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惜蝶生日
聪山本来说要在去年夏天给梦瓷买空调的,后来他直接买了靠近咸阳湖的一处别墅。
别墅面向咸阳湖。无论早晨晚上梦瓷都会打开窗户,让清爽的空气在房间流淌。她当然还会坐在后面的阳台上看绿树的浓荫和偶尔经过的行人。
她当然不是在看行人,而是在看她心中所想的那个人。
从前年六月月楼怀孕开始,她等了多久呢?她等多久才能看到一次聪山呢?好的是后来聪山每个月都会往她的账户里打钱。
她最起码不会挨饿了。
是四月初的一天早上,梦瓷看着别墅区里栋栋造型各异的别墅和生长在别墅间的樱树、梅树、法桐、合欢,银杏。
“樱花开得真好看呢”!梦瓷娇笑着说。
她穿得是一件粉色长裙。
一个二十二岁的女子穿粉色大多时候都会显得很俗气,但她却是例外。
你如果这时在石墙外看见了她,一定会觉得她很可爱、美丽,洁净。
也就是在这时,一辆深紫色的汽车驶到了石墙外。车上的人把车停在了别墅旁的车位上。
梦瓷思忖道:“这旁边再没有其它别墅,他难道是来找我的吗?可是我的的确确没有见过这辆汽车啊!如果他敲门,我就立刻报警!”
她探身死死盯着车门。
“竟然是聪山”!她想跳下楼去拥抱他,就算摔断腿也在所不惜。
不知为何,她竟没有移动半分。她只是呆呆地看他开门,行过长着绿衣的青砖,看他自旋转楼梯上来。
她想朝他微笑,可眼泪却不听使唤地涌了出来,涌了好多好多。
聪山没有说话,只是紧紧抱住她,抱得她几乎连呼吸都呼吸不上来。
聪山思忖道:“多温顺的人呐!”
他的眼泪竟也流了出来,滴在了梦瓷的头发上,一滴一滴,打得梦瓷欲哭无泪。
她的泪岂非已流了太多太多?
女人的心总是柔软的,
可柔软的心为何总会千疮百孔?
也不知过了多久,梦瓷发现聪山始终没有动弹过。她抬起头,看见他正痴痴地盯着墙壁,不停地流泪。
梦瓷娇笑道:“嗨!你先去睡一觉,有什么事起来再说!”
聪山没有开口,没有行动。
“那我就扶喽!”
她身材不高,力气很小。虽只几步路,却已累得面颊通红,汗流不止,一步一趔趄。
可她仍在扶,即使累得吐血也要扶。
扶到床上后,她抱聪山在怀里,让他的脸贴在自己柔软的胸膛上。从来都是他抱自己,自己从来没有抱过他。不知为何,自己觉得自己必须抱紧他,用自己的爱,自己的生命抱紧他。
在离梦瓷家半公里的地方,聪山就已经看见了她。
墙壁上爬满了碧绿的爬山虎,阳台上放着各种姿色的春花。
一抹粉色在群花间跃动,如同阳光,又如同惊鸿。
“她还在,无论我离开多久,她好像一直都在。”
聪山提起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妻子不听自己的话,孩子不能按自己的想法培养。这对一个男人来讲岂非是莫大的耻辱?他一直提醒自己不要去想自己吃得穿得本质上都是月楼的,可他又怎能不去想?
“她还在!梦瓷还在”!聪山呼喊道,“原来真正爱我的是她,真正离不开我的也是她!”
她看着自己打开门,踏着长着绿衣的青砖走入客厅,看着自己走上旋梯。
抱住她时,自己的心情完全舒展了开来。他无法描述那是种怎样的感觉。就像春燕飞回了檐下的旧巢?浪子回到了阔别已久的家里,见到了妻子孩子?所以他才会哭,才会看着墙壁,回忆起无数的伤心事。
梦瓷抱住聪山,让他的脸埋在自己的胸膛里。聪山抽泣起来,梦瓷轻抚着他的背,用最轻柔的声音哄他。
“我知道你的身世,你还不知道我的身世吧”?梦瓷孩子般单纯地笑道,“我的故事其实很简单。我家在水乡乌镇,父母是种田的。他们很恩爱。我还有个姐姐,她嫁给了邻居家的男孩。娘说让我也在乌镇成家,我才不干呢!”
她又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到西安来吗?”
“不知道”。聪山讥讽道,“难道是来找恋人!”
梦瓷娇嗔道:“哪有?吸引我的其实是‘长安’这两个字。长安,长安。”
“我虽然不识字,没有文化,可这两个字本身仿佛就有一种吸引人的魅力。”
梦瓷沮丧地说道:“来到西安后我才发现长安原来是这个样子的!我还以为西安像乌镇一样,是个大大大大的古代城市呢!原来和其它城市没什么区别!”
她又变得兴高采烈起来:“不过上天却让我遇见了你!你知道吗?遇见你那天正好是我来西安的第五天!‘五’是我的幸运数字呢!”
聪山微微笑道:“你好可爱,说的每个字都让人发笑。”
“你终于笑了”!梦瓷欢喜地说道,“我们去散散心吧!”
聪山道:“去哪里?”
梦瓷抿着嘴道:“嗯……还是由你决定吧!”
聪山温柔地看着她,温柔地道:“你说。”
梦瓷眼睛瞪得雪亮:“去植物园!春天的植物园一定非常漂亮!”
当时的西安植物园在现在的翠华山地质公园附近。
大铁门旁有个白色黑字匾额,上边写着‘西安植物园’五个大字。由于不让私家车开进植物园,聪山把车停在了对面的停车场,和梦瓷步行入园。
入园后,右边是一条宽阔的柏油马路,中间有一条较窄的路弯弯曲曲得通往园子深处。
园林设计中最外环都是最宽阔的路。
梦瓷看着标示牌,指着右手边一个巨大的正方体建筑道:“那里边是热带植物哦!我们去看看吧?”
聪山道:“好的。”
由于要保持高气温,建筑物里很闷热。大多数游客的鬓角都布满了薄薄的汗水。梦瓷也不例外,掏出手帕不时擦着鼻尖和鬓角的汗水。看着她的动作,聪山的心忽得开始躁动。
梦瓷注视着一株高大的柱形植物道:“那是什么?怎么那么高!”
聪山道:“是巨柱仙人掌吧?”
梦瓷惊愕之情溢于言表,道:“仙人掌?十几米高的仙人掌?”
她牵着聪山的手灵巧地穿梭于人群之中,以最快的速度接近柱形植物。
看到标示牌上果真写着‘巨柱仙人掌’,梦瓷疑惑道:“‘巨柱仙人掌’?果真是仙人掌!世上怎么会有这么高的仙人掌?”
