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9 荒芜
莱耶斯身上的伤势已经基本恢复，修补药剂的效力很好，加上他本身就具备一定的高速恢复能力，因此一晚之后，伤口处的结痂便开始脱落，露出嫩红色的新生肌肤。
拉开城堡大门时，刺骨的强风扑打在他脸上，有种被粗糙的砂砾糊了一脸的感觉。
城堡此时仍处于移动状态，全速运转下城堡的速度可以达到一百二十公里每小时，虽然不至于被开门时的气流卷出门外，却也肯定不会像平稳站立时的气流那么和煦。
莱耶斯觉得自己的外套有些碍事，最下方的扣子只到腹部，这意外着在强风之中无论他怎样控制，翻飞的衣角都会时不时地打在他的胳膊上，索性直接将外衣全部脱下，里面只穿着一件亚麻编织的背心，露出的胳膊不算粗壮，但线条勾勒出的每一块肌肉微微颤栗，显然都蕴含着堪比火药的力量。
沿着门前的梯道向后行走，没过几步就能看见被城堡拖拽在身后的蒸汽大卡，受限于本身的重量，为了确保连接时的稳固性，在他原本使用的两条钢索外，更是假装了几条更加粗壮的锁链，显然这都是在温彻尔拆除蒸汽核心时所附带的施工。
“你确定不需要把城堡停下来？”
温彻尔高声呼喊道，小手拉住快要脱落的帽檐，城堡外的气流十分强劲，差点将她的帆布圆帽直接掀翻。
在这种强度的气流之中，声音的传递会变得非常困难，虽然她和莱耶斯之间的距离算不上有多远，但仍然需要大声地呼喊出来，才能确保传入莱耶斯的耳中。
“没有必要耽误行程。”
砰！
一声闷响。
他已经离开了原地，化作了一枚从天空落下的实心炮弹，狠狠地砸在蒸汽卡车的货仓钢板上，顿时让高强度的合金钢板出现了轻微的凹陷，原本他的肉体力量已经快要接近人类理论值上的极限。
但在深入训练的过程中，他发现实际上肉体力量的增幅并没有丝毫减缓，仍然按照原本的速度有条不紊地上升，连一丝阻碍的压力也没有，现在他以纯粹的力量而论，甚至超过了部分装备了低等臂装的一流格斗家，已然突破人类的极限。
这也从另一方面印证了那件事，他的身体的确与人类存在不小的差异，虽然这种差异几乎不能在扫描中察觉出来。
温彻尔的眼皮猛地眨了几下，看到莱耶斯那踩踏卡车时毫不在意的表情，她就明白了这辆车对于他而已根本是不需要的工具。
难怪在昨天拆卸蒸汽核心的过程中她就发现，蒸汽大卡的刹车装置被机械性的力量强制摧毁，损坏得十分粗暴，甚至伤到了刹车装置附近的其他精密部件。
这是一件有些难以理解的事，如果只是为了让城堡能够顺利地拉动蒸汽大卡，根本不必做到如此程度，据她所知就知道不少于五种方法能够在不破坏卡车本身的情况，拆卸掉刹车装置或是让它失效，她不相信在机械领域堪称大师级水准的莱耶斯会不清楚。
现在看到莱耶斯对蒸汽卡车毫不在意的破坏，她明白过来，从一开始他就没有想过将蒸汽卡车保留下来。
舍弃掉这么一辆做工优秀的重型卡车实在有些可惜，即便蒸汽核心被拆卸掉，但完全可以制作一个效能稍次的劣等核心进行补足，对于一些负荷量不重的搬运工作会有很大帮助，甚至卡车本身就是一个坚固的避难所，能够成为城堡外的第二安全空间。
不过看上去，莱耶斯有自己的想法。
他轻轻地敲打着货仓底部的合金钢板，随着敲打的频率瞬间收集到整辆卡车的材质信息。
卡车的模型早在他的脑海中成型，此刻随着各项材质的添加，让卡车的信息更加完整。
每当莱耶斯大脑生出新的想法，很快便会被执行下去，信息已经补足完整的卡车在大脑中被迅速拆解成更细致的成分，并且将各项元素的含量精确地计算出来，成为一条长长的成分清单。
大脑的工作就此结束，成分清单被输送至起源系统的云端平台，借助庞大的计算机，瞬息之间便有数万种全新的构筑模型被生成出来，并开始同步进行更深层次的计算。
最终，只有功能设计最为出色的五个模型被保留下来，其余的数完种建模连沉入垃圾箱的权力都没有，直接被彻底地摧毁成虚无，连一丝痕迹都找不到。
云端的空间虽然庞大，但仍属于有限的范畴，想要始终保持高效的运转，他就不能容忍这些冗杂的垃圾堆积在系统底层，否则迟早会拖垮整个云端的计算速率。
