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节 动手


  对于李旭这等程度的高手而言,有马和无马都是一样的,而普通高手仍然要借助马力和马速,以求在交手时获得那一瞬的先手优势,然而李旭、鱼辅国却是不会考虑这些,因为根本没有任何一种马可以在速度和耐力上同他相比。

  李旭翻身落下城头,这一手无疑又引起了周围官兵将领的一阵阵欢呼。

  鱼辅国站在军营之中看着,忽然转过头对卢平低声说道。

  “你说,我要是让他在那里站上个把时辰会如何?”

  “那就是西席先生将不听话的学子罚站了。”

  卢平嘴上说了个笑话,不过鱼辅国却是笑不出来。

  “的确是个不听话的孩子。”

  鱼辅国一声长叹,向外缓缓走去。

  这位曾经权倾天下的老太监从营门之中走出,他每呼吸一次,身体周围都有好似霓虹一般的光芒隐隐闪动,一开始颜色极淡,每迈出一步,周身的光芒便盛上三分。

  炎阳奇功夺天地造化之奇,鱼辅国以宗师之威悄悄引动,便已经将周围的光影变化。

  当鱼辅国一步步走到李旭前方一百步的时候,他周身的霞光已经达到了极致,似乎可一个瞬间化为火焰在空中燃烧起来。

  鱼辅国的其实节节拔高,李旭静静地站在双方正中央的地方。

  “鱼公公这又是何必?”

  李旭低低说了一句,鱼辅国也不接茬,只是一步步的走过来才缓缓开口。

  “形势所迫,不得不为罢了。”

  鱼辅国周围的霞光淡淡散去,这并不是表达什么善意,而是力量更加凝练,同时也更加危险。

  这位观军容使严肃的脸上忽然多了一点笑意。

  “当日引你进吉光楼的时候,实在是万万想不到天底下竟然真的有这样天授神功的神人。我实在是想不清楚到底是谁就这样在我眼皮底下悄无声的将手伸进了宫里。”

  鱼辅国没有等着李旭回答,自言自语道。

  “岳顾寒没有这样的心计手腕,那罗延也没有这样的本事。”鱼辅国的眼睛颇为好奇。

  “无铭吗?”

  李旭没有回应这个问题,皇帝抬起头望向鱼辅国身后连绵的神策军营寨。

  “刀兵相向,生灵涂炭。鱼公公可曾想过自己有几成胜算?”

  “陛下杀程奇力的时候,也曾问过自己有几成胜算吗?”

  李旭闻言一笑,很多时候事情的发展总是自然而然地让你作出相应的改变,并不会因为自己的意志和打算发生什么太大的改变。

  “其实很多时候我也在想,我们本来就应该站在一个阵营内,而不是现在这样喊打喊杀,让藩镇的那些人站在边上看笑话。”

  李旭看着鱼辅国,若是两名宗师高手真正联起手来,那么没有任何一个藩镇能够同朝廷相比拟。但是或许是因为鱼辅国和程奇力的霸道,或者是因为李旭本人性格的莽撞,最终双方成为了难以化解的死敌。

  到了现在,在鱼辅国和李旭之间几乎不存在任何妥协的可能。

  “山虽高,也不过只有猛虎一头。渊再深,潜龙也终有限数。”鱼辅国看着李旭摇着头:“我鱼某人虽然身躯残缺,但绝对不会雌伏任何一人。所谓英雄,绝对不会甘心屈居于人下,你这班作态,倒是让我把你看低了。”

  李旭摇了摇头,他邀请鱼辅国来面谈,其实有着更深的意思。

  “这都是很无所谓的。”李旭看着鱼辅国,鱼辅国其实和自己很像,一样的身居高位,一样的武功高超,两人所面临的情况也大致相同,鱼辅国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一个失败的自己。

  “有所谓,最强者只有一个,只有一个人能够高居天下之上,俯瞰众生。”鱼辅国看着李旭语带深意:“你有没有想过,为何自汉晋之末,天下再无一日宁日?即便是大虞之前帝王所创造的盛世,几代帝王加在一起也不过五六十年而已。”

  李旭没有说话,老人们总是喜欢讲古。

  “今日的中原武林,远比汉晋时代昌盛,今日的先天高手,汉晋时代的人恐怕都是闻所未闻。”鱼辅国如是说道:“天下,无时无刻不在变化,唯有适应变化才能长久。”

  “我曾经以为你是一个英雄。”李旭决定不再将这个大而空泛的话题继续下去。“当日你领军北上要阻止回鹘南下,何其壮烈伟岸,想不到最终还是和回鹘人划定了范围,将三受降城让了出来。”

  这次轮到鱼辅国摇头了。

  “三受降城不是我丢的,你们李家先祖关东大乱借回鹘兵平乱的时候,三受降城就再非我们所有,所剩下的不过是一层遮羞布而已,我不过是将这层遮羞布撕下来而已。”

