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6 望月楼

　　一夜无眠。

　　清冷的风，拂过这陌生的城，吹来灰蒙蒙的云。

　　窗台上，忽然多了一点湿润。渐渐地，耳边是淅淅沥沥的雨声。

　　风更冷，夹带着清新的水气，坠落天地间的灰尘，让世界变得清明。

　　清晨来的晚了一些。

　　还没有来得及喧嚣的街道，直接在细雨中沉寂。

　　陆野早就等不及了，他听到了楼下店小二开门的声音，便转过身，匆匆下楼。

　　海北追上来，说，“先吃个早饭吧。”

　　陆野道，“我更想现在立刻抓个人来问问哪里有空间裂痕。”

　　“想问的话，不需要抓个人，直接问店小二就好了。”海北道，“不是有一万多个吗？即便是普通人，大概也是知道的。”

　　陆野点点头，一直来到楼下，看到忙碌的店小二，直接上前，问道，“伙计，跟你打听个事儿。”

　　“客官起的早啊，您想问什么？”

　　陆野正待开口，却忽听海北插话道，“就是想问问，除了城外数十里那片流光，距离最近的流光在哪？”

　　小二一愣，道，“城东百里之地的晋城城外，就有一处。”

　　海北道了谢，直接跟陆野离开。

　　陆野正待祭出飞鸟，却被海北制止。“时间还早，不过百里之地，还是不要祭出飞鸟了。若是引得别的炼气士的注意，反倒是个麻烦。”

　　陆野一怔，点头道，“你想的周到。”

　　两人冒着毛毛细雨，走了一段，快到城门口的时候，海北让陆野在一处屋檐下等候，自己则转身进了一处车马行的院门。片刻，便赶着一辆马车回来。

　　“上来。”海北道。

　　陆野笑道，“你会赶车吗？”

　　“大不了把你拉沟里去。”

　　“哈哈。”陆野笑笑，钻进马车里，掀开前面的帘子，看着娴熟的拿着皮鞭赶车的海北，不禁问道，“海北之地也有马车的？”

　　海北笑道，“只有海马，不过大概也差不多。”

　　“我怎么感觉差好多？”

　　“哈哈。”海北大笑，驱赶着马车出城，上了官道。

　　雨越下越大，道路上开始变得泥泞起来。

　　行了约摸二三十里，身后忽然传来哒哒的马蹄声。不消多时，那匹马追了上来，与马车保持着平行。马上是个二十来岁的青年，浑身上下已经被雨水淋透了。他冲着海北和陆野喊道：“二位，可否行个方便，让在下马车里避避雨？”

　　陆野迟疑了一下，道，“上来吧。”

　　那人道一声谢，直接在马上跃起，竟然稳稳的落在了马车前方，之后闪身进了车棚内。“哎呀，这雨下的，可真是时候。”说着，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

　　陆野敷衍的笑笑，看了海北一眼。两人都看出来了，这青年是个修真者，或者说，是个炼气士。炼气九层的修为，在修真界，不过是个菜鸟，但在这个世界里，应该算是高手了。“兄台这是要上哪？”

　　“晋城。”那人道，“不知可否顺路？”

　　陆野一愣，道，“倒也顺路。”

　　那人笑道，“那我可是走运了，我还以为要淋上一路的雨呢。在下杨青，二位怎么称呼？”

　　陆野和海北各自报了姓名，杨青笑道，“不知在下是否有看走眼，二人看起来像是炼气士。”

　　陆野微微一笑，道，“是吧。”

　　“二位应该不是本地人吧？”杨青道，“伏牛郡一带的炼气士，我大多都见过，二位却是面生的紧。”

　　陆野听到杨青之言，忽然心念一动，道，“我夫妻二人，一直隐居深山，此番是第一次入世。杨兄自是看着面生。”

　　杨青一愣，道，“原来如此。”

　　前面赶车的海北，听到陆野的话，斜了他一眼，之后说道，“杨兄去晋城做什么？”

　　“有点儿俗事。”杨青笑道，“二位隐居深山，何等自在，缘何忽然出世？这世间纷纷扰扰，当真不厌其烦。有时候，我甚至也想找一处世外之地了此残生。”