莱耶斯结构了城堡的结构，选择了最合适的模型方案，猛地睁开眼，向站在温彻尔身旁的奥莉薇加发出无声的指令。
人偶小姐的魔力呼应得十分巧妙，随着她手臂的抬动，沉重的卡车车轮离开了地面，缓缓地向上升起，来到了城堡二层与三层之间的位置。
密集的蓝光骤然闪现，温彻尔下意识地闭上眼睛，又迅速睁开，除了闪烁的电光外，卡车还被浓雾所包裹，裸露在雾外的部分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改变着形态。
那可是高强度的合金！她深知哪怕是韧性最佳的金属，也不可能像泥巴一样随意扭曲，这是金属的性质，然而眼前的一幕显然不符合他的认知。
就在她诧异得快合不拢嘴巴的时候，天空落下一个人体，那当然是莱耶斯，他的双臂还是像之前那样饱含力量，但脸色却比之前差了太多，此时俨然像是贫血的病患，满额头都堆满了汗水。
前后的时间不会超过半分钟，为什么他看上去会这样疲惫？
奥莉薇加对此早有准备，取出一条干毛巾走过去细心地为他擦拭汗水。
莱耶斯扶着栏杆，稍稍喘了两口气，才对温彻尔说道：“之前你不是很好奇，我身上还隐藏着的那些秘密吗？”
他指着上方快要散去的浓雾：“我想，这能够解开你的一些疑惑。”
温彻尔抬头望去，浓雾已经消散干净，那辆被升高到半空中的蒸汽重卡已经消失不见，但城堡的样子也发生了巨大的改变。
在二层的位置上左右各自多出了一块圆形平台，从下方看去就像是城堡的脑袋上长出一对硕大的耳朵。
借助魔力的吸附性，温彻尔顺着城堡的外墙攀爬上去，发现两处圆形的阴影可不只是平台那么简单。
这是两个纯粹由合金构成的炭窑，底部各自设有一扇足够宽敞的大门，方便在炭窑内堆叠木柴，类圆柱状的结构下方，每隔一断距离都设有通气用的小门，而在顶端则是可开合盖板的圆台。
当炭窑中放入足够紧凑的木柴后，大门就会关上，从开盖的顶部点燃木柴，炭窑内会产生上升状态的气流，而火焰则会顺着与气流相反的方向向下逐层燃烧。
顶部会限制氧气的进入，因此不必担心炭窑内部的火焰在燃烧中直接将上层碳化的木头继续烧成灰。
当火焰燃烧到最底层时，便可以关闭底部的通气小门与顶部盖板，等待炭窑内部的燃烧完成后，便可以收获优质的燃料——木炭。
通常来说石头、砖瓦和泥土都比金属更适合当做炭窑的材料，不过眼前的这两座炭窑材质都是非常合适的金属，足够承载炭窑内的燃烧，甚至得益于金属的结构，在开窑取炭的便利性上更是出色不少。
温彻尔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多少能够猜到，这两座炭窑就是由之前的蒸汽大卡转变而来，眨眼之间这么一个庞然大物被转变为两个形态完全不同的炭窑就已经让她非常吃惊了，更别提这两个炭窑还完美地连接在城堡上，粗略察看下受力结构几乎完美无缺。
但真正让她震惊的还是材质，眼前这座炭窑的材质与卡车原本的材质是不同的，也就是说，卡车并不仅仅是在形态上发生了巨大的变化，甚至在金属性质上也随之改变。
这种变化真是比魔法还要更让人觉得魔幻。
沿着外墙滑下，莱耶斯的脸色已经逐渐恢复正常。
“我完全没法理解你是怎么做到的！”
温彻尔挥舞着双手，有些激动的说道，当她理清刚才发生在眼前的一切后，瞬间觉得自己的常识已经被丢到不知道哪个旮旯里了。
“我将它命名为炼金术，一种能够对物质进行分解和重组的技术，当然，前提条件是能够理解物质的成分和分解重组时所需要的转变公式。”
莱耶斯很平静，温彻尔却很不平静。
知道这种新式炼金术存在的人很少，其中可可是最清楚的，甚至在某些方面超过了他本身，奥莉薇加也几乎没怎么亲眼见过炼金术的施展，其他的知情者更是寥寥无几。
他有想过这种技术会对其他人造成一定的精神冲击，就像他原本的那个世界突然出现了魔法一样不合理，但温彻尔的反应仍然超过了他的预期。
这也不难理解，温彻尔非常优秀，这就导致她对世界的认知已经非常完整，所以当一个破坏了完整性的东西出现在眼前时，她的反应就会远远超过普通人。
“但这没有道理！没有道理存在这种技术！”
一个魔法横行的世界里，居然还能听见「这不合理」的声音，莱耶斯的嘴角不知不觉间带上了微微的笑意。