聪山暗忖道:“这当然是种‘适应性进化’。”
他没有和梦瓷谈论进化问题,只是笑着说道:“它想长高就长高了呗!”
梦瓷踮起脚尖,眨着眼道:“我也想长高,可是怎么长不高呢?”
她的目光又投向了对面靠着墙壁的几棵高树,说道:“那几棵难道是棕榈?”
这几棵树的高度约在十米左右,长着孔雀羽毛似的叶子,树干上还有鱼鳞状的纹路。
聪山道:“是。”
梦瓷疑惑道:“我平常见的棕榈树不过两三米高,这些怎么会这么高呢?”
聪山道:“它们的家在热带和亚热带。它们在那边能长很高。到咱们这边来它们长不了太高的。”
梦瓷道:“哦。”
建筑物里还有许多艳丽的鲜花。梦瓷本来想蹲下来仔细观赏,闻它们的气味。可聪山没有让她蹲下。他觉得女人如果蹲下总是显得不够优雅。
从建筑物出来,聪山牵着梦瓷温暖的手踩着步石走向青草青处。踏尽步石,来到湖边。湖中有人字形的汀步,一条通往小岛,一条通往山脚下的小路。
岛上隐隐可见一座和式庭院。庭院里有几只白孔雀在悠闲地漫步。房子后面和左侧盛开着粉色,白色的樱花,衬着米黄色的墙壁,看来非常优雅。
梦瓷道:“我们去那边吧?”
聪山道:“去那里做什么?”
梦瓷微笑道:“嗯……去屋子里坐坐,喝杯茶。对了!逗逗孔雀也不错啊!这样虽然简单,可岂非也很恬静?人生恬静简单些岂非很好?”
院里无水无鱼,只有白沙造成的湖和湖中微小的假山,不开花的草木和白孔雀。
这自然是日式的‘枯山水庭院’。
梦瓷问道:“为什么湖里不放水和鱼,要放沙子呢?”
聪山道:“这是和式的‘枯山水庭院’,是以禅宗思想为指导思想营造的庭院。佛教也好,禅宗也好,都是讲求朴实无华,修心修身的学问。”
“哦,我明白了”!梦瓷沉吟道,“他们是说奢侈享乐是可鄙的,心灵上的狂放也是可鄙的。”
聪山道:“对,‘一念迷时佛在众生,一念悟时众生皆佛’。”
比起玄妙枯燥的禅宗,梦瓷更喜欢绿草,白孔雀,盛放的樱花。
草坪上有三只孔雀。它们啄着同伴的羽毛,扇动翅膀,引颈吟唱。
梦瓷和聪山自然而然地走过去。梦瓷松开聪山的手,想要蹲下与孔雀亲近。
聪山道:“别蹲。”
梦瓷皱眉道:“刚才有人,现在没人了你为什么还不让我蹲?”
聪山道:“我不喜欢看见女人下蹲。”
“好吧。那边有红小豆,我们给孔雀喂食也不错”!梦瓷无奈地撇了撇嘴,跑到屋檐下拿了两把红小豆,给了聪山一把。
她抚摸着孔雀的颈项,给孔雀喂食。孔雀看起来很优雅,很美丽,可吃起食来却一点也不温柔。尤其是两只孔雀一齐吃的时候。
长得美的女人岂非大多不温柔?
梦瓷的手被啄得生疼,连眼泪都溢了出来。可她又不忍心把红小豆扔到地上,让这么美丽的生物连豆带泥一齐吃下去,便咬牙忍着。
聪山看着梦瓷的神情,拍了一下她的手腕,将红小豆打了下去。梦瓷抬起脸,用一双泪汪汪的大眼睛看着聪山,钻到他的怀里哭泣不止。
他们沿着木梯走进了悬空的房间。梦瓷把鞋袜放在玄关,赤脚走上了席子。
梦瓷看着对面墙上的画,道:“画上也是和式屋子诶!不过只有左边那间最新最大。走廊上还有一个赤着身子的年轻女子朝小溪对面的两个男人挥手呢!女子身后若隐若现的是浴池吧?”
聪山道:“这幅画画地是一个小说的情节。”
梦瓷道:“哪个小说呢?”
聪山道:“川端康成的《伊豆的舞女》。”
“哦”?梦瓷眨着眼说道,“这个小说家是不是很色呢?为什么偏偏要写裸*?”
聪山笑道:“不不不!他只是为了表达那个女孩很清纯。”
梦瓷道:“哦?”
聪山把小火炉和茶具茶叶拿到院里,烹起茶来。
梦瓷垂着头道:“我不会烹茶,你该不会取笑我吧?”
聪山道:“不会啊!你为了我识字读书我已经很满足了。”
梦瓷嘻嘻笑道:“是吧?那就好。”
“今后我还要学很多东西,烹茶啦,插花啦,围棋啦,钓鱼啦,绣花啦。”
聪山道:“这些都很难的,尤其是围棋和插花。”
梦瓷道:“为了你,我连死都不怕,还怕学这些吗?”
“是吗”?聪山眨着眼道,“那咱们进屋去把所有的纸隔扇都关了。”
梦瓷看着席子上的阳光和偶尔飞进的樱花瓣,不解道:“为什么?”
聪山眨着眼道:“因为我想睡你。”
“这个理由真好”!梦瓷垂下头,害羞地说道。
她乖乖地关掉了所有的纸隔扇。聪山躺在席子上。因为多日苦闷,他甚至连梦瓷的衣服都懒得去脱。
梦瓷看着聪山,见他一动不动,只是用温柔的眼光看着自己的身体。她轻咬嘴唇缓缓脱掉自己的衣服,露出温润如玉的身体。
她跪下来给他脱衣服,抚摸他的胸膛,亲吻他的手指。她粉红的舌头,滚烫的嘴,灵巧的手,富有弹性的大腿都是那么灵活,那么令人着迷。
女人的做爱方式当然与她的性格密切相关,但不外乎温情如水与热情如火。梦瓷自然是温柔的。在她的抚慰下,聪山完全平静了下来,静静地躺着享受着情人的温柔。
但着这只是情人的温柔,而在月楼怀抱里,他更能体验到一种母性的伟大,让自己想要脱掉心上所有的伪装,将自己整颗心交到她怀里,让她温暖,让她呵护。
不知从何处拂来一阵微风,拂起了席子上的樱花,拂过了梦瓷和聪山发烫的身体。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们终于赤着身体纠缠在了一起。
性,岂非是人类世界中最自然,最悠久,最美丽的事物?
