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罪己还是罪人
“陛下——占星院有急事启奏——”
朝堂上,一个身穿金边白袍的中年男子,双手交叠双臂伸直,一边恭敬的弯下腰一边长声唤道。
此时时辰尚早,皇帝还未到,占星院的人如此做派,引得议论纷纷。
“...占星院的人怎么这个时候跑出来了?”
“...难不成又有灾厄?”
站在后头的官员们窃窃私语。
一个官员挑眉叹气:“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楚国公府才出事,当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啊。”
“得了吧。”另一个官员摇了摇头:“漏的也不是咱们的屋。”
“...话可不能这么说。”
先开口的官员神情惶惶,正要接着再说些什么,却听身后一道年轻的声音插了进来。
“事关江山社稷,咱们谁也不能独善其身,还得替陛下分忧才是。”
官员们微微侧目,见一个相貌儒雅的男子微微含笑站在他们身后。这人不过弱冠的年纪,站在队伍的最后头,一身青色官袍显得很俊朗。
年轻人毕竟是年轻人,六品的低阶官服也能穿得这般好看。
“谢小官人。”
“谢御史。”
官员们纷纷见礼,其中不乏品阶比他高的,皆都十分客气。
这位谢大人,名盛,字嘉平,是两年前的状元郎,少年英才,深得陛下器重,又出身皇后母家,虽然现在只是个御史,但朝中众人都知道,他必定会有大造化。
“不知楚国公府遇刺一事谢小官人查得如何了?可有进展?”
此问一出,四周的人都露出了几分感兴趣的神色。
前两日楚国公府一场大火,那位安邦定国的安国郡主葬身火海,引得陛下大怒,当即就要降罪楚家,但朝中以林太傅为首的几位重臣苦口劝阻,陛下这才命刑部彻查,由都察院从旁协助。
其实众人都明白,不论安国郡主是遇刺身亡,还是意外葬身火场,楚家都难逃一劫。
因为她是压制宁王煞气的福星,是能安邦定国的福星,按理说应当接进宫来,受皇恩庇佑才更为稳妥。但陛下让安国郡主在楚家长大,这是对楚家的信任,也是对楚家的恩赏。
可安国郡主在楚家遇害,一切都乱了套,楚家不仅背叛了陛下的信任,更是辜负了皇恩。任他楚彦青在边疆如何出生入死,这都是推脱不掉的过错。
如今只看这天子震怒,楚家受的罚是轻还是重了。
谢嘉平含笑摇头,并未作答。
便听殿外太监扯着嗓子高声唱道:“陛下驾到——”
众人俯身。
皇帝迈着急促的步子进殿,摆手道:“平身。”又问最前头那个没有跪下只弯腰作揖的白衣男人:“院使何事?”
“回陛下,圣女御言,一月内将有阴侵阳,乃大恶之兆啊——!”
皇帝脸色一变,抓起手边的镇纸就扔了下去,砸在占星院院使脚边,发出一声闷响。
“陛下息怒。”朝臣们纷纷劝道。
皇帝气得手都在抖,心痛欲绝道:“阴侵阳,乃是天狗食日之兆,天要降罪于我怀安,天要降罪于我怀安啊!”说着差点要背过气去,内侍太监连忙上前替他顺气送水。
林太傅出列,行礼道:“既然圣女御言,陛下需得早作打算。”
“作何打算?”侍立在龙椅之下的太子上前一步,趾高气昂,颇有兴师问罪的架势。“难不成还让父皇下罪己诏吗?”
“天象示警,自是要让陛下勤于政务,莫要耽于喜乐。”林太傅恭恭敬敬的低头,背脊却挺得直直的。
“太傅所言极是。”
“请陛下下罪己诏,以慰天意,安民心。”
不少大臣出列附议。
却听太子哼了一声,他抱拳高举过肩,以示尊敬,道:“父皇向来勤于政务,为国民江山殚精竭虑,岂是你等说有罪就有罪的?”
这话让上前谏言的臣子们都抬起了头,正打算争辩一番,却见皇帝的神色缓了几分,复又皱眉道:“不得无礼。”
“是。儿臣急躁了。”太子侧身对着皇帝一礼,而后转身面向众大臣道:“既是凶兆,必有其因。父皇爱重楚国公府,却被辜负,安国郡主福星陨落,无人压制宁王的煞气,或许才是此次天狗食日的根源。孤以为,有罪的不是父皇,而是楚家。”
宁王的煞气,可不止是嘴上说说那么简单。
当初把尚未满月的宁王送去大荆,大荆的国运立即就紊乱了。先是大旱三年,农业生产基本崩溃,粮食全依靠进口过活。然后,又大涝三年,船舶进口业受损严重。大荆上下是一片惶恐,朝纲动荡。
为着这事,大荆的吴庸大将军挥兵西下,直逼怀京,若无年少的楚彦青带兵相抗,紧急截下大荆的三次攻势,只怕怀安在那时就已国破了。
太子将此事归于宁王的煞气,也不无道理。
林太傅微微皱眉不言,便听身后的卢郎中急忙道:“楚国公府一案,刑部未有定论,太子如此笃定,怕是不妥。”
“有何不妥?”站在太子一侧的谢侍讲反驳。“不论意外还是刺杀,终归安国郡主之死都是楚家看护不严的缘故,难不成林太傅以为,有你帮楚家多说几句好话掩去了过错,上天便也看不明白了吗?”
“小儿胡闹!”林太傅一声怒喝。
谢侍讲这话说得诛心。
林太傅连看他一眼都觉得不屑,谢承义这种人,光靠着皇后母家的荫蔽,竟也钻营到了皇帝跟前的侍讲位置,不过是个奉承媚上的奸猾小人,没脸没皮的,竟也教养得出谢小官人那般的儿子,真真是祖坟上冒了青烟。
年过花甲的林太傅这一声喝,让谢侍讲到了嘴边的话生生憋了回去,饶是他向来借着太子的威势和陛下的恩宠口无遮拦,却也不敢在林太傅面前放肆。
先帝在位之时,便尊年纪尚轻的林太傅为师,赐太傅之位。三十余年前先帝病重驾崩,更是留下遗诏,将政事交与林太傅把持,即便如今林太傅还政于安昌帝已有二十年,但在朝中仍是位高权重。
还是皇帝开了口:“太傅莫动气,快给太傅赐坐。”
内侍连忙搬了太师椅来,却被林太傅推拒:“臣是臣子,岂有与陛下同坐的道理。”
被拒绝了好意,皇帝干笑了两声,摆手让内侍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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