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谢谢你和对不起
从天南海北而来的野兽在这片区域里生活着，容身在栅栏之内望着栅栏之外形形色色的人类。从咆哮山林的猛虎，到疾驰荒原的猎豹，从温顺可爱的麋鹿，到自在张狂的猕猴……大量的动物生活在这片小小的土地之中，组成一副色彩斑斓的画卷。
而她，正站在这幅画卷的边缘，用新奇的目光和笼中的小小麋鹿相互对视着。那只小鹿动了动耳朵，一步步的向她走了过来。然后在栅栏面前止步，和她隔着短短的十厘米距离凝望着彼此，粉嫩的鼻尖抖动着，一双黑色的眼睛水灵灵的，默默的注视着她。
她下意识的想要伸手去碰触它，可指尖即将穿过栅栏的时候，她却又停了下来，转过头求助式的看向了他。
静静的注视着她的方逸怔了一怔，连忙对她点了点头，然后缓步靠上前去。见他点头，她方才松了一口气，伸出手轻轻的抚摸起凑过来的小鹿的脑袋。
被她抚摸的小鹿有些惬意的垂下耳朵，然后退了一步，伸出舌头，舔舐起猝不及防的她的手掌。那酥酥麻麻的感觉，惹得她眯起眼睛，发出清浅的笑声。
站到她身边的方逸呆呆的注视着她的笑容，恍然之间，只觉得整个世界都静寂了下来，能听见的，只有心跳的声音……
“方逸，我可以喂它吃东西吗？”细细的揉搓了一会儿小鹿的脑袋，她抬起头，巧笑倩兮的询问起有些呆怔的方逸来。
“啊？”突然被询问，方逸有些茫然，然后方才从莫名飘散的思绪中回过神来，“嗯……喂它吃东西是吗？”他反问了一句，确定自己有没有听错。
她点了点头，素白的手掌再次摩挲起小鹿头上短短的黄色绒毛来，一双眸子里，有期待的神色波动着。那一瞬间，方逸很想点头说可以。不过，想到可能的后果，和那后果之后她会露出的表情，他还是默默的摇了摇头，“不可以，它们会有专门的人员投喂的……我们投喂的食物，有可能会让它生病，所以，不可以呢。”
“……嗯。”她有些失落，默默的从小鹿的脑袋上收回手掌，恋恋不舍的看着在母亲的呼唤下转身离开的它，但很快还是重振精神，转身看着他，低声笑道，“我们走吧，去下一个地方……”
“嗯……”方逸点了点头，亦步亦趋的跟在她的身后，往另外的区域前进。从猴山到兔园，再到虎林……她用新奇的目光注视着一切，而他在她身后，默默的注视着她。
他没有想过她会主动邀请他来这里。就像他没有想过天空会不会坍塌一般。一切都好像是理所当然不会发生的事情，可偏偏却真的发生了。这让他莫名的有一种如堕梦中的感觉。
在此刻之前，他从没有想过，她会露出这样的笑容。在今天之前，他从没有想过，她会用这样新奇的目光注视这个世界。
他突然想起了那个人的咆哮。想起那一天他揪着他的衣领，将他按在墙壁上，如同凶兽一般宣泄着自己的愤怒时所说过的言语……
“喜欢？呵，别开玩笑了！你了解她的什么？你什么都不了解！”
“小子，自以为是也要有个限度吧？”
“你喜欢她的什么？你了解她的什么？你以为自己是她的什么人？”
“因为自己的嫉妒，因为莫须有的事情，惹她哭泣……你这哪里是喜欢，不过就是独占的欲望罢了。”
“嘴里喊着爱和喜欢，手上却做着伤害她的事情，居然还有脸质问我嫉妒有什么错？”
“啊，因为喜欢所以嫉妒这个逻辑是没错！可是你伤害到了她！这就是错！爱和喜欢不是你做的事情可以被原谅的理由！”
“听着，小子。至少在我在的时候，至少在我还是她朋友，还被她认定为朋友的时候……像你这样拿着喜欢的名义做着伤害她的事情的人，绝不会被允许过去……”
“只有你能了解她，只有你能站在她的身边。呵，收起这种想法吧！那样，你只会伤害她而已！”
她在动物之间流连忘返，而他在她身后却步不前。他远远的望着她，注视着她的快乐与欣喜，不知该不该上前，站到她的身边。毕竟，他曾让她身处在痛苦之中！
“是啊，她的喜好，她的家庭，她的期望……什么都不了解，还说着喜欢，确实很可笑呢。”方逸默默的收回注视着她的目光，伸出手指，捻着额前的那一缕头发，有些自嘲的勾起了嘴角。
“我确实伤害到了她，喜欢也确实不是可以被原谅的理由。可是啊，可是我……还是想要站在她的身边，还是想要成为她的保护伞……”他低声呢喃着，然后抬起头，看着不远处的她，动摇的眸子里有坚定流露。于是，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叫出了她的名字。
“夏疏影。”
“好漂亮。”他低垂着头的小小呼唤声被她突然发出的惊叫所掩盖，并没有传到她的耳朵里。他有些疑惑的抬起头，向着她所在的方向看去，下一刻却陡然停滞了呼吸。他看见了让人惊异的美景，惹人窒息……
天空中满满是火红的云霞。明明刚才还是漫天的云彩，却在他垂眸之间被不知何时冒出来的太阳点燃。似火的红霞燃烧着，投下金色的霞光。她披散在身后的一头长发在这金色霞光的照耀下，镀上了一层迷蒙的光彩。连带着她单薄的身体的轮廓都模糊了起来，似乎下一刻就要消失在这尘世之中。