打开纸隔扇,梦瓷一溜烟跑到了樱花树下。她知道聪山不喜欢女人穿衣服,所以连衣服也没有穿,鞋子也没有穿。
她摇动樱枝,樱瓣便全都落在了她身上。
她朝聪山微笑,笑靥如花,脸上还带着性情之后的红晕。
“我给你照张相吧”!聪山脱口道。
这句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
给月楼拍照,给惜蝶拍照已经成了他的习惯。
梦瓷见他的眉猛然皱起,目中也露出怨恨之色,跑过去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聪山皱眉道:“我想起她了。”
梦瓷背转身道:“那你回去呀!”
聪山抱住梦瓷柔软的腰肢,吻着她的肩膀,道:“你别生气么!”
梦瓷泪眼婆娑道:“想就想呗,反正我永远也比不上她!”
就在这时,一男一女自屋后走出。男的身材壮硕,精明强干,女的身材高挑,妩媚动人。
他们自然是穿衣服的。
看到陌生人,梦瓷惊叫一声,躲到了聪山身后。聪山虽光着身子,但却没有遮住阴部。
一个男人若在这时遮阴部,一定会被对面的男人女人取笑。
聪山挺起胸膛,笑道:“原来是灯商张啊!您旁边这位是?”
灯商张打了个哈哈,道:“我还想问你身后那位是谁呢?好像不是你老婆吧?”
聪山尴尬地说道:“我先和她进去穿衣服,咱们一会儿聊。”
灯商张笑道:“哈哈!好的。”
聪山为了不让灯商张看见梦瓷,和她倒退着入了和室。
聪山是牵着梦瓷的手出来的。
一个男人若在这种情况下不牵情人的手,也会被人瞧不起。
所以聪山纵然心虚,还是牵着梦瓷的手。
灯商张道:“我还以为你有多专一!没想到也会偷腥啊!”
聪山道:“偶尔一次而已,希望你不要给月楼说。”
灯商张揉着鼻子,狡黠地笑道:“不要说?前几天我和你谈要你的房子全用我的灯,你不答应。这让我很尴尬啊!”
聪山连忙道:“我答应全用你的灯。”
灯商张道:“我本来还想再去求你,没想到你这么‘爽快’就答应了。”
聪山看到这个男人就恶心。可被人抓住把柄,又能怎么办呢?
灯商张道:“我认得这个女孩,你不介意我和她聊两句吧?”
聪山在梦瓷耳畔轻轻道:“你认识他吗?”
“认识”。梦瓷笑道,“我和他聊聊天,你该不会吃醋吧?”
聪山犹疑道:“你真的认识吗?”
梦瓷道:“认识啊!”
灯商张带着梦瓷走到房屋后的樱花树下,腻声道:“明天晚上八点钟你来蔷薇饭店,我请你吃饭。”
梦瓷道:“好的。”
灯商张见梦瓷这么轻易就答应了自己,不觉有些失望。
男人就是男人,总是想用自己的力气和智慧征服女人。女人如果轻易答应他们的要求,他们反倒会觉得没意思。
灯商张朗声笑道:“我走了!”
他走时,还扫了一眼梦瓷丰满的胸膛。
聪山问道:“他说什么?”
梦瓷眨着眼道:“说我的一个朋友四月十七结婚,让我记得去。其实我早就知道了!”
“是吗”?聪山对她的话半信半疑。
穿过花毯般铺开的樱花树,便来到了一条溪谷。
溪谷蜿蜒曲折,草木葱郁,厚厚的草好像根本没有被人踩过。
溪谷里盛开的是冷色调的鲜花,有地黄、蝴蝶兰、大花葱、三色堇、羽扇豆,紫藤,就连溪中的蜻蜓都是深紫色和黑色的。
溪谷深处吹来的风非常清爽。往里走,溪水渐宽,隐隐听得见跌水碰击岩石的声音。
跌水高约十丈,但不宽,如发光的匹练,又如倾泻的银河。跌水下是个水潭,洁净透明的水潭。
聪山道:“我们过去洗澡吧!”
梦瓷羞红了脸,道:“刚才咱们不是做……做……做过吗?”
“做过就不能再做吗”?聪山微微一笑,道,“人原本就该生活在自然里,在钢筋混凝土中做爱是最没趣味的。”
他当然是受到了月楼的影响。
你若和她生活在一起,也一定会受到她的影响。
聪山一只手托住梦瓷的后脑,用食指和中指托起她的下巴,俯身吻在了她滚烫的粉唇上。
她的呼吸又急促起来,双唇微微张开,等待着聪山舌头的入侵。
他们赤着身体走入了水潭。
聪山进入了梦瓷的身体,但却没有动,只是轻轻抱住她,轻得像是托着一根看不见的羽毛。
水纹轻轻荡漾,荡起了飘在溪面上的樱花。游鱼从梦瓷双腿间游过,摩擦着梦瓷丰满的胸膛游过,好像根本没有意识到这是与自己不同的生物。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的唇又吻在了一起。
昨天晚上月楼就想给聪山说后天是女儿的生日。
她又觉得不必提醒他:“哪个父亲会忘记女儿的生日呢?更何况是周岁生日?他说不定已经给孩子准备好礼物了呢!”
她其实也无法提醒他。
因为那时已是深夜,而他还坐在桌子旁,看着自己夜夜这时都会看的小说。
平常月楼起来的时候聪山一定还在睡着,今天他却不见了,早饭时不见,中饭时不见,晚饭准备好的时候他还是不见。
月楼心乱如麻,可口的饭菜在她嘴里也苦若黄连。
月楼责备道:“他怎么还不回来?”
母亲微笑道:“明天是惜蝶生日,他晚上一定会回来的。”
月楼道:“可是自从我怀孕后他很少出去吃饭,更何况明天是惜蝶生日。他怎么就出去了呢?”
母亲笑道:“男人有急事也不奇怪。”
到七点钟时,月楼终于等不及了。
她找到家里的司机,对他说道:“叔!咱们出去找聪山吧!”
为了防止自己一人看不仔细,她还带了两个伶俐的丫头。她和她们去了自己和聪山经常去的饭店,酒吧,舞厅,宾馆,咖啡店。碑林的,新城的,未央的她都一一去了。
夜里一点时,月楼终于放弃了。
她安慰自己道:“聪山或许已经回家了呢!”
三点半的时候他们回到了家。月楼一回到家,马上去卧室看聪山有没有回来。
聪山没有回来。
卧室里只有女仆搂着惜蝶睡觉。她没有吵醒女儿,只是坐在聪山每晚这个时候都会坐的桌子旁,看着桌上摇曳的冷烛和烟灰缸里的烟蒂,也不知看了多久,多久。
“你看,才十一点呢!你为什么这么早就要回来”?梦瓷指着手表,娇嗔道。
聪山将脸贴到了梦瓷的脸上,笑道:“困了呗!”
梦瓷娇嗔着咬了一口聪山的脸,娇嗔着道:“困!让你困!”
