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魂断
这里是半山腰的亭子。
月楼坐在亭子里,聪山抱着惜蝶坐在旁边。
午后的太阳淘气的孩子般藏在远山的树后。
虽是这样,可厌的绿树又怎能隐没太阳那令人眩晕的光辉?
月楼看着惜蝶的眼睛,开心地说道:“你看,孩子眼里的光岂非比阳光还要光彩夺目?”
聪山俯下身,也看着惜蝶的眼睛。
“那当然,太阳不知道比惜蝶大多少倍,灼热多少倍,宇宙更不知道比惜蝶浩渺多少倍,悠久多少倍。”
“但惜蝶岂非会哭,会笑?”
“人的一颗眼泪岂非比宇宙还要重?”
月楼抱过孩子,在她额上轻轻亲了一口,道:“是啊!”
“有感觉,有情感的人类,鸟兽虫鱼,比宇宙还要伟大。”
他们的对面是一条发着白光的丝缎般的瀑布。
月楼笑着道:“你的造园本领真不错,把对面的瀑布都‘借’了过来!”
聪山道:“你也不错,皇帝将岳阳楼、黄鹤楼、二十四桥,烟雨楼等南方景观搬到了承德避暑山庄,颐和园,你又把它们搬了过来。”
月楼眨着眼道:“皇帝的眼光总不会太差,而且一个人若能不思考问题的时候就不要思考。”
她晃了晃手里小小的相机,嫣然道:“你背朝瀑布,我给你俩照张相!”
对面的景色很好,一跌百丈的瀑布,葳蕤的浅深树木,就连山的褶皱也如女子眼角的笑纹般令人不饮自醉。
虽是如此,可她调光圈、焦距、感光度,K值仍调了许久,角度也试了许久。
聪山不耐烦地说道:“你简直比达盖尔拍照还慢!”
月楼撇了他一眼,笑啐道:“慢工出细活,拍照快的人怎能拍出好的照片?”
聪山道:“可是你也太慢了!而且你让我举着惜蝶,我的胳膊简直都要断了。”
月楼道:“就算断了也要坚持呀!每天给惜蝶拍几张好的照片,无论于她于我们岂非都是绝好的留念?”
聪山心中嘀咕道:“因为孩子的事我和你已经吵了好几次,你还是不按我的意思行事!”
月楼仔细翻看着照片,道:“来,我抱孩子,咱们再去山上拍几张。”
聪山站起身,递过孩子,拍了拍屁股上的土,道:“我累了,你自己去吧。”
月楼垂下头,微一皱眉,悲伤突然猛虎般咬住了心脏。她再抬起头,聪山已转身走下了阶梯。
山路很长,很长。月楼抱着惜蝶,拿着照相机朝山顶走去。
山路虽长,可寂寞岂非比山路还长?
如蚕丝般一点点包裹住月楼的心脏。
孩子可爱,可孩子岂非也会成为夫妻关系变坏的导火索,冬日瀑布上结出的锋利的冰柱般将夫妻感情刺穿一个大洞?
左边是一片竹林,竹林下是多年累积的腐烂的黑褐色竹叶,踩上去发出沙沙的声响。
这里能将整个园子尽收眼底。好大的园子!聪山自从父亲去世后开始建,现在才刚刚建成。
月楼此时的心情正如时任纯子眺望被依依白雪覆盖的阿寒湖般孤独岑寂。
“倘若长此以往,我和聪山的关系会变成怎样?”
