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奶奶的心上人
“小芽，跟奶奶一起去井边洗衣服了。”
奶奶嘶哑但却愉悦的声音，传进了正在和一群小伙伴们玩耍的我的耳中。
眼中的兴奋劲还未散去，我便朝围着老式黑色围裙的奶奶奔去。奶奶眯着的眼睛焕发着喜悦的光芒，因失去门牙而抿着的嘴巴显现出一个标准的孩子式笑容。
我一溜烟地跑了过来，与站在原地的奶奶撞了个满怀。
奶奶摇晃了几下，一手将装衣服的脸盆抱在腰间，一手满意地摸了摸我的小脑袋。
直径一米的古井旁，奶奶忙碌的身影倒映在水面，随着水波微微晃动。奶奶将衣服放在石板上，干枯的双手用力揉搓着，大量大小不一的白色泡沫沿着石板的边缘流到了地面。
奶奶不时地抬头冲我咧嘴一笑，看着我一人在旁边自娱自乐。
年幼的我趴在古井边，望着清澈见底的井水，眼中满是好奇与欢愉。只见长满翠绿青苔的石板一块叠一块的围成圆形，井底分枝繁多的茂盛水草正微微舒展着，一些人为投放的小鱼小虾悠闲地在井底活动着，它们的颜色有红的，有白的，有粉的…
有奶奶在身旁，我无忧无虑，只目不转睛地盯着墨绿的水草间缓缓穿梭的小红鱼，仿佛天地间只剩下奶奶与我，以及这口装满祖孙天伦之乐的古井。
忽然，水面一阵轻轻地荡漾，一下将这惬意的画面捣碎。在狭小的井口来回振荡的水波，让得我与奶奶的倒影，好似受到惊吓一般，调皮地晃动起来。
原来是奶奶用手中的脸盆从井中舀起一盆冰凉的清水，打破了水面的平静。
“小芽，看什么这么入神呢？”奶奶看着还未回过神来的我说道。
片刻后，我才嘟了嘟小嘴，有些埋怨地说道：“奶奶，你吓着那些小鱼小虾了。”
“哦，是这么回事啊，都是奶奶不好，奶奶下次会注意的。”
……
一阵的忙碌后，奶奶终于将衣服清洗完毕。
祖孙两人，一高一矮的身影，披着温而不柔的阳光，向着那熟悉的屋子走去。
奶奶放下手中的脸盆，开始张罗着做饭，佝偻的身影在简陋的瓦房内来回忙碌着，只留下无事的我，坐在一边的凉席上把弄着奶奶为我做的竹剑。
“小芽，来帮奶奶个忙。”奶奶嘶哑的声音从里屋传来。
听到这话，我连忙丢下手中的竹剑，屁颠屁颠地跑到了奶奶的面前。
“奶奶这背上痒得很，你帮奶奶挠挠。”奶奶说着一手拉起灰色的旧衣服，一手在背上挠个不停。
“好啊，好啊，我来帮奶奶挠痒痒。”一边说着，我便将白嫩的小手伸到了奶奶的背上。
奶奶刚刚还有些难受的表情，此刻舒缓了许多。
从侧面偷偷看到奶奶满意的神色，我得意地笑了起来。
突然，我的双眼停在了奶奶的胸前，方才眼中还闪烁着的微弱光彩，此时完全凝固起来，脸上顷刻间便挂满呆滞的表情。
因为我看到七十岁的奶奶干瘪的**，像是久历风雨的花朵上凋谢的枯黄花瓣，毫无生机地垂在胸前，带给年幼的我说不出的震撼与感伤。
当时的我还无法清楚理解这一幕，但内心的震动，直到现在都还让我的心灵隐隐颤抖。
……
……
时光如水，悄悄地从我们祖孙俩的生活间溜走。
终于有一天，爸爸带着我离开了这个留下我整个童年记忆的地方，离开了这个让我的心灵隐隐颤抖的地方。
时间一晃而过，到了今日，我已经上了高中，生活中的一切都已不再是以前的样子，记忆里那遥远的童年也似乎被遗弃在了奶奶身边。
在一个柔和的夜里，正处于睡梦中的我，突然被爸爸叫醒。
“小芽，起来了，回老家了，奶奶快……”爸爸的话到嘴边，便没再说下去。
睡眼惺忪的我明白爸爸未出说来的意思，心头像是被狠狠地刺了一刀，仿佛是猛然从一个噩梦中惊醒一般。
一家人连夜驱车回到了老家，满屋子都是来看望奶奶最后一眼的人。
奶奶已经病入膏肓，连神智也已经不再清楚，躺在床上，嘴里模糊地说着话语。周围围满了亲朋好友，嘈杂的声音充斥在我的耳内，让我的心里乱糟糟的。
我看着满头蓬乱白发的奶奶，心里生出了莫名的生疏感，连自己都有些惊讶于这种生疏的感觉，算算也已经好些年没回来了。
难道一切都抵不过时间？
大伯一把拉过我：“小芽，自己的奶奶怕什么，过去和奶奶说几句话吧。”
我慢慢走了过去，眼睛注视着奶奶：“……奶奶，奶奶，小芽，来看……”
哽咽的话语还未说完，大滴的泪珠便终于从我的双眼中滚落。
听着我的话语，意识不清的奶奶，这时却突然抓住了我的手，毫无血色的嘴唇里，挤出一句让我彻底泪流满面的话来：“这，这是，是我的心上人……”
周围的人闻言哄堂大笑，谁都听得出来这是奶奶在胡言乱语。
他们的笑声像洪水一样奔涌在我的脑海里，让我的思绪彻底陷入混乱。
奶奶终于还是走了。
葬礼在父辈们的操办下进行着，我一个人躲开吵乱的人群，来到了这口古井边。
这里翠绿的青苔依旧长满石板；墨绿的水草依旧在井底摇曳；就连那些小鱼小虾也依旧活跃在井底，红的，白的，粉的…
奶奶走了，这些小鱼小虾却还活跃在井底。
时隔多年，这口古井内的一切却好似亘古不变。
我想起奶奶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这，这是，是我的心上人……”
我忽然笑了。
有些东西其实并未被时间改变。
——————写于2009年未曾记录的某月某日深夜
(https://www.02sw.net/2544_2544834/404536242.html)
1秒记住02书屋：www.02sw.net。手机版阅读网址：m.02sw.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