  李旭笑了笑没有多说。

  因为鱼辅国说的其实正是正理,今日回鹘南下,其实正是大虞国势衰弱近百年的结果。能够将回鹘人挡在太原之北,没有让他们深入到云中一线,其实也算是相当合理的一部分。

  但是鱼辅国当年率军北上的大义也就荡然无存了。

  “其实我也曾站在你的角度上思考,你出身南诏,五岁被俘虏之后去势入宫行走。这一下子就是几十年,南诏虽然是你的故国故土,但其实也是异国他乡。”李旭辞锋犀利不吝于揭鱼辅国的痛楚。“身体残疾,无儿无女,威权虽重,却无一人可亲可信。”

  李旭笑了几声,笑声却有些凄厉。

  “钱财田土无人来继承,官职荣衔不过是过眼云烟,死后怕是连中元节到坟前洒扫的人都没有一个。我若是你,所能求得也就是一个名。”

  “马踏匈奴,勒石燕然,换作我是你,也是拒绝不了的。”李旭看着鱼辅国:“可是你将三受降城一线交给了回鹘人,然后翻身南下同我为难,你就没有想过日后史书上会怎么评价你?”

  “强者从来不缺乏涂脂抹粉的人。”鱼辅国笑吟吟地看着李旭:“你们李家的高宗皇帝,身为太宗之子,亲手杀兄娶嫂,逼迫太宗去位,动辄诛杀宗室,将兄弟一系子孙杀个干干净净,宗室既衰,也就为后来圣后篡国留下了机会,就这样一位人物,不依旧被称作是明君么?”

  “高宗是私德有亏,但是功在社稷。”

  “所以我日后北逐回鹘,尽复失地,我又何尝不会是如同勾践一般的人物呢?”

  对于鱼辅国的话,李旭有点同感,因为人对历史的评价往往都受到了其本人生活年代的影响而有所偏颇。就好比李鸿章,这一位变成了中国近代化之父,真正的爱国者。

  但是李旭永远记得,俄国财政大臣维特用三百万卢布收买了这位近代化之父,得以签订《中俄密约》而俄国人只掏了一百万卢布,导致李鸿章的公子李经方一直向俄国人讨要。

  没过多久,维特又出了七十万卢布向李鸿章行贿,这一次中国失去了旅顺和大连。

  至于将枪弹和粮食卖给日军的那些李中堂的亲戚,大概也不能算是什么记录。

  这样一个人物总少不了有人来鼓吹,倒是日渐神话,一点点高大起来。

  或许若干年之后,闲来无事的看客嘴里,鱼公公的身影也会渐渐高大起来吧。

  但是事情做了就是做了,再怎么涂脂抹粉也无法抹去这些尴尬。

  不过鱼辅国这样的枭雄似乎对这样的事情看得并不算重,他们同李旭从思维方式上就是不一样的。

  “你倒是对自己甚有信心啊。”

  “我倒不是对自己有什么信心,实在是逼到了这一步。”鱼辅国出言反讽:“陛下连一个裴度都容不下,又怎么会容得下我这个阉党?”

  李旭有些无语,在鱼辅国这等人看来似乎从来就不存在一个退出机制,似乎死于职位上才算是一个完美的结束。

  如果是提前下课,那似乎便是有些不近人情,亏待忠臣了。

  “有些时候,过去干了什么对国家,对朝廷都不是最重要的。”反正鱼辅国也是个死人,所以李旭索性就这样敞开心扉的唠叨几句。“重要的是未来可以做什么。”

  李旭从心里是尊敬裴度的,但是他也意识到裴度作为一名经历了三朝的大臣,有着他那一套办事方法和原则。

  皇帝并不能说裴度的方法或者原则是对的或者错的,但是裴度的方法和皇帝之间是存在冲突的。

  就好比鱼辅国,裴度倾向于怀柔或者说更具有策略性的进取,而李旭并不想如此。

  所以裴度会和程奇力达成一定程度上的妥协。

  李旭并不觉得裴度这样做有什么错误,这其实要远比韩岗那样骑墙观望要更负责任一些,对朝廷也会起到正面的效果。

  但是裴度和韩岗不同,一来是韩岗本身无可替代,而且韩岗至少明面上会和皇帝保持步调一致,而裴度则会倾向于维持他的原则。

  李旭现在没有给裴度坚持原则的空间和余地,所以裴度注定要去洛阳修养一番。

  “未来。”鱼辅国咀嚼着这两个字的含义长叹一声,鱼公公已经过了可以念叨未来的年纪了,他的世界里除了对过去的回味,就只有对现在的掌握。

  轻轻地,鱼辅国抬起手臂,一道炎阳真气飙升而起,空气中的热意增添了三分。

  他动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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