她本来还想咬第二口,可她的手臂已被聪山握住,嘴也被聪山堵住。
聪山一放开她,她便娇笑着跑上了楼梯。
她将身子探出栏杆,看着波光粼粼的咸阳湖上浮着的一轮满月,道:“好漂亮啊!”
“是啊”!聪山抱住她,和她一起欣赏着皎洁的月亮。
敲门声很轻,但梦瓷还是被吵醒了。
“这么早是谁呢”!梦瓷嘟囔着从聪山怀里恋恋不舍地钻了出来。
她看了眼手表,惊叫道:“呀!七点半了!下边是送奶工呀!”
送奶工有时七点半来,有时七点一十来,有时七点二十来。平常时候,梦瓷六点四十就会站在大门口,不急不躁地等待着送奶工。
她每天看到他时都会笑。倒不是因为他长得好笑,而是因为自己每天喝得都是他送的牛奶,而且自己天天都能见到他呢!
她穿着睡衣跑到窗口,拉开窗帘,打开窗户,用清脆的声音喊道:“对不起!我马上下来!”
送奶工笑着道:“好的!小姐!不要客气!”
因为害怕送奶工着急,梦瓷穿着睡衣,边用手梳头发边跑了下去。
她气喘吁吁地拉开大门,朝送奶工连连鞠躬致歉:“对不起!今天我真的有事。”
“没关系”!年轻的送奶工含笑道,“平常都是你等我,今天我等了你,正好平衡我心里的歉意。”
梦瓷面颊飞红,敛目道:“可不可以多卖我一些奶呢?”
“可以啊”!送奶工接过梦瓷手里的保温瓶,给她满满装了一瓶奶。
梦瓷拿着保温瓶,微一鞠躬,飞也似地跑回了别墅。
她给面包片上抹满奶油,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牛奶,赶紧把保温瓶盖住,缓缓吃了起来。她靠着米黄色栏杆,隔着玻璃门注视着面对自己熟睡的聪山。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吃掉一片面包,喝下半杯牛奶。
她轻轻拉开门,轻轻走了进去,又轻轻将门拉起。
她蹲在聪山面前,头放在手上,温柔地看着他的嘴唇,离得那么近,那么近。
聪山睁开眼睛,抚摸着梦瓷漆黑的长发,道:“你吃早餐了?”
梦瓷奇道:“你怎么知道?”
聪山微笑道:“你嘴角有牛奶和面包渣。”
梦瓷眉头微蹙,轻轻埋怨道:“有你也不该说出来呀!这让我多尴尬!”
她伸出舌头正想舔自己嘴角,聪山却轻轻咬住了它,吸进了自己嘴里。梦瓷感觉自己的舌头麻酥酥的,但绝不痛。
自然而然地,聪山搂住了梦瓷,把她压在身下,亲吻她的额角,手也从她的大腿向上摸。
慢慢地,慢慢地向上摸。
梦瓷的身体开始痉挛,嘴里也发出了销魂的呻吟。
梦瓷轻轻推着聪山的胸膛道:“起来吃早餐吧!”
聪山道:“我想再睡会儿。”
梦瓷道:“不吃早餐可不行哦!你坐起来,我给你端牛奶。”
聪山道:“我连坐也懒得坐。”
梦瓷道:“那?那怎么吃?”
聪山调皮地看着梦瓷,道:“你吃到嘴里,再送到我嘴里不就好了?”
梦瓷咬着嘴唇道:“这?这不行吧?”
聪山道:“有什么不行?连你的心都是我的,还有什么是不行的?”
“好”!梦瓷娇笑道,“喂就喂!”
阳光把窗帘照得发出耀眼的光,照得梦瓷的脊背和臀部也愈发白净细腻。
他们两个依然紧紧抱在一起,彼此也早已进入了对方身体。
这种状态就好像他们天长地久都不会分离。
梦瓷穿上米黄色的超短裙,白色短袖衬衣开始扫地,拖地,洗衣服,洗窗帘。聪山则侧卧在沙发上磕着瓜子看着电视。
她做完这些家务事后,坐在聪山旁边看电视。
到十一点左右,梦瓷便起身去做午饭。聪山也跟了过去。聪山切菜,梦瓷蒸米饭,炒菜,熬稀饭。做好饭,他们自然相对吃饭。吃完饭,他们自然一起洗碗碟。
他们是分开睡午觉的。
睡在一个房间,他们就想做爱。可从昨天到今天他们至少已做了五次。
辗转反侧,反侧辗转,月楼还是睡不着。
一直到五点左右,她才迷迷糊糊地睡着。
她是八点醒来的,醒后还是没有看见聪山。
“今天是惜蝶生日,他该不会忘记了吧?”
月楼发动别业里的所有人去找聪山,她自己则去了报社。
“是这样的”。她朝编辑说道,“你也知道我是谁。今天是我女儿的周岁生日。他昨天没有回来,今天还是没有回来,所以我想请你们登则消息,就说女儿今天生日,让他快点回来。”
编辑听着她的话,运笔如飞道:“好!我一写好就马上刊登。”
月楼道:“一定要马上!”
她看着编辑写好,油印好,发出去,才放了心。
月楼深深鞠了一躬,语气难免凄凉:“谢谢你。”
编辑笑着说道:“没事。”
月楼从不在人前流泪,更何况是陌生人。可她一低头眼泪就不由自主地流在了地上。
她低着头说道:“抱歉,让你看笑话了。”
编辑轻笑道:“不要客气!靠你家的绯闻我们也赚了很多眼光。”
月楼道:“那我走了,还要去找他呢。”
编辑轻轻道:“你慢走。”
她打了辆出租车,让司机把自己载到了他们很久以前住过的公园边的红楼。她给他把楼买了下来。虽然没有整修,但是将室内打扫得很干净。
她咬牙道:“我要狠狠骂他一顿!今天是孩子生日,他无论如何也该一早回来的。”
没有人。
客厅没有人,卧室没有人,书房没有人,卫生间没有人,浴室没有人,阳台没有人。
每进一间屋子,她心里的悲哀就多一层。
其实她在门口的时候就哭了,刚忍住眼泪的她又哭了。
她穿着深红色的旗袍,蜷缩在黑色绣金花的宽大沙发上,看来就如同一朵早已死亡的孤独的玫瑰花。
梦瓷和聪山都是在下午四点的时候醒来的。他们自然很累很累。无论谁在两天内做五六次长时间的,畅快淋漓的爱,总是会感觉很累的。
梦瓷小心翼翼地问道:“你准备什么时候走呢?”
聪山眨着眼道:“我明天把你带到我家吧?”
梦瓷眼里露出恐惧之色,道:“如果被月楼看见怎么办呢?她会不会把我打死啊!”
