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一章 暂脱苦海
十字街口——平日最热闹的地方——来往的人比较的多一些,可是正在街心立着一条矮狗,闪着一条白光——刺刀。
这一条白光教行人的眼都极快的闭上,只留下一条小缝看着它。
和白光同样的刺目,是十字街口的最冲要最体面的几家商店,都已改成日本铺子。
铺子里边摆列着颜色最鲜明而本质最坏的日货,外边挂着有字又有象注音字母的牌匾。
有一家铺子正开动着留声机,放出单调的,凄凉的,哭比唱的成分还多的东洋歌曲。
这里,颜色最多,最刺目,也最惨淡。刺刀的白光与各种色彩都同样的有一股冷气,好象一张大的鬼脸,越花俏越丑恶,越鲜明越教人心颤。
在这个无声的,黯淡而又有颜色的地方,人们不敢站住,也不敢坐下,甚至于不敢思想什么。
死亡无处不在,甚至于出门买块豆腐,都会给自己惹来灾祸,都可能会被送到进去就九死一生的牢狱里去。
板车上是病着的婶子,狗子拉着车,走过了小铺子,有的往外冒着极浓厚的鸦*片烟味,有的挂着鲜艳的红灯笼。
一些象鬼的中年人、老年人一会儿出来,一会儿进去;出来还在门外立着,似乎预备着再进去的样子。
还有些年轻的鬼,有的不过十五六岁,也和年纪大的鬼们挤在一处,有说有笑。
这是唯一的有说有笑的地方,仿佛象一种什么特殊的地带,准许人们随便谈笑。
一个穿着红小袄的女鬼,发着最尖锐、最放浪的笑声,带着一片雾气跑出来,打了一个青年一掌,而后又带着最尖锐的笑声跑进去。
这是安全地带,师父说过,有什么不对头的事,他应当往小店里走——鸦*片和妓*女,鬼子是纵容和提倡,通常不会来骚扰捣乱。
狗子依旧慢慢地走着,他的心已经变得冷酷。以一己之力想要改变什么,真的是太难了。
但什么也不做,却更可怕。看到这样的世界,看到矮鬼们在逞凶施恶,有良心,有能力的都不会袖手旁观。
而他,这两样都已经有了,是师父恩赐给他的。
所以,他不必象大多数普通的老百姓那样,象狂风卷起的落叶。
风把他们刮到什么地方去,他们就得到什么地方去,不管那是一汪臭水,还是一个粪坑。
拐进一条胡同,离那些碍眼的鬼和刺耳的笑声远了些,离目标地却又近了些。
小萍挎着个小包袱,紧紧跟着板车,离鬼子的哨卡越来越近,她的心也跳得越厉害。
不时回头,爹爹和嫂子就在不远处。再看看狗子,小萍觉得稍微安定了一些。
毕竟不是一个人,和那次受欺侮还有所不同。小萍心中祈祷,顺顺利利地过了卡子,再也看不到该死的鬼子才好。
或许是祈祷真的管用,狗子拉着板车,和小萍还算顺利地过了卡子。只有一个伪警察上来简单搜了一下,便摆手放行了。
远离了卡子,小萍才长长地出了口气,心跳还很快,还得等一会儿才能彻底平静。
走出了百八十米,狗子才把板车靠路边停下,转头等着叔叔和嫂子。
在那边分头走,到了这边就基本安全了。嫂子还挺着个肚子,一路走过去,也真够受的。
眼看着叔叔和嫂子也过了卡子,连狗子也是如释重负。
他又拉起车,走到稍微僻静的地方,把车停下,钻到车底抠索了半天,再出来时,手里已经多了几张钞票。
等着叔叔和嫂子慢慢走过来,狗子便递过去一张钞票,说道:“叔,我给你们叫辆黄包车,让车夫给你们拉到地方。我和小萍,还有婶子,很快就到。”
叔叔想了一下,还没等说话,嫂子已经开口说道:“狗子,你不用花这个钱,我走得动。”
这是一个黑眉大眼二十五六岁的青年妇人,明亮的大眼睛是好看的,里边却含着一丝哀伤。
衣服虽是粗布,可是剪裁的很合体。再从端正的鼻子和微向下弯的口形上,能看出她是个有志气的女人。
“走得动,可咱们还是得抓紧点时间。”狗子把钱强塞过去,说道:“要不这样,再叫辆车,让小萍和婶子也一起走。我拉着个板车,想快也快不了。”
“你们先走吧!”婶子从破被里伸出手,微弱的声音说道:“我坐狗子的车,他拉得稳当。”
狗子不待多说,已经招手叫停了一辆黄包车,让叔叔和嫂子上去,把地址告诉了车夫。
黄包车驶远,狗子回过头,对小萍笑道:“你也坐上来,我拉着也不沉。”
小萍抿嘴笑了一下,侧身坐在车边,握着母亲的手,这好象是今天第一次露出笑容。
…………..