她不敢往下想。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的泪水已漫湿面颊。
竹林深处是一座巴洛克风格的建筑。外部是浅灰和亮蓝,雕有金色的花饰。门前还有几个大理石的肌肉健美,手持宝剑的中世纪骑士。
阳光透过窗户上的彩色拼接琉璃射入大厅,给家具披上了一层五光十色的轻纱。
月楼的正面是铺着红毯的大理石台阶。台阶上行几步分成两道,搭接上边房屋。台阶两侧是两根金质烛台,烛台上燃着巨大的白烛。
厅左有壁炉。壁炉前是一把藤椅,一张放着水果和香烟的茶几。茶几旁边是一架钢琴,再靠墙是完成未完成的大理石雕像。未完成的雕像上覆盖着白色幕布。
厅右有长长的石桌,桌上放着百合、葡萄酒,高脚杯。桌侧还有一张台球桌。最内侧是一盏精美的装饰台灯。
穹顶雪白,地毯是一幅巨大的《浴后戴安娜》。
女神虽光着身,但却没有一丝淫亵,反倒让人觉得十分优雅高贵。她那温润如玉的身体,比十七八的少女脱光衣服对男人的诱惑还要大。
月楼虽吃醋于女神S型曲线与身体的柔润光透,但她毕竟是个文雅的女人,更被画家高超的技艺折服。
她最喜欢女人光润的身体。
快乐的人岂非总喜欢光彩?
月楼摇头叹道:“聪山也太奢侈了,竟用十三万买一块地毯。”
楼有四层,每层有十间屋子,每间屋子各有用处。
月楼长长叹息了一声,道:“这里是他的世界。”
她进的是第四层的卧室。卧室有独立的大厅。
巨大的弧形落地窗前是一个弧形水池,倒映着天光的平静水面与地板近乎呈一条直线。水面后摆放着一张白色弧形沙发。坐在沙发上可以观赏秦岭风景,向左眺望还可隐约瞧见西安城。
月楼让惜蝶俯卧在柔软的床上,再把鸟笼放在她面前。等她用胳膊支起身子,月楼便将她长长的睫毛、曲线柔润的鼻子,长得很大的嘴;啾啾鸣叫的小鸟,对面的秦岭都拍了进去。
你不用看她拍的照片也可以想象这张照片有多么美!
她脱光衣服,和惜蝶仰卧在床上,整理好自己的头发,将相机拿起。惜蝶细声叫着,晃动着小手想要夺相机。月楼也学着她晃动手,然后迅疾地按下快门,把这一刻定格了下来。
她看着照片,手有些虚,床铺也很凌乱。
但自己和惜蝶都在笑。
这岂非已足够?
才一眨眼的功夫,惜蝶就在母亲怀里睡着了。她透明的口水又沿着脸颊缓缓向下流。月楼俯下身,伸出舌头帮她舔净。
她让孩子侧卧,以方便训练她过几天翻身。终于,她抱着她沉沉睡去。
不知何时,她的眼泪已流了下来。
月楼站在湖边,指着天上五彩斑斓的云霞,兴奋道:“惜蝶你看,傍晚的天空可真漂亮啊!反正时间还早,我们再去船上拍几张照片吧!”
她微一招手,湖中戏水的两个少女便把画舫划了过来。
少女轻巧地跳上岸,娇笑道:“来,让我抱!”
月楼笑着把惜蝶放入她怀里,灵燕般飞上了船。
茶恰好煮好了。茶香伴着水蒸气青烟般飘入月楼鼻里。月楼给自己和两个少女各倒了一杯。
另一个少女走进船篷,手放在背后,不知拿着什么东西。
少女笑啐道:“你拿着什么啊!”
“没什么”。另一个少女神秘地笑着将手从背后移了出来。
少女道:“原来是朵莲花啊!”
月楼轻斥道:“你怎么把莲花摘下来了?”
少女眼圈已红了,吃吃道:“我……我只是想把它放在床前晚上闻它的香味。”
“你坐下吧”。月楼轻笑道,“你摘下它,它明天岂非就枯萎了?你不摘它,它岂非还能开段时间?”
少女流泪道:“是我错了。”
月楼柔声道:“别哭,我不就说了你一句吗?”
少女抹了把眼泪,道:“小姐,你是来拍照的吧?”
月楼恍然道:“是啊!趁荷花还没有闭合,太阳还没有落山,你赶快给我拍几张!”