聪山黯然道:“我设计别墅的时候在别墅后面留下了一个很隐秘的小门。本来说如果和月楼从这个门回家的话有种偷偷进别人家的快感。可是我和她关系越来越僵,一次也没有从这个门进去过。明天我们就从那里进去吧!进去以后可以到一个很幽静的阁楼,也可以到我和她住的院子。”
梦瓷道:“那个阁楼安全吗?”
聪山道:“很安全。她都不知道那里有阁楼。”
梦瓷下定决心道:“那我明天就去你家!”
月楼不知道自己是几点醒来的。
其实是三点多,她已经睡了将近三个小时。
她只知道自己流泪了。
沙发是湿的,手背黏糊糊的。
她呆呆地坐在沙发里,也不知坐了多久。
女人的心总是柔软的,
可柔软的心为何总会千疮百孔?
“他到底在哪里呢?他根本没有地方可去啊!难道是为了躲我藏起来了吗?还是说出差了?和朋友去哪里逛了?去哪个我不知道的朋友家里了?”
“这些都不是重点,关键是他能不能在下午回来。就算他们找不到他,但只要他在街上走动,就会有看过报纸的人告诉他。他如果没有回来,在孩子的周岁生日上没有回来,就太过分太过分了!”
夕阳总是令人悲伤的,但春日的夕阳毕竟不是秋日的夕阳,没有那么重的悲愁寂寥。
此时的梦瓷和聪山下了车,行走在四月的春光里,夕阳的暖照里,面上也展露出幸福的微笑。
梦瓷眨眼道:“我要去城里,你真的不跟我去吗?”
聪山道:“不了,你早点儿回来,我就在这里等你。”
梦瓷叹了口气,道:“好的!那我早去早回!”
她说完,一扭腰朝大路跑去。
这里正是他和月楼第一次相遇的地方:
“她是从北方乘马车过来的,在前边看见了我。她下车时站在哪里呢”?他努力回想着,找寻着自己曾经倚靠的那棵树。
他的记忆力很好,立刻就找到了那棵树。他蹲在那棵树下,微微抬头朝路上看:“她是在那里下的车。”
他走过去,站在了她一下车站的地方。
“她当时穿的是一件红色旗袍,那么艳丽那么优雅。她盈盈走来的步态就像睡莲被风吹得轻轻摇曳,笑容就像深谷里突然绽开的一朵幽兰。”
“她当时怎么会那么信任我”?聪山思忖道,“竟然会毫不犹豫地给我半袋金子让我去创业?她并不是个奢侈的女人,平常给人钱时也会仔细考量多少钱最合适。”
“她到底为什么会那么信任我?难道她当时就已经喜欢上了我?还是说我哪里吸引了她?”
他不能确定到底是什么原因促使她那样做。
她从来没有和他谈过这个话题。
他知道她是怕这样的话题会刺伤他的自尊心。
“错的究竟是谁呢?”
“当然是她!”
“我和她怎么会变成这样?”
“当然是因为她的性格!”
“我过几天下定决心的时候就和她离婚!”
他没有反思过自己,把一切都归罪于妻子的性格。
世上岂非有很多人都不懂得反省自身?只是在别人身上寻找问题?
“我和梦瓷认识两年了,但从没有发生过任何争执,和她却总是在争吵,冷战!”
七点五十分,梦瓷来到了蔷薇饭店。
她早就想好该怎么应付这个可厌的男人了。
男人是准时来的。他知道梦瓷一定会来。
男人笑嘻嘻道:“你是不是早都等不及了?”
“是啊”!梦瓷娇笑道,“你赶快请我吃饭。”
男人用一双色眯眯的眼睛盯着梦瓷丰满的胸膛,道:“吃完饭呢?”
梦瓷眨着眼道:“吃完饭你想做什么咱们就去做什么。”
男人拍掌道:“好!好!好!”
男人准备牵梦瓷的手。梦瓷把手背到身后,笑道:“一会儿再牵不行吗?”
男人笑道:“行!你说怎么就怎么!”
未央区的‘蔷薇饭店’号称西安第二大饭店。第一自然是钟楼的‘枫丹白露’。
梦瓷虽然和聪山去过好几次‘枫丹白露’,但还是被这里的雅致吸引。
这里是传统的中式装饰,并不像‘枫丹白露’的金杯银盏,胭脂俗粉。
还没进门,便可闻到淡淡的檀香。原来地板,桌子,凳子,阶梯,扶手都是檀香木的。地板上刻着朵朵蔷薇,蔷薇的刻痕里涂着某种暗红的植物染料。檀香里隐隐还有这种植物的香气。
整块昌化鸡血雕成的柜台摆在门的正对面。每个经过的人都会朝里边看,每个进门吃饭的巨商豪富都会连连咂舌,连连称赞。碗,筷子,碟子自然也是上好的玉器。茶壶,茶杯自然也是上好的紫砂。
如果你抬头看,还会看见几个灯笼。灯笼当然不是布的,而是白玉片拼接成的,里边放着硕大的夜明珠。西安的天这时还不是很黑,夜明珠看起来也不是很亮,但是它的色泽和质地连瞎子都能看出是绝世之物。
这些绝不是奢华,而是雅致。奢华的意思是金杯银盏,金筷银盘,金镯银环。
金银无论怎么用,都让人觉得俗气。
男人以为梦瓷一定会惊讶,一定会特别崇拜自己。然而梦瓷并没有惊讶,因为她和聪山去过更雅致的地方。
男人指着楼梯与墙壁夹角处的桌子,耷拉着头说道:“我们坐哪里吧?”
“好的”。梦瓷施施然走了过去。
菜单很厚,每道菜的价格都在五百以上,就连蒜薹炒肉都要五百。
梦瓷眨着眼说:“我们点最便宜的吧?”
她知道男人请女人吃饭时女人越说点便宜的男人就越要她点最贵的。
所以说男人是最贱的动物。
果不其然,男人把菜单翻到了最后,慷慨地说道:“我只允许你点这页之后的菜!”
梦瓷笑道:“是吗?”
男人道:“是!你尽情点!”
梦瓷点了四十道菜,三十二碗汤,六十四瓶西凤酒,一百二十八个馒头。菜,汤,西凤酒,馒头摆了满满四桌。
她让店小二叫了三十二个人,将他们安排到了座位上。
梦瓷轻笑道:“我点得多吗?”
男人擦着额上的汗,脸红得像是猴子身上的某一部分,连声道:“不多不多!”
“是吗”?梦瓷环视了一下饭店,笑着道,“还有好几张空桌,我再点些吧?”
男人尴尬地笑道:“还是别点了吧,我身上带的钱不够。”
梦瓷掩嘴笑道:“好,那我就不点了。”
另四张桌子上各有十道菜,她自己的桌子上却不过四道。
她问男人道:“你家在哪里呢?”