　　陆野笑道，“未曾拥有的，总是最好的。杨兄的不厌其烦，不过是因为拥有的太多太久。恰恰相反，对于隐世而居的生活，我们也是不厌其烦了。”

　　杨青大笑，“陆兄当真是个妙人。”

　　陆野跟着笑笑，又道，“杨兄久居尘世，可否跟我们夫妻二人讲讲这尘世纷扰？我夫妻二人见识不多，对这花花世界里的一切，还是极感兴趣的。”

　　杨青苦笑一声，叹气道，“世间纷扰，无非利来利往。利者，或金银财宝，或名望人脉，或江山美人。古人为果腹之因而聚，又因果腹之故而争。临水黄氏左侵右犯，一统三川。大川之国延续三百年，恒、永、辉、周……你方唱罢我登场，纷纷扰扰无数岁月。一百年前，大泽吴氏因‘一钱之怨’揭竿而起，建大泽皇朝，传诸三世。西北将军叶良‘冲冠一怒为红颜’，挟大泽皇后反叛，叶国由此而生……世俗纷扰，大抵如此，反反复复多少年，也没有什么新鲜花样。”

　　陆野微微一笑，道，“世间俗人，也就这样了，自是比不了我修行之人的。”

　　“哈哈哈！”杨青大笑道，“陆兄此言差矣。你当着乱世纷扰中，少得了炼气士的踪影？别的不说，就说那大川之国，当时正值鼎盛，缘何忽然被灭？缘何国恒以弱灭，而川独以强亡？”

　　“这个……”

　　“大川之亡国，只因一件修行之人趋之若鹜的法宝。”杨青道。

　　“哦？”陆野微微凝眉，“什么法宝，竟然使得大川湮灭？”

　　“轮回石！”

　　陆野心头猛然一颤，就连一直在赶车的海北，也是一惊。

　　陆野努力让自己尽量保持平静，脸上呈现出一丝茫然和好奇，“轮回石？是何物？”

　　杨青道，“世间苍生，不论人畜，难逃轮回之苦。而这轮回石，可以让人永生不死，绝不轮回。”

　　陆野咧嘴笑笑，说道，“杨兄在开玩笑吧？哪会有这般东西。”

　　杨青摇头道，“很多人也是不信的，但江湖传闻，确实如此。相传，当年大川哀帝为自己修建陵园之时，忽然发现了一处洞穴，那洞穴之外，布满禁制，其中异彩流连，端的神奇。哀帝断定其中必有异宝，随即派出心腹炼气士数十人，试图潜入禁制之内。”

　　见杨青停顿了一下，陆野及时问道：“后来呢？”

　　“据说，死了近千炼气士，终于将那禁制破开，而那禁止之内的异宝，就是轮回石。”杨青笑道，“那些炼气士，对哀帝还算尽忠，将那轮回石交给了哀帝。哀帝想要得到轮回石的力量，以求永生不死。不过，可惜，就在哀帝得到轮回石的第三日，忽然暴毙于寝宫，名太子第一个发现哀帝死尸，后由丞相宇文芳拥护，宣布继位。半个月后，名太子失足落井而死。是年，晋王、荣王、秦王、征北大都督……十八路大军反叛，大川因此亡国。”

　　陆野凝眉道，“那轮回石呢？”

　　杨青笑问，“陆兄以为呢？”

　　陆野沉吟良久道，“莫不是在那丞相宇文芳手中？”

　　“世人大多如此怀疑，也有人认为轮回石是被太子之后进入哀帝寝宫的太医拿走了。也有人认为名太子拿走了轮回石，并且早对宇文氏不放心，故而轮回石依然被他藏了起来……”杨青道，“再后来，轮回石再也没有了踪迹。”

　　陆野想了片刻，才道，“哎，江湖野史，实在是离奇。那轮回石缘何能让人永生不死？太夸张了。不就是一块破石头嘛。”

　　杨青笑笑，说道，“轮回之地的石头，就不是普通的石头了。相传，此物乃是天帝从轮回之地带回来的。”

　　“天帝？”

　　“就是开天辟地之人。”杨青道，“具体叫什么名字，无从得知。”

