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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平凡的竹香


  亭子里又是一阵沉默,高远声怔怔地看着那张照片,他低声道:“这个故事里有一点非常古怪,古怪得简直无法解释……”所有人都看着他,没有人问他有甚么事古怪,也没有人打断他的思绪,这个看似玩世不恭的人展现出了非同一般的睿智,现在就连何书成也认同了高远声的分析和推测。

  隔了一会,高远声轻轻地舒了一口气,他突然对龙承辉道:“你家有没有梯子?”龙承辉一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高远声突然会问出这句话,他道:“有,工具间里有一把伸缩梯。”

  “你要做甚么?”何书成疑惑的道,高远声道:“在邹建晨的日记里还记着一件事,他把什么东西放进了一个有记号的树洞里……”

  梯子很快就搭在了亭子旁边的那棵大树上,高远声很自然地选中了它,他顺着梯子爬了上去,他一路仔细观察着树干,他确信顾淑惠让他们看到这棵树上刻着字肯定有什么潜在的原因,果然,在很高的地方,树干上有一团刻痕,似乎是一个字,高远声仔细辨认,多年的生长让刻痕早已模糊不清,他依稀看出是一个“晨”字,不错,这就是日记中所记载的那一棵有记号的树,这个字刻的地方很隐蔽,从树下怎么也看不到这个字,因为这个字的下方正好斜伸出了一棵粗大的树枝,高远声四处打量,他需要找到日记里的那个树洞,突然他看到树干和树枝交接的地方有一团黑黑的树疤,他掏出钥匙上挂着的小刀,使劲撬了几下,并没有什么松动的迹象,不过他确定这里曾经确定是一个洞,他用小刀把树疤痕慢慢刻碎了一点,果然不错,这个黑黑的疤痕是一团堵塞物,应该是树叶尘土之类,经过多年的沉积它变得似一团混凝土,这样看起来,当年邹建晨放在这个洞里的东西也应该早已腐化了,也许已经溶进了这团硬硬的混凝土里,高远声有些沮丧,不过他仍不死心地撬着,在他的努力下,那团堵塞物终于屈服了,它裂成了几块,高远声慢慢把碎块掏出来,突然小刀在什么东西上滑了一下,他惊喜的看到,洞里放着一个小小的瓷瓶。

  高远声小心地拿出瓷瓶,洞里再没有什么了,地上的几个人激动地看着他爬下梯子,瓷瓶非常漂亮,光洁如玉,没有瓶盖,瓶口封着蜡,高远声很庆幸邹建晨是一个细心的人,在小刀的进攻下,瓶口很快就露了出来,高远声从瓶里倾出一个小小的纸团,他小心地将纸舒展开来,这是一张巴掌大的纸,纸上写着两行字。

  “我愿意用我的生命换来你的微笑和抹去你的泪水!我们生生世世都要在一起!”

  “我不奢求生生世世,只要这一生你对我好,我就知足了。”

  高远声道:“这就是一百年前那对情人的诺言。”

  四个人出神地看着纸上的这两行字,想象着一百年前的那对夫妻的命运,心里都有些感伤,何书成有些感慨:“邹建晨和顾淑惠原来都遵守了他们的诺言,他们深爱着对方,一百年前要是没有那个可恶的告密者和杀人犯,那么这个故事也许就只有一个幸福的结局了。”一向粗旷的他似乎突然间被龙承辉多愁善感的性格传染了,高远声却若有所思,他靠在亭柱上看着那棵树,隔了一会,他慢慢地道:“你这么说,我相信大家都同意,但是这样说是不是正确呢?肯定正确,为什么?因为我们大家都是站在同情邹建晨和顾淑惠的角度来看这个故事,但是我们是否应该换一个角度来看看这个告密者和这个杀人犯?”

  高远声坐直了身子,“首先我们来分析一下这个告密者,她的身世,她的家庭和亲人我们都不知道,我们只知道她是顾淑惠的婢女,一个邹府的下人,她应该从小就服侍着邹家少爷,她默默地爱着她的少爷,可是她的身份注定她得不到这份爱情,我想她的生活是极端痛苦的,她所爱的人就在她的眼前爱着别人,她也许嫉妒得发狂,可她并没有采取什么手段去争取她的爱情,她只是一如既往地,尽心尽力地服侍着她心中的情敌,这份爱应该说是伟大的,她只有付出,并没有得到回报。”

  张静珊想着竹香每晚送邹建晨出门时的情形,她总是伫立在门边目送着邹建晨的背影渐渐远去,高远声说得不错,是的,她是爱他的。

  “在所有人都对那个被鬼附了身的少奶奶远而避之的时候,只有两个人留在了她的身边,邹建晨和竹香,邹建晨爱着他的妻子,而竹香是持续她的工作,她陪着顾淑惠的时间远比邹建晨多,就这样她白天带着极度的恐惧为她的少奶奶煎药送饭,晚上带着极度的恐惧陪着她的少奶奶入睡,这就是竹香的生活,一个十六岁的少女每天面对的生活。