沈宸有日本证件,他会日语,会化装,会用威严的语气训斥日本兵。
所以,他以一个日本特务的身分在外行走,并没有太大的危险。
是的,只要是中国人,日本鬼子就会用怀疑的目光审视不休,不管你的说辞多么天衣无缝,你的表现多么毫无破绽,也极有可能被抓起来。
因为,日本鬼子抓人杀人是不需要理由的。
而沈宸不只一次问自己,他做了那么多事情,到底改变了什么?
起先,他一直以为能靠奋斗改变什么,但却好象什么也没改变。而他还要继续进行这种唐吉诃德式的奋战。
战争的进程和结果?不,他改变不了。对于日本鬼子的顽固,只有原子弹能让他们屈膝投降。
但他确实改变了很多人的命运,多杀一个鬼子、汉奸,就可能少些中国人受到糟害。
最关键的是,沈宸意识到了自己的改变。健壮、敏捷、增强的第六感……
这一切的变化都在向他证明,他选择的方式和道路是正确的。
道路正确,手段也越来越狠辣,沈宸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面对穷凶极恶的日本鬼子,直面同胞的鲜血,他把这些都归于本能的反应。
就在狗子把小萍一家带进租界,住进石库门房子的那天晚上,沈宸与自己的眼线在一家酒馆见了面。
杜老升明显见老了,目睹鬼子的残忍和老百姓的苦难,却不能有所作为,他承受的心理压力很大,几乎每天都在受着折磨。
说起来,杜老升也只比沈宸大七八岁,和吴老六等人都是老乡。只不过,他在巡捕房没呆住,犯了错被开除了。
那还是八一三之前的事情,杜老升离开巡捕房便出了租界,在南市谋了个普通警察的工作。
这一干就是好几年,日本人来了,还是用了一些熟悉地方的警察。杜老升便换了身衣服,继续混着生活着。
去年的时候,沈宸看见了到租界里购物闲逛的杜老升,便请杜老升吃饭喝酒。
两人便从此建立起联系,沈宸知道杜老升手头不宽裕,经常给些金钱帮助,并打听一些日占区的情况。
杜老升当然也知道沈宸和日本人,还有76号是对手,对此,他是佩服的。得到什么情报,他也主动送给沈宸。
也就是说,沈宸在日占区也有眼线,自己经营的,只有自己知道。
“你要是能找到门路,告诉重庆那边的人,不要再杀日本人啦!”杜老升苦闷又难过地喝着酒,对沈宸说道:“每死一个日本人,就有一些老百姓被杀。日本人明知不是他们干的,就是为了报复。”
沈宸沉吟了一下,说道:“就为了这事儿?你知道和我见面,要冒很大的风险吗?”
杜老升摇了摇头,说道:“你以前曾经让我弄在南市或虹口居住的日本人的资料,我弄得差不多了,你还要吗?”