　　陆野觉得，若是这些传闻是真的，那天帝，怕就是魔祖了。想了想，陆野又道，“还是不对。这般神奇的东西，天帝应该也需要吧？缘何又将那轮回石遗弃在那洞穴之中？”

　　“这就不得而知了。”杨青笑道。

　　陆野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见不到那轮回石，我是不会信的。”

　　“哈哈，那就没办法了。”杨青笑了一声，转脸看看外面的大雨，叹气道，“这雨，看样子要下个没完没了了。”

　　“看起来像是。”陆野看看天，说道。

　　杨青道，“晋城之中有一明月湖。湖中有一望月亭，乃是晋城公子的地盘。我与那晋城公子还算熟识。等到了晋城，陆兄不妨跟我去那望月亭上坐坐，一览‘明月镜心’的美景。”

　　“这个……再说吧……”

　　“埃，陆兄何必如此客气，在下总是要答谢一下陆兄的情谊的。若非陆兄慷慨，我怕是要淋成落汤鸡了。”杨青极为热情，“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呢？世事艰难，多个朋友，总是好的。”

　　海北回头看看杨青，又看了看陆野，笑道，“夫君，既然杨兄如此盛情，我们就不要客气了吧，反正咱们也没什么事儿。”

　　陆野看向海北，海北展演一笑，“我倒是很想看看那所谓‘明月镜心’是何等景致呢。”

　　陆野不知海北是什么心思，不过话说到这份儿上了，他自然也只能先应承下来。

　　接下来，海北似乎有了聊天的兴趣，开始跟杨青从明月镜心聊起，一直聊着这个世界上的山山水水。

　　陆野却安静了下来，听到杨青说所谓的“明月镜心”需要在白天看，才算安心下来。想要进入晋城外的流光，需要晚上才可以。所以，白天跟杨青和海北在望月亭耗耗时间，倒也无所谓。

　　中午时候，陆野一行三人终于赶到了晋城地方。

　　这晋城比之前陆野和海北待着的那座城明显大了许多。此时雨已经小了许多，虽然依旧淅淅沥沥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但却已然不影响出行了。

　　海北按照杨青的指路，一直将马车赶到了明月湖畔。

　　下车换船。

　　站在船头，看着不远处湖心岛上的一座楼阁，再看周围被雨滴荡起一片片涟漪的湖面，陆野唏嘘道，“想来登高望远，景色定然不俗。”

　　“哈哈，我最喜这天然美景。倘若那刻意雕琢之物，纵然美轮美奂，总也失了灵性。晋城之地，人杰地灵，景色优美，陆兄伉俪，当多盘恒几日。”杨青道，“晋城公子和望月楼主均与在下相交匪浅，也都是当下风流人物，陆兄见了，定会欢喜。”

　　海北却笑道，“杨兄要多陪我夫君说说话，想来杨兄也注意到了，我夫君心中一直有些郁结。”

　　“哦？”杨青有些意外，看向陆野，道，“陆兄有何不开心的事情？”

　　“是小女子的不是了。”海北道，“我夫君对这凡尘俗世，是没什么兴趣的，若非我缠着他出世，他是决计不会出来的。可即便跟我出来了，依然还是不开心。”

　　陆野不知道海北为何会这般说话，但他心里明白，海北可不是林小舟那般喜欢胡闹的小魔头，她这么做这么说，必然是有原因的。所以，他也只是顺着海北的话，淡然一笑。

　　杨青自然是少不了一番安慰，之后又说起这凡尘俗世的美好来。陆野只是随意附和着，脑海中却一直在回想着杨青提及的轮回石的事情来。

　　不消多时，三人登上小岛。

　　杨青率先而行，来到那望月楼下，冲着那掌柜笑道，“老钱。”

　　“杨公子。”

　　“速速去请你家楼主和晋公子来，再在七楼追月阁摆上一桌上等菜，我要宴请贵客。”