  “当我们唾弃竹香告密的行为的时候,我们是否也应该站在她的角度上来看这个问题,由于家庭的压力,她的少爷要离家出走了,这场暗恋终于到了尽头,邹建晨让她帮着准备行李,竹香的心里这时是左右为难,她心里承受的压力我想一点也不亚于邹建晨,是去告发她的少爷还是沉默地送他离去?最后我想是她一贯的工作责任心占了上风,少奶奶只是被鬼附了身,等道士来家捉了鬼,那么家里就恢复了正常,少奶奶的病也就好了,而更重要的是,少爷就不会离家出走了,于是她选择了告发,她把邹建晨要携妻逃走的消息禀告了邹母或者是邹家二姑奶奶,这个消息立即让邹家的后堂炸开了锅,于是,凶手开始走向前台。

  “竹香并没有想到这次的汇报工作会导致如此严重的后果,她的所谓告密也许还有一个更深层次的原因,那就是她不想离开她的少爷,她并未期盼邹建晨会爱她,这张纸上两个情人的诺言,对于竹香来说,简直更是一种想都不敢想的奢求,她只是一个婢女!她没有权利去爱她的少爷!她只想永远陪着她的少爷,既然不能拥有,那至少别让我们分手,这是一种无奈而天真的少女情怀,她幻想和期待着邹家会采取某种措施阻止邹建晨的离去,谁知最后竟等来了少奶奶自缢的消息。

  “当然竹香并不知道她的少奶奶是被人谋害的,不过竹香认为没有她的告发少奶奶就不会死,所以顾淑惠的自杀使她产生了很深的内疚,这一点可以从她严格地遵守着顾淑惠生前的告诫可以看得出来,‘镜子不能卖,只能送给来要他的人’,而这面镜子是少奶奶的嫁妆,在少奶奶死后,有人听到……或者就是竹香听到镜子里传来了女人的哭声,可以说,这面镜子是被鬼附了身的少奶奶带来的恐惧的延续,在与邹建晨成婚之后,她大可将镜子毁掉了事,作为邹家的第二位少奶奶,她这样做了也无可非议,甚至还能得到邹父的理解和支持,但她并没有这样做,甚至在邹家败落之后,她依然带着这面镜子,带着她的欠疚、她的责任和她的恐惧,她把顾淑惠的话一代代传了下来,以致于在后来镜子面临毁灭的威胁的时候,她的孙子不顾一切地保护了它。

  “邹建晨和竹香的结合,应该是一个悲剧,在邹建晨的眼里,竹香只是一个婢女,一个配合完成家族繁衍任务的工具,在竹香的眼里,邹建晨永远是她心中最爱的少爷,邹建晨想念顾淑惠,在她看来是理所当然的,她并没有认为自己的地位发生了什么变化,这是一场严重倾斜的、完全不公平的爱情,竹香爱着邹建晨,而邹建晨依然爱着顾淑惠,就算她已经死了。

  “终于有一天,邹建晨离开了,在所有人看来,这个人忠于爱情,勇于追求自己的理想信念,甚至敢于和自己的封建家庭决裂,确实是这样!不过当我们赞美这位先进人物的同时是否也应该反思一下,邹建晨这样做是否正确?让我们移开这些笼罩在他头上的光环,我们可以惊奇地发现,在伟大的邹建晨的背后原来站着一个含泪的竹香!他逃离了自己的家庭,也抛弃了一个伤心欲绝的妻子,他的孩子还未出世,他的家已走向没落,他逃避了这一切,留给了竹香。

  “在这个故事里,邹建晨有两个妻子,我们很容易就认可了顾淑惠而忽略了竹香,不过在我看来,竹香的爱情比顾淑惠的爱情更加凄婉,更加令人同情,因为邹建晨从未把她看作自己的妻子!但就是这个只有名份没有感情的妻子,在邹建晨走后,在邹家衰败之后,她一个人抚育了他们的孩子,邹家的香火在她的手里延续,我相信,这以后的日子她过得很苦,苦到甚么样我们已经不知道了,时间总是能掩没很多故事情节,她在第一幕里出场很多,但并不引人注目,落幕之后,竹香仍然默默坚持着自己的演出,没有观众吹哨喝彩,在漆黑的舞台上只留下了她一个人,因为所有的角色都已经退场,镜头也已经转到了别处。

  “当我们对顾淑惠评价为善良、美丽、温柔、执着等等,那么竹香也完全有资格获得这些荣誉称谓,而且在这些之外,她还拥有一个人类有史以来最高的赞誉之词,这个词是个名词而并不是形容词,因为这个词是永远无法形容的,它本身就涵盖了所有的赞美,这个词就是‘母亲’!

  “这就是竹香,一个被顾淑惠的光辉掩盖了的妻子,如果说所有人都把她在第一幕中演出的角色定义为卑鄙的告密者,那么我来为这个结论说不!在第一幕里她倾情出演了一个忠守的仆人、一个眷慕的情人、一个柔顺的妻子和一个尽心的慈母,她的演技相比女主角顾淑惠毫不逊色,她是第一幕里的另一位女主角!

  “当然,竹香并不需要这些所谓的评价,她自己认为这些都是她的责任,对于她来说,她只是一个女人,一个平凡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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