温彻尔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瞬间脸颊上浮现绯红的云霞，哪怕炼金术再不合理，但它确实存在，任何存在的东西，其实都具备了其独有合理性，她认为不可思议的原因，只能归结于对世界的认知还不够全面。
“抱歉……对了，我想知道有多少人能够使用这种技术？它会非常实用，甚至能够掀起一次世界性的革命！”
无需多说，以温彻尔的智慧，只要接受了炼金术的存在，便能非常轻松地推算出这种技术所具备的前景。
“暂时还只有我自己能使用。”
莱耶斯对此也感到无奈，炼金术的基础理论其实非常简单，也早已经过了规则的定义，只不过要将它带出实验室，成为一种实用性的技巧，仍然需要规则的配合，而他自己只能说是个难以理解的例外。
他定义了炼金术的核心规则，就耗去了一枚由规则力量构成的戒环。
而让其他人能够使用炼金术，目前最合理的方法是将构筑方程式映射进函数领域，形成一个以圆为基础的炼成阵。
圆是非常完美的图形，能够中和大地能量中狂躁的部分，使之融入进炼成阵中，经过转换后让力量生效，从而达到炼成的目的。
至此，炼金术的构建可以说已经非常完整，足以投入实用阶段。
可惜，要使得炼成阵的阶段成为现实，粗略计算后，需要使用74条等效底层规则。
已经消耗掉的戒环中大约有8条等效底层规则。
无尽杯则差不多是13条等效底层规则。
目前来看，无尽杯的实用性，价值远远高于被当做规则来进行使用。
所以想让炼金术普及，他需要得到足够多的遗物，来为炼金术进行定义。
以等价交换，开启炼金术的时代。
这也是他的旅途中，除了最重要的寻找阴影生物转变源头之外，第二重要的任务。
温彻尔略感遗憾，又有些疑惑：“这种重要的东西应该没几个人知道吧，你为什么会突然告诉我？”
“没有为什么，只是突然想起来，也就做了。”莱耶斯不以为意，轻轻带过这个话题。
温彻尔仰望着半空中的炭窑：“我注意到炭窑的通气门上都留有固定的孔位……”
“你想得没有错，炭窑的运行是可以由机械结构来实现半自动控制的，那些都是预留的位置，而我打算将设计和制造的任务交给你。”
“我？”温彻尔指着自己的小鼻子。
莱耶斯点头：“就是你，之前你负责的都是对已有的装置进行调校和优化改进，而现在，我认为你可以尝试着进行从零开始的独立制作了。”
温彻尔露出明显的犹豫：“我担心我的能力胜任不了这种复杂的工程。”
“足够的，你只是缺乏实际的经验。”
莱耶斯忽然笑起来：“怎么，难道贝萨琼因家的骄女连这点信心都没有？”
温彻尔知道他是在激自己，不过即便如此，在听到之后她立刻抬头挺胸，双眼的光芒骤然强盛，肺腔中积攒着不服输的气劲，越是有能力的人，越是激将的套路，哪怕已经看穿。
“当然不会，或许我做的比你更好！”
“我很期待。”莱耶斯想了想，说：“建成之后，让斯崔特来负责木炭的烧制吧，二星的实力搬运材料应该不成问题，也能让他有个稳定的职位。”
温彻尔顿时笑意盎然：“你居然想让他那么骄傲的人来当一名专职烧炭工，天，他会答应吗？”
“会的。”莱耶斯不置可否，“而且工作没有贵贱之分。”
“他可不会这样想，我倒是觉得他会认为你这是在刻意羞辱他。”
“我不在意。”
莱耶斯抬头，望向更远的地方。
……
……
将近一个月的旅途，他们终于来到了既定的终点，钢心城。
这本该是值得抱在一起欢呼雀跃的事情。
但没有任何人都笑得出来。
走下城堡后，眼前的景象让他们不知所措。
作为王国之冠，也是芙拉最具特色的金属之城，它本该伫立在眼前。
然而他们看到的，却是一个巨大无比的悬崖，深不见底，只能看见一层浓郁的灰气。
可可飞至最高点向下俯瞰，发现这并不是悬崖，而是一块巨大无比的深坑。
足有一座城市那么大！
钢心城，凭空消失了。
只留下一个坑，和一片荒芜的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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