　　那老钱笑着应了一声，又跟陆野和海北打了招呼，之后招呼了店小二一声，吩咐了几句，这才亲自领着陆野三人上楼。

　　一直上了七楼，进入追月阁，三人落座，杨青陪着陆野和海北聊了一会儿，又不耐烦道，“这俩人怎么还没来？真是的，我去催促一下，二位再次稍后。”言毕，起身离开。

　　陆野呼出一口气，看向海北。

　　海北则微微一笑，压低了声音，说道，“遇到这杨青，怕非偶然。提及轮回石，怕也非是随口。”说罢这些，海北便转脸看向窗外，笑道，“夫君，且看，这里景色，确实不凡。”

　　陆野没好气的啐了一口，道，“夫君我是个俗人，对美景什么的，兴趣不大。”

　　海北抿嘴笑笑，“为何不说我们是师兄妹？”

　　“我就是随口一说，顺便跟你开个玩笑。”陆野道，“就是个恶作剧。”说罢，又看着窗外的湖面，低声转移话题道，“不知那流光在城外何处。”

　　海北道，“不急，反正距离天黑还早，先看看这杨青到底想干什么。而且，对于轮回石……我还是很感兴趣的。”

　　“轮回石……”想起在修真界中，因为一颗轮回石，而最终搅得天翻地覆，陆野就忍不住苦笑道，“不祥之物啊。”

　　“是啊。”

　　“而且，我觉得不大可能有这东西，搞不好只是以讹传讹。那魔祖岂能不知轮回石的好处？缘何把那东西留在了这……”说到此，陆野忽然闭了嘴巴，想要给海北使个眼色，见海北忽然变得一脸花痴的模样看着外面景色，才意识到海北的修为比自己高很多，肯定早就察觉有人靠近了。

　　片刻，杨青推开隔间的房门，看着陆野和海北，大笑道，“二位，我来引荐一下。”

　　跟着杨青进来的，是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两人俱是二十来岁模样，男子面若冠玉，蠢身材颀长。一身锦衣，一手折扇，看起来风度翩翩又不失贵气。女子的穿着，倒是简单许多，姿色也是一般，但一袭翠色衫裙，配上翡翠月牙头钗，倒显得极为清爽而亲近。

　　男子是晋城公子，女子就是望月楼主了。

　　杨青笑道，“这望月楼，实则是晋公子的产业，不过交给了望月打理。”

　　陆野看看晋公子，又看看望月，笑道，“不知是先有望月？还是先有望月楼？”

　　听得此言，杨青和晋公子大笑，望月掩嘴而笑。

　　杨青道，“不爱江山爱美人，晋公子风流倜傥之名，陆兄早晚会深有体会的。哈哈哈，来，各位，都不是外人，先落座吧。小二，先上一壶上好的‘月下独酌’。”

　　“没吃饭，先饮酒吗？”陆野问道。

　　晋公子笑道，“陆兄误会，这‘月下独酌’，嗅之酒香弥漫，饮之淡如甘泉，实则醒神茶也。”

　　不消多时，月下独酌上来。

　　众人一番品评，倒也不亦乐乎。

　　杨青竟是亲自给陆野和海北二人斟茶，之后自是要提及那“明月镜心”之说。原来所谓“明月镜心”，指的是明月湖中太阳的倒影。这明月湖水质清冷，太阳映射其中，辉光尽去，清冷如月，观之让人清心安逸，而人在安逸之时，难免自醒本心，故有“明月镜心”之说。

　　茶去酒来，数道望月楼的招牌菜，自然是需要望月楼主亲自解说。

　　陆野和海北起初还有些客套，但时间长了，发现三人竟然都是这般客气，也就不再作态。一番交谈之下，陆野已然明白，这三人，其实都不是简单人物。这晋公子，乃是晋城城主之子，而杨青，竟然是伏牛郡郡守之子。至于这望月楼主，更是叶国定远侯之女。

　　三人如此身份，对自己和海北依然如此客气，陆野心中，自然多了一分警惕。

　　酒过三巡，陆野觉得，若是三人有什么要求，大概也该提出来了。

　　不过，让陆野和海北都有些意外的是，一直到吃饱喝足，晋公子和望月楼主借口有事离开，竟是什么也没有提。杨青说是要去城主府办点儿事情，也便告辞离开。

　　看着冷冷清清的房间，陆野和海北面面相觑。

　　“什么状况？”陆野问。

　　海北凝眉摇头，显然也不太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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