男人道:“就在大明宫附近。”
梦瓷蹙眉道:“具体点呀!比如哪条街,门牌号是多少。”
男人谨然道:“你问这么详细做什么?”
梦瓷眨着眼笑道:“你觉得一个美女问你的住址能干什么?”
男人眼睛放光道:“你要来我家吗?”
梦瓷笑道:“当然!你该不是怕老婆吧!”
“不怕不怕”!男人的底气有些不足,道,“我家在六角亭路33号。你周六周天来,好吗?”
梦瓷微微颔首,面上不经意间露出了得意的笑容,道:“好!”
外边下起了小雨。男人给梦瓷撑着伞,打开了车门,笑道:“我们去明光宾馆吧!那里环境很好!”
梦瓷故作惊讶地说道:“去宾馆?我为什么要和你去宾馆?”
男人道:“你不是说你要做我的情人?还要来我家吗?”
梦瓷抵赖道:“我说过吗?”
男人生气道:“你不陪我睡我就告诉聪山老婆她老公有外遇!”
梦瓷听到‘外遇’这两个字,眼泪忽得就流了出来。
她狠狠咬着嘴唇,恨恨道:“你敢告诉月楼,我就去你家告诉你老婆!告诉你妈你是个色狼,每看到一个美女就想和她上床!”
梦瓷回来时,聪山依旧呆呆地坐在那棵树下。她撑着刚买的雨伞迅速跑过去,为他挡住了从夜空中不断飘下的蒙蒙细雨。
梦瓷关心地问道:“你怎么了?”
聪山垂下头,轻轻道:“我没事。”
梦瓷再次问道:“真的没事吗?”
她抚摸着聪山湿漉漉的头发,让他的头贴到自己胸口。
“没事”。聪山道,“那边有座寺庙,我们过去看看吧!”
“好的”。梦瓷笑着扶起了聪山,“经常去寺庙祈福的人太贪得无厌,菩萨一定不会满足他们的愿望。像我们这样从没祈祷过的人偶尔祈祷一次,菩萨一定会满足我们的愿望的。”
“你想祈祷什么呢”?聪山为了舒缓内心的哀伤,这样问道。
梦瓷咬着嘴唇,不高兴地说道:“你明知故问。我当然是祈祷你能对我更好。”
聪山知道她会这样说。他在心里默默起誓:
“我和月楼离婚了一定一辈子对她好!”
从这里到观音庙,他开车用了十分钟。
“月楼当时是坐马车来的,而且是游山玩水,应该要用四五十分钟吧?”
寺庙很荒旧,周围杂草丛生。但只是荒旧,却没有裂痕,没有任何危险。
庙门敞开一线,里面透出明亮的烛光,贡香的香气也穿过雨雾,四散开来。
蒲团很新,观音却很旧。观音手持的净瓶里的植物也早已干枯。她身旁的陪侍和前方的两排神女也和她一样,皮肤,衣服都已层层剥落。
聪山忖道:“她从不信神,可为什么对这座庙情有独钟呢?她如果这么喜欢这座庙,为什么不好好整修一番呢?她从前难道经常和父亲一起来,为了缅怀父亲所以没有整修庙吗?还是说她少女时经常和恋人来这里玩?”
他胡思乱想着,明知自己的思绪漫无边际,谬无逻辑,但还是沉溺在里边。
梦瓷看到他神情寂寞,凄苦,隐隐猜出这里和月楼有关系。
她内心不停地埋怨他,但还是微笑着,用极轻柔极轻柔的语调说道:“我们还是跪下磕头吧,一会儿雨下大了就不好走了。”
聪山回过神来,满怀歉疚道:“好的。”
梦瓷跪下来,双手合什闭起眼帘。
“我希望他和月楼能和好,以后永远永远不要有矛盾。希望惜蝶能健康快乐的成长,以后能嫁一个好老公。我也希望他能经常来找我,即使和妻子和好后也能经常来找我。”
“我毕竟只是个一无所有的可怜女人。”
她清澈的泪水自眼角流了下来。睁开眼时,那泪线顺即变成了细瀑。她扭过头,聪山竟也在流泪。
祈祷本是件幸福的事,因为你还有记挂的人。可你记挂的人为何偏偏伤你最深呢?
聪山缓缓跪下。他没有磕头,也没有祈祷,只是痴痴地注视着观音的眼睛。
它的眼睛里毫无感情。
泥偶怎么会有感情?没有感情的泥偶怎么能帮助世人。
“请您告诉我到底该怎么做?如果和梦瓷结婚,那梦瓷和我都会幸福,惜蝶也能够按我的教育方式成长。”
“她呢?她自然会非常悲伤。可是过几年就会消除了吧?之后她如果找到了适合的男人,应该会过得更幸福吧?但她如果不幸福呢?如果找到的男人对她不好呢?那样的话我能心安吗?”
这样的问题他已想过成百上千次,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恰到好处的解决方法。
而且他也不确定自己到底离不离得开月楼。因为月楼给他的是一种母性的伟大的理解,宽容,宽慰。这种感觉正是一个孤儿,一个男人一辈子所需要的。而梦瓷给予他的仅仅是一种凌驾的快感。
可惜蝶呢?她到底需要什么?
梦瓷把沾着自己眼泪的手绢递给聪山,垂下头道:“你饿了吗?”
聪山道:“没有啊?”
梦瓷道:“我饿了,咱们去吃点东西吧?”
聪山道:“去哪里吃呢?”
梦瓷的语气里含着淡淡的幽怨,道:“我知道你从前住的那所别墅附近有家小酒馆很不错,咱们就去那里吃饭吧?”
聪山道:“好啊!我也很久没去那里了,咱们今晚就在别墅过夜。”
自前年冬天月楼在这家小酒馆外摔倒之后,梦瓷就再也没有来过这里。她一看到这个小酒馆,就想到自月楼怀孕后,聪山极少来自己家;想到月楼说他是她的丈夫,他对自己有些误解;想到聪山在月楼面前给自己那一巴掌。
好疼的一巴掌。
身体很疼,心也很疼。所以她哭了,哭得好厉害好厉害。
她是哭着从病房冲出去的。
那时她发誓再也不想他,可是她又怎么能控制得住?
女人的心总是柔软的。
可柔软的心为何总会千疮百孔?
梦瓷道:“我点一小份牛肉,两个饼子,一碟小菜。”
聪山道:“哦,我去柜台要东西,你先坐下吧。”
她坐在了月楼当时坐的地方。
聪山过来时,她不停地用手绢擦眼泪。
聪山道:“你怎么哭了?”
“饿哭了呗”!梦瓷强笑道,“你不知道女人动不动就会哭吗!”