少女轻皱秀眉,道:“可是老爷难道不来吗?”
月楼垂下头,默然良久,缓缓道:“他和朋友喝酒去了。”
“哦!那就我来拍吧”!少女立刻站起身,从月楼手里夺过了相机。
湖对面是一片盛开的莲花,岸上还有一道长长的曲廊。月楼还在小山上修建了一座七层宝塔。
她和少女把船划到湖心,使相机恰好能括住莲花、长廊、宝塔,瀑布。
此时,夕阳给万物披上了一层彩妆,让一切更加唯美可爱。
月楼让惜蝶挨着自己前胸。她则靠着雕栏站好。少女旋即拍好三张,笑着给月楼看。她虽拍得快,可构图,光线都妙到毫巅。
月楼赞道:“看来我应该请个摄影家或画家来教你。”
少女朗声笑道:“好啊!其实我一直在偷偷学画呢。”
月楼肃然道:“那我明天就给你请个画家,不过你可要认真学啊。”
少女神采奕奕地说:“我一定会的!这可是我的梦想呢!”
仆人岂非也是有梦想的?
乞人岂非也是有梦想的?
月楼看着她,目中透出赞赏的颜色:“你们玩,我回去了。”
少女亲了惜蝶一口,笑道:“小姐可要好好爱她哦。”
另一个少女瞟了她一眼,啐道:“那还用你说。”
少女满脸通红,道:“我只是太喜欢她了。”
月楼回到家时暮色已浓,可四处寻找也不见聪山的踪影。
“他到底哪里去了。”
她将惜蝶交给女仆,去暗房冲洗照片。
一个小时之后,她把冲洗好的照片用夹子夹好,小心翼翼地挂在了晾衣绳上。
月楼细细翻看着今天拍的一沓照片。
自己一大早给惜蝶穿衣服时的、帮惜蝶洗脸时她哭的样子、少女把水珠弹到她脸上时她手舞足蹈的模样、自己给她画指甲时她可爱的笑容,把她放在洁净的地毯上她咧嘴要哭的可爱模样……
每看到一张可爱的照片,月楼都会把它给惜蝶看。惜蝶总是会凝注半晌,稚叫一声,猛然伸长胳膊夺。有时月楼闪避不及,惜蝶便会将照片揉得不成样子。
月楼并不生气,只是微笑着注视惜蝶,然后用很长,很长的时间挑拣照片,将它们珍藏到自己心里。
“来”。月楼把女儿抱在桌子上,手伸进她衣服里,摸着她的小肚子,道,“妈妈再给你量身长。”
她拿起皮尺,让零刻度恰好与惜蝶头顶成一直线,另一端与惜蝶脚底成一直线。
“是60.1公分呀”!月楼翻着记录惜蝶身长体重的笔记本,欣喜道,“与昨天,前天没区别,可比起大前天却多了一毫米呢!看来你每天都在长!”
惜蝶看到母亲的笑脸,伸出小手求抱。月楼把她抱起,轻摇着,咬住她的脸玩,惜蝶嘴里发出咯咯的笑声。
“再给你称体重吧!”
院子里传来聪山的脚步声。月楼没有理他,拿出将秤盘换成编织筐的秤,把惜蝶放了进去。
聪山默默走到月楼身旁,拿起秤,看着秤星道:“5.71公斤。”
月楼兴奋道:“你看你看!比前天重了7钱呐!”
她扫了一眼近一个月的记录,郑重道:“女儿可是每天都在长大,你可不能老发脾气。”
聪山低下头,注视着女儿明澈的眼波,目中充斥着一种无法动摇的意志力。
月楼抱住丈夫,丰腴的身体完全融在他身体里,柔声道:“我也知道你希望孩子完全按你的意志成长,可你是否想过,你的思想是在漫长的寂寞悲伤中形成的,本身就存在许多缺陷。”
聪山淡淡瞧了妻子一眼,目光投向了惜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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