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至亲相顾无语
夜幕下,阿宁的身躯犹如扎根未久的树苗,似乎时时都有倾倒之虞。然而当她现身的这一刻,被震动的却是旁人。
李亨惊得倒退了好几步,撞翻了身后的长椅,他自己也险些跌倒在地。
始终从容不迫的李泌,在那一刻也是神色微变,目光闪烁不定。
而哥舒翰则显出了疑惑之色。他被封为太子太保还不到一年,此前并未见过阿宁。所以他只是惊疑一个称李亨为父王的女子,怎么会在深夜持刀闯到此处。
“殿下,这位是……”哥舒翰向李亨问道。
李亨与阿宁对视着,没有应他。
左脚一抬,阿宁迈过了门槛,来到屋内。那狭长的刀刃被灯火一照,显得更加耀眼了。
“站住!别再向前了!”一边试图喝止阿宁,哥舒翰一边伸手拔出挂在墙上的长剑,将雪亮的锋刃指向阿宁。
与陈玄礼一般,哥舒翰并未因在朝为官而荒废武艺。他也有着真境的内力修为,整体实力与陈玄礼不相上下。
面对着阿宁这样一个体态纤纤的女子,他自是觉得稳操胜券,所以打算以言语与气势吓退对方。
长剑在手,哥舒翰多年疆场搏杀磨砺出的杀气便自然地透体而出,将阿宁锁定。
然而阿宁对此却视而不见,他就像一柄尘封多年的利刃,每走一步,身上的灰尘与锈迹便会被抖落几分,锋芒便会强上几分。
哥舒翰眼中惊色渐浓,他没有料到,面对着他的杀气,阿宁的气势不弱反强,竟隐隐有了胜过他的势头。
哥舒翰统兵首重气势,见此情形他不敢再等,大喝一声便如猛虎般冲向阿宁,手中长剑高举,携着劈山断浪之势斩向阿宁。
这时,阿宁的目光才向哥舒翰的方向转了转,似乎刚刚才察觉他的存在。
下一刻,阿宁动了。她不闪不避,而是将长刀一振,如闪电般冲出,笔直地迎了上去!
阿宁没有开口,但她手中的长刀却发出震耳的轰鸣,宛若巨兽的咆哮。
那是附着雄浑内力的刀刃,在极速挥斩时带起的风声!
刹那间,一纵一横两道银光在空中交错而过,发出“叮”的一声轻响。
手握刀剑的两人背向而立,保持着挥出刀剑后的姿势,静立不动。
望着那剑锋下指的长剑,哥舒翰瞪大了眼,满脸的不可置信。
在他的注视下,那柄长剑发出了“喀”的一声,紧跟着又是一连串的声响。在这样的声响中,雪亮的剑刃顷刻间碎裂成数十段,叮叮当当地坠落于地。
哥舒翰的身躯也向前扑倒,与剑刃的碎片一起砸到了地上。
他想要挣扎爬起,但手脚却不听使唤,折腾了许久也不过是在原地打转。
在他背后,阿宁手臂一挥,斩至右侧的长刀便再度回到了左侧,刃口也重新朝向了李亨。
仅用一招,阿宁便斩断了哥舒翰的长剑,并用内力封住了他的诸多要穴。
李泌闪在一旁,并没有上前的意思。阿宁与李亨之间,已再无阻碍了。
五指向内收拢,阿宁将长刀握得跟进了。这三年里,每当看守她的人只剩下哑仆之时,她便会以刀笔为剑,练习左手剑法。改用自己不习惯的手,起初自是难免受伤。但阿宁却不管不顾,依旧拼命练习。如此一来,自然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那只原本如羊脂玉般的手,也就因此逐渐变成了如今的这副模样。
一切都是为了今天。
其实,若阿宁只想逃走,她早就可以离开了。但她不甘心,不甘心就这样忍气吞声地离开。她想向这个废了自己右手,将自己囚禁起来的人,讨要一个说法。
所以,阿宁一直等到将金玉功的内力练至真境,等到左手使剑比当年的右手使得还好时,才开始计划离开地牢。
地牢中有条通道可以直达大明宫内,阿宁便是沿着那条通道潜入了大明宫,而后胁迫內侍问出了太子的居所,这才来到了这里。
在地牢里的每一天,阿宁都在思考着,当与李亨相见时,她要说些什么。每当想到这个问题,阿宁的脑子里便是一团乱麻,因为她想要说的话实在是太多了。
然而当她真正站在李亨面前时,她却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沉默地用刀锋指向李亨,将刀柄握得越来越紧。
“你怎么忍心如此对我?这三年你有没有后悔过?……”诸如此类的问题阿宁在梦中已向父亲问了无数次,梦中的父亲永远在沉默,没有给她任何回答。
如今的李亨依旧没有说话,但她却知晓了答案。因为她看见了父亲目光里的坚硬与决然。
她忽然明白了,父亲如此对她,已经是手下留情了。她知晓了他最大的秘密,若是换了旁人,早已被毫不留情地灭口了!这才是你死我活的权谋斗争中,通常会上演的戏码。
但阿宁还是不能接受,她不能接受父亲连一句话都不对她说,就对她下达了那样的判决。
“难道我们父女那么多年的感情,都换不来你对我的一点信任吗?”
这才是阿宁最无法原谅的一点。
刀柄已经攥得不能再紧了,而李亨的神情也依旧决然,毫无懊悔之意。
阿宁等不下去了,她怒吼一声,手臂向前一推,刀锋直刺李亨的胸膛!
直刺本是剑招,但出刃的长刀尖端如长剑一般尖锐,一刺之下,可以如长剑一般将李亨的胸膛洞穿!
眼见着刀锋已到了李亨胸前,阿宁的心中却突然生出了一丝犹豫。童年被父亲疼爱的场景在脑海中无声地浮现,不断地提醒着她,面前这人与她的关系。
她想要放下手中的刀,却又不知道,放下刀之后,她应该做什么。
就在这时,一道剑风从斜刺里斩来,拦腰劈向她的长刀,阿宁赶忙反刃相迎,两柄狭长的银光在空中相交,紧紧地抵在一处。
对面的剑刃之后,是程华略显无奈的脸。
“丫头,为什么一定要来这里呢?就那样静静地离开不好吗?”程华苦笑道。
阿宁这三年来苦练左手剑之事,能瞒得了别人,却瞒不住程华。但她不但没有阻止,也未将此事告诉任何人。
同为女子,当年废掉阿宁,她便已于心不忍,见阿宁没有因此一蹶不振,她自是起了怜惜之心,想为她留条生路。
但她本以为,阿宁练习左手剑只是为了逃狱,没想到她竟直接冲到了这里,还将刀刃对准了李亨。
程华一直守在暗处,寄希望于阿宁能放弃复仇。但眼见阿宁的刀刃已经刺向李亨,她便没法不出手了。
用长剑抵住阿宁的刀刃,程华转头看向李亨:“殿下,怎么办?”
李亨没有看她,而是依旧看向阿宁。曾经,他是多么地宠爱这个女儿,一如宠爱她的娘亲。无论她犯了什么错,他都愿意原谅她,直到三年前的那一天……
而现在,她不仅知道了自己最大的秘密,还可能知道了他私挖通往大明宫的地道。随便哪一件,都足够要他的命了。
李亨的目光软了下来,原本的决然渐渐散去,显得温暖而慈爱。他用这样老父般的目光将阿宁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而后闭上了眼,长长地叹了口气。
“杀了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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