聪山微笑道:“你哭的样子很好看,不过还是不要哭,我看见会难受的。”
梦瓷凝注着聪山,哭泣着说道:“是吗?”
“你如果难受的话就不能不顾一切地娶我吗?”
这句话她当然没有说出口。
吃下一个饼子,梦瓷忽然道:“咱们喝点酒吧?我要西凤酒。”
聪山讶然道:“你还会喝酒?”
梦瓷眨着眼睛道:“不会啊!不过喝喝也没事吧?就算醉了不是还有你吗?”
聪山温和地问道:“那我们点多少呢?”
梦瓷道:“两瓶吧?你一瓶我一瓶。”
聪山道:“好。”
酒拿上来后,聪山给梦瓷浅浅斟了一盅。她刚喝一口,就不停地咳嗽,不停地用手绢扇嘴。她感觉喝下的并不是酒,而是滚烫的岩浆。她的脸也被烧得通红。
“别喝了吧”!聪山伸出手,想去夺她的酒杯。
梦瓷固执地说道:“不,我今天就想喝!”
她其实是想看自己喝醉之后能不能向他吐露心中最深处最深处的事情。
聪山从来没有看见过她这样。
不过喝了五杯,梦瓷就醉了,眼神如同冷风中的残菊般美得凄婉。
她大哭着说道:“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不知道”。聪山想抱住她,但她挣脱了自己。
“你什么都不知道”。梦瓷咬着银牙道,“这是月楼前年冬天摔倒的地方。她当时说你是她的丈夫,说你对我有误解。你还记得你当时在游乐场说了什么吗?你看见我和那个男人在一起,就说他是我的男人,说我是一个朝三暮四的贱女人。你之后还来我家打了我。”
“我当时真的没有推她,只是生气地跑了出去。是她自己摔倒的,是我把她扶去医院的。你却当着她的面打了我。”
梦瓷哭着道:“你当着她的面打了我。”
聪山道:“我记得。”
他抱住了她。
她在挣脱,使尽浑身力气挣脱。
但他还是抱住了她,紧紧抱住了她。
梦瓷流泪道:“我是个可怜的女人,是吗?”
“是”。聪山坦率地说道,“一切都是我的错。”
梦瓷依偎在聪山怀里,咬着他的衣襟,泪眼婆娑着道:“你没有错。是我傻,谁让我爱你呢?”
月楼五点钟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有宾客陆陆续续得从各方赶来。她本来应该留在门口迎接宾客的,但她径直回了房里。
月楼紧皱眉头,缓缓推开了门。她一眼扫过,依旧不见聪山的身影。
那一瞬间,她感觉空气仿佛凝结成冰,而她自己就像一个被冰冻的死人,没有感情没有知觉。她双眼失神,再也无法迈出一步。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走回了卧房。惜蝶和那个女仆在卧房里。
母亲知道自己一回来就会来这里看聪山有没有回来,所以有意把孩子留在了这里。
女仆坐在床头摇着婴儿床。惜蝶已经睡着,女仆不停地打着瞌睡,也已昏昏沉沉。
月楼坐在女仆身旁,在她肩头轻轻一拍。女仆缓缓抬起头,看到月楼,关心地问道:“他回来了吗?”
“没有”。月楼眉头微皱,勉力说道。
“那怎么办”?女仆轻咬嘴唇道,“那些人如果在宴席上看不到老爷,一定会胡乱猜测的。”
月楼流泪道:“他们爱猜就让他们去猜吧。”
她又道:“这两天你照顾惜蝶辛苦了,快回去睡觉吧。我把惜蝶交给其他人照顾。”
“好”。女仆将月楼的手放到自己掌心,温柔地说道,“小姐有没有考虑过离婚呢?”
月楼坚决地说道:“我和他是不可能离婚的。”
女仆道:“为什么?”
月楼道:“惜蝶这么小。如果我们离婚了,她连一个完整的家庭也没有,不是太可怜了吗?另一方面我们认识几年了,结婚也有两年了。我相信我们现在谁也离不开谁。如果离婚的话一定会给彼此留下终身的遗憾。”
女仆道:“那小姐你现在过得快乐吗?”
“不快乐”。月楼诚然道,“但我相信我们如果离婚的话彼此会更不快乐。”
女仆道:“你如果不离婚的话或许会一辈子不快乐?你情愿这样吗?”
“我不知道”。月楼道,“也许等惜蝶足够大了,等他不再懦弱,悲伤的时候我会考虑和他离婚吧?”
女仆道:“他如果一辈子悲伤,懦弱呢?”
月楼道:“那样的话我绝对不会离婚的。其他女人也许比我会照顾他,比我温柔,但我相信我比她们更能令他感到踏实,更懂得如何疏解他内心的积郁。”
女仆看着月楼红肿的眼睛,眼圈也已红了:“你为什么就不会替自己考虑考虑呢?”
“因为我爱他”。月楼淡淡地说道,“所以不想看到他悲伤,难过。”
女仆眼神暗淡地说道:“那如果他要和你离婚呢?”
月楼轻轻叹了口气,道:“唉!我会尽力挽留他。如果挽留不住,我就会同意离婚的。但我绝对不会再结婚。倘若他有一天后悔了,我会再次接受他,像一直以来那样照顾他,保护他。”
女人的心总是柔软的。
可柔软的心为何总会千疮百孔!
月楼抱着惜蝶走入了母亲房内。
惜蝶这时已经会走路了,只是还走不太稳。
她给母亲房里也铺了舒适的地毯,桌子,凳子,门槛等的棱角也用棉花包了起来。
林夫人知道女儿会来,早已坐在桌旁等待着她。
女儿抱着惜蝶走了进来。她面颊消瘦,眼睛微陷,鞋,旗袍上沾了些许尘土。
她本是个极爱干净的人。
月楼朝母亲微微一笑,将惜蝶放在地毯上,拿了几样皮质,布质玩具放在她身旁。
她心里还抱着一线希望,问母亲道:“他是不是来您这儿了?”
母亲抱怨道:“没有。”
月楼道:“我没有找到他。他们似乎也没有找到。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他能够看到报纸了。他只要能在筵席开始前赶回来,我就不恨他。”
林夫人知道这种希望很渺茫,但又不忍心拆穿女儿的心事:“谁在迎宾呢?”
“是青萍和苏秀”。月楼语声凄凉,道,“惜蝶托付给您,我现在也该去了。”
母亲叮咛道:“他们如果问聪山在哪里你就说他出差了,不要什么也不说,也不要照实说,好吗?”
月楼道:“我不想骗人。他们问的话我就说我也不知道他去哪里了。”
首富家里无论办什么事,总是有非常多的人过来凑热闹。
小和尚是一个人来的。他没有穿和尚服,头上长出了短短的青发。
他跑过来微笑道:“三个月不见,姐姐又漂亮了许多呢!”
