么三色协会在造出自己的神后，进一步地研究，试图将神以真实的姿态呈现出来，可惜只做出了这样的半成品。”
“芙拉对于这个协会毫无记载，除这两点外，我们唯一能知道的就是从幻术师口中所说的，这个协会的人都是一群疯子，倒也符合我所知的狂信徒形象。”
“那么。”
莱耶斯的声音虽然依旧是那个声音，却忽然变得清晰无比，外界的任何喧嚣都无法掩盖住他清亮的声色。
“一群疯子般的狂信徒，带着他们制造出的「半成品神明」，来到钢心城的动机是什么？”
“薇加，你有没有注意到过钢心城四个时间段的不同形态。”
这话题转得奥莉薇加措手不及，思索一会儿后才缓缓说道：“早晨是梯状、午后是同心圆环、夜晚是三角、凌晨是圆角矩形。”
“或者换一个说法。”
莱耶斯开口说道：“早晨是扑向猎物的蛮豹，午后是盘踞的毒蛇、夜晚是倒悬的蝙蝠，凌晨是匍匐的龟。”
“我不清楚钢心城的制作者是否在建城时考虑到了形态问题，但这座城市的四个时间段本身的确具备了「形」的特征，能够塑形的，那就是骨。”
“骨、血、肉、魂，生物炼金的四大元素。”
“这座城就是已知世界中最强的「骨」，一群狂信徒带着神明的魂，自己的血肉来到这里，你觉得最大的可能是什么？”
莱耶斯轻吐一口气。
“他们想要借这座城，造出世间真正的，最强大的神。”
“我看过钢心城的四副地图，发现始终有四个地方，无论是在城市的哪个阶段，都处于绝对不动的状态，我们所住的温泉旅馆恰好就是其中之一，而这种特殊的性质是炼金术的最佳布置场所。”
“一名三原色协会的成员在旅馆中被杀死，我估计完成任务的可能性极小，既然是狂信徒，肯定是不会轻易放弃目的的，所以我抱着试一试心态等着看看会不会有什么事情发生，然后就等到了之前和你看到的那一幕。”
“那血和头发……”奥莉薇加问道。
“猜测而已，不一定能用得上，这种巨型炼金的成功率本来就极为渺茫，再加上我替换了材料，成功几率更小了，真要成功了那就是运气好，虽然不知道结果是什么，总能让我得几分好处吧？”
莱耶斯在心底默默说道：我也确实该进化进化了。
“就通过这么些线索，您就推导出后面发生的事情全过程了？”
“很正常吧？”莱耶斯一脸淡然。
才不正常！
奥莉薇加的发丝都凌乱了。
“封闭的环境中，抛去一切干扰要素，在条件已知的前提下，推导出结果并不是什么难事。”
莱耶斯完全不管，继续着惊世骇俗的言论。
“可这不是封闭环境啊……”奥莉薇加有些无力地说道。
莱耶斯咧嘴一笑。
“所以才会有那场计算，我计算出的可能性有四千七百万个，筛选了几千次，留下了最后一千个结果，这些结果是有重叠部分的，我将它们进行收束合成后，得到了最具可能性的结果。的确还存在着部分不能确定的因素，不过我的运气不错，至少这次都猜对了。”
奥莉薇加不说话了，这算什么？这比她还没有学会的预言系魔法都要强上太多了吧！
“那么袭击我们的幻术师呢？他所在的组织。”
她忽然想起了这个问题，说实话三色协会有些可怜，从始至终这个协会似乎没想要和莱耶斯发生关系，不过却在无意识中将主人牵扯进来，从而导致原有的计划被主人弄得面目全非，也是无妄之灾。
“那个组织留下的信息太少了。”
莱耶斯停下脚步，细密的雨水凝聚在半空中，收缩成一道道细线，带给人无形的压迫感。
“不过我们很快就会知道了。”
莱耶斯笑起来，对她说道：“薇加，看见那家面包店了吗，帮我去买两个长条面包吧，带蜂蜜酱的那种。”
“主人？”奥莉薇加惊讶：“可您平时不吃甜食啊。”
“偶尔换换口味，去吧去吧，我在这等你。”
莱耶斯压下帽檐，在奥莉薇加进入面包店后，散步般向旁侧的小道里闲逛着。
屋檐与屋檐的缝隙。
雨水滴落下来，悬停在半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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