沈宸抿起了嘴角,笑容很冷酷狰狞,轻轻点了点头,说道:“要,尽快给我吧!有些人想让日本人寝食难安,这是他们该得的报应。”
杜老升喝了口酒,闷声说道:“你和杀卢英的那伙人没牵连吧?他们有两个人被抓住了,虽然现在还没动静,但保不准是日本人正在布置准备呢”
“我和他们没有联系,倒是你,在日本人手下干事,可要千万小心。”沈宸关切地问道:“如果有一点暴露的可能,你也应该马上撤离,钱,我这里有一些,足够——”
“不是钱的问题。”杜老升摇了摇头,说道:“我是老资格,和乱七八糟的组织也没任何瓜葛,应该不会有事。”
“还是要小心为好。”沈宸再次叮嘱着,并从兜里拿出一沓钞票,说道:“这些钱你拿着,有个风吹草动,你就赶紧走。”
“那就多谢了。”杜老升也不矫情,拿起钱放进兜里,苦笑道:“我早就想离开这里了,只是——算了,如果有缘,咱们还会再见面的。”
“还有缘,你当你是漂亮大姑娘呢?”沈宸调侃道:“我对你可没兴趣。”
“你这臭小子,非要挑我这个老头子的语病。”杜老升笑了起来,端起酒杯说道:“来,干一杯。从没见你痛快喝过酒,今天就算给我个面子。”
沈宸含笑举杯,与杜老升轻轻一碰,仰头一饮而尽。
………………
天已经大亮了,挡着窗帘的屋子里还是很暗。
几次,泪已到了眼中,她都用力地睁她的大眼睛,把泪截回去,她知道落泪是毫无用处的。
轻轻**着微微隆起的小腹,她的脸上有了点异样的红色。
她心中的伤痕并没有平复,可是为了腹中的小儿,她已决定不再随便的啼哭或暗自发愁,免得伤了胎气。
门轻轻敲了敲,韵兰起身开门,小萍笑着站在外面,招呼道:“嫂子,来吃饭啦!”
韵兰勉强笑了笑,走了出来。
能有这样的房子住,小萍一家简直是做梦也想不到的。
看不到凶恶的鬼子,还有狐假虎威的汉奸特务;听不到半夜突然响起人喊狗叫,以及大皮靴咣咣的声音,一家人睡了个难得的好觉,
把小萍一家送过来,狗子便告诉了沈宸。
沈宸是不会过来看的,但让狗子从他那里拿了不少钱。
买米、买菜,又请大夫,狗子直忙活到天黑,才离开这里。
一大早,狗子又来了,便和小萍一家吃了早饭。
也不知是药物见效,还是心情的关系。小萍娘睡过安稳觉儿,精神好了一些,坐起来喝了一碗粥。
一家人多少松了口气,虽然还有不知死活的锁子,可谁都不愿在饭桌上提起。
这也在情理之中,全家人落得那么凄惨,可以说全是锁子闹的。犯起烟*瘾的那种六亲不认的狂暴,也让家里人死了心。
“叔,婶,你们就安心地住下来。”狗子已经得了沈宸的许可,便能自己作主了,“这宅子里的房客,以后就把租金都交上来,你们也不用愁没钱用。”
“这,这是你的房子?”昨天忙着安顿,也没细问,小萍爹现在就想问个究竟。
狗子连忙摇头,说道:“这是房主让我照看的,他很有钱,只有房子在,不在乎几个房钱。”
小萍对狗子的好运气简直太羡慕了,不用辛苦地干活儿,光房租就够吃喝。
“狗子哥,你穿得破旧,原来是装的。”小萍羡慕之余,也想起了狗子昨天的装束和样子。
“嘿嘿。”狗子挠了挠头,说道:“穿成那样不惹人注意,我是在帮的,有时候得去给帮里做事。”
小萍爹张了张嘴,想劝诫狗子不要干什么坏事。毕竟,很多帮派人物都在给日本人干事,欺压老百姓的事情也不少。
可他苦笑了一下,还是闭上了嘴。这个时候,说这个话,真是不合适。以后有机会,再慢慢劝导吧!
而从狗子的表现看,他还没学坏。
韵兰坐在那里,不怎么说话,不时抬头看看这个,瞅瞅那个,更多的时候则是慢慢喝着粥,吃着馒头。
现在,她必须抛弃一切的礼貌和客气,因为她已有了孕。她不是为自己活着,还有肚子里未出世的儿子或女儿,那是她的全部。
才不管这里是谁的房子,才不管狗子是在帮什么的,只有她必须活着,好再增多一条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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