月楼道:“是吗?”
小和尚道:“当然是,我可从不骗人的!”
月楼道:“嗯。”
小和尚发觉姐姐今天似乎不高兴。平常她的话总是很多,笑容也很多。她说话是在应付自己,面上偶尔露出的一抹笑容也像是雕上去的。
他忽然想起了姐姐冬天时哭着说的话:“因为聪山越来越讨厌我了。”
他并没有问姐夫在哪里。
他本该在这里迎接宾客的。
既然不在,很显然说明他们的关系并不好,问出来也只是徒增姐姐的伤感而已。
“那我进去了,姐姐也快点进来哦”!他拉起月楼的手,缓缓俯下身,西欧骑士般优雅地在月楼手背上亲了一口。
看着小和尚的模样,月楼终于笑了。
虽只是转瞬即逝的一抹笑容,却那么凄艳,那么动人。
不一会儿,那位卖花的老奶奶也来了。
老奶奶当然已经不卖花了。
月楼给她开了一个小饭店,她现在只负责收钱。
老人一眼就看出了月楼心底的悲哀,道:“聪山呢?”
月楼道:“他昨天一早就出去了,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老人道:“他现在还没有回来?”
这句话她本不该问的。
月楼道:“没有。”
老人道:“你们是因为孩子的原因把关系搞得这么僵的吗?”
月楼道:“是的。”
老人道:“也难怪。你的性格很坚决。他虽然懦弱,可是也是一个决定了事情后‘不到黄河心不死’的那种人。”
月楼道:“您说得对,我想问您这种事情该怎么解决呢?”
老人道:“能有什么办法?”
灯商张自然也来了。他开的自然是极好的车,挽着的自然也是极漂亮的女人。
“如果男人在外应酬的时候只挽自己老婆的话会被人瞧不起的。因为老婆不一定漂亮,不一定有魅力。”
他的老婆很丑。
富人老婆的长相总是极端的,要不极端的丑要不极端的美。
看到只有月楼站在门口,他的面上忽然露出了恶毒的笑容。
灯商张故作惊讶地问道:“诶?你老公哪里去了?”
月楼别过脸,淡淡道:“他昨天早上出去,现在还没有回来。”
“咝?一个父亲若在女儿生日的时候没有回来就太说不过去了”。灯商张用一双嘲讽的眼睛看着月楼,顿了顿,又道,“关键是他去了哪里呢?”
他阴恻恻地说道:“说不定正和哪个女孩在樱花树下赤裸着散步呢!”
月楼没有说话。
她又能说什么呢?
没有?
有?
“乞丐就是乞丐,你如果给他一块面包他会感谢你,如果把自己给他,再给他一麻袋黄金他就会抛弃你,去喝酒,去赌,去嫖,去做所有男人都想做但没钱做的事情。”
“你他妈的说什么呢?”
灯商张正说得兴高采烈,这瓢冷水就朝他兜头泼下。
他怒目转身,便看见了柳眉倒竖的云雁。
云雁的丈夫是西安市工商管理局的局长。
灯商张提起的手放下了,愤怒的眼神也缓和了,说道:“你们聊,我就不打扰了。”
云雁冷冷道:“你不向她道歉吗?”
灯商张站在月楼面前,躬身道:“对不起。”
月楼别过头,连他瞧也未瞧。
她觉得瞧这种人是侮辱自己的眼睛。
他挽着的女人在看到云雁时就已立在一旁,讪笑着注视他。
他抬起手,狠狠扇了这个美丽的婊子一巴掌,愤愤然朝大门走去。
月楼冷冷道:“谁允许你进去了?”
灯商张看着月楼的眼睛,笑道:“我是来庆生的,你难道能拒绝吗?”
“能”。月楼淡淡道,“这是我家,我不想让谁进去谁就一定进不去。”
灯商张拆开了贺礼。贺礼是一匹精美的玉马。
他微笑道:“这匹马还不错吧?”
月楼连这匹价值千金的玉马瞧也没瞧。
云雁怒道:“你赶快滚!”
灯商张朝月楼和云雁各鞠了个躬,转身走了。
云雁为了防止再有人问来问去,便陪着月楼迎接宾客。
只要有人提起聪山,她就会皱眉示意。他若是不懂自己的意思,她便会切断他的话。若有人用嘲笑的眼神看月楼,她就会骂他,让他滚回去。
客人渐少时,云雁牵起月楼的手,微笑道:“咱们进去吧?我好想早点看到惜蝶呢!”
月楼陪她走了一会儿,道:“惜蝶在我娘那里,你自己过去吧。”
云雁关心道:“你呢?”
月楼垂下头,眉头微微皱起,然后又抬起头,道:“你先过去,我要回房拿个东西。”
云雁瞧着月楼憔悴的模样,关心地说道:“我和你一起去吧?”
月楼轻叹道:“不用了。”
和云雁分手后,月楼去了湖心的小楼,她和他经常做爱的神秘所在……
好多回忆,好多眼泪。
“他现在在做什么呢?”
她关上门,躺在小楼里的虎皮小床上,在一片漆黑中这样思忖。
又是宴会。
月楼记得上次宴会是在十一个月以前,惜蝶满月的时候。
她环顾四周。
当时的人和今天一样多,气氛也和今天一样热烈。
可她的身旁毕竟少了一个人。
她的丈夫,她孩子的父亲。
气氛无论如何热烈,客人的笑声无论如何明朗,她又怎能高兴得起来?
那天宴席开始时他和自己一起给客人鞠躬,给客人斟酒;他给自己夹菜,劝自己多吃点;和他讨厌的,自己要好的朋友梦瓷聊天。
还有阶前雪白的月光,飞舞的萤火虫,他舌尖游走在自己胸膛的酥软愉悦的感觉,畅快淋漓的性*。
多幸福的一天!
第一波菜上来后,林夫人想提醒女儿给客人道谢。她还没说出口,月楼已经站了起来。
她躬身道:“谢谢各位来我家给我女儿过生日!”
“怎么只有你一个人,聪山呢?”
“是啊!怎么没有看到他?”
“真奇怪,他女儿的周岁生日他怎么能不在呢?”
……
每一句话都像一支箭,笔直地射入了月楼的心,射得她鲜血淋漓。
月楼没有哭。
她是个坚强的女人,她已流了太多泪。
一个流了很多泪的坚强的女人,她的眼泪自然会少许多,但这绝不代表她已麻木,已感觉不到痛苦。
有的时候就是这样:当一个人真正痛苦的时候,外人反而看不到他痛苦。
这只因为他的痛苦已深入骨髓,而不在脸上。
林夫人起身道:“聪山前天晚上坐夜行火车去东北出差了。”
她说着拉女儿坐下,给她舀了碗热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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