她望着那被红霞占据了的整片天空，在一片喧嚣之中一个人温柔祥和。整个世界的喧嚣缓缓消散，身周人群的声响也渐渐消失。整个世界似乎只剩下他和她两个人。一个遥望着遥远的天空，一个凝视着那个遥望天空的身影。
方逸痴痴的看着她的身影，好一会儿方才回过神来。他踌躇了一会儿，方才一步步向着出神的望着天空的夏疏影前进。本来微小的脚步声在空荡的世界里生生回响成了宏大，一下下的敲击着他的心防。
她听到了他逼近的脚步声，于是她从远处的天空上收回了目光，转而投注到了他的身上。她的眼眸中有着温和的笑意，还倒映着那片火红的天空。她依旧沉浸在那份美丽里，可他却试图打破那份美丽，让她直面自己的问题。
方逸停下了脚步，站在她面前不远的地方，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镇定下来。明明他和她之间只有很短的距离，可仅仅只是走过来就已经让他身心俱疲。
他抬起头，强迫自己对上她的目光。他不能退避，不然的话，他就会失去再次表白的勇气。他缓缓吸了一口气，接着启开唇齿，就要言语。面前的单薄少女却在霞光里歪着头轻笑开来，“谢谢你陪我来这里，方逸同学。”
声音很小，却如同天籁。可是……他想要的并不只是这样一声道谢而已！他想要的关系也不只是同学而已。于是，他深吸了一口气，对着她嘶吼出声，“我喜欢你，夏疏影。”
那七个字出口的那一刹，她脸上的笑容陡然凝滞，然后缓缓的，缓缓的……背对着霞光垂下了头。
他看到她纠结着手指，低垂着头站在原地。他默默的注视着那个站在和自己只有一步之遥的地方的身影，又将那七个字重复了一遍。“我喜欢你，夏疏影。”
“……”不知从何处吹来的冷风将她披散着的长发撩起，在她的身后飘扬。她听清了他的言语，却不曾抬头，只是凝立在原地，沉默了好一会儿，方才低声说道，“谢谢你。”
“然后，对不起。”她缓缓的抬起头，有些悲伤的看着他，却依旧将这五个字说出了口。这句话被风声撕扯着，却清楚的传到了方逸的耳朵里，让他眼里的希冀黯淡了下去。
“谢谢你想要保护我……”她低声言语着，然后缓缓的向后退步，却是移开了目光，不敢注视着他。“我很懦弱，我很胆怯，但我想要成为更好的自己。我想要自己学会坚强，所以，我不可以接受你……”
“所以，对不起……再见。”她又一次道歉，然后慌慌张张却又很是坚定的转头，跌跌撞撞的消失在人群之中。只留下兀自伸出手掌，却什么也没有抓住的方逸站在原地，沉默不语。
跌跌撞撞的跑出动物园的夏疏影并没有注意到，站在不远处的某个男生，在她跑出来的时候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她曾在邀请方逸的时候见过那个男生，却不曾知晓他的名字，更不曾知道，他会跟着他们来到这里。
那个男生枕着双臂，靠着墙壁咬着草尖，瞟了一眼一个人离开的夏疏影，然后垂下眸子，凝望着不知名的地方，却是对她视而不见。他静默的等待着，等待着他所等待的人从动物园里走出来。
他早猜到会是什么样的结局，也知晓她为什么约他来到这里。早在她一反常态的出现在教室门口，主动邀请他的时候，他就已经看到了结局。
但他没有提醒他，看着她带着他离去，因为这是他的恋爱。但他也放心不下他最后还是来到了这里，因为他是他的友人。他不能视而不见，却还是只能袖手旁观。
“她终将改变。”陈列咀嚼着草尖，品尝着舌尖那苦涩的滋味，微微垂下眸子，低低的言语着，“她不愿再怯懦，也不会一直怯懦。你所喜欢的那个她，不会再回来了……”
“她有了属于她的保护伞，她试着变得坚强，一切都如你所愿……可惜的是，改变她的人不是你。”他微微眯起了眼睛，神情莫名其妙的有些沧桑，“所以，她喜欢的人不是你……”
方逸抬起了低垂着的头颅，凝视着她离去的方向。她抱歉的笑容和低低的言语还回荡在他的脑海里，人却已经消失在他的面前，只留下一句再见。他知道，他的初恋随着那两个字一起……结束在了这被红霞笼罩的天空之下。唯留下这一个下午的回忆，成为了这场恋情的祭奠。
他知道，当他承认这一切，收回探出的手掌的时候，也就意味着他会放下一直攥在手心里的东西。他不愿意放开。可是，一切都已经结束了。他再攥紧也没有用。
迟疑的指尖缓缓收回，垂落在腰际的那一霎那，他感觉有什么东西从他身上落了下去，一时轻松了起来。
他感觉自己很轻松，轻松到……泪流满面。他还记得初见她的那一刻，还记得心中生出萌动的感觉。他回头时的怯懦与含羞，她垂眸时的那一抹温柔……一切的一切，他都还记得。
看到她的那一天，他丢了三百块钱，经过球场的时候，被飞来的篮球砸到了脸……那是他最不幸的一天。可当他看到她的时候，突然明白，那所有的不幸，都是为了看她一眼而做的祭奠。于是他懂了，什么叫钟情一见……于是在不经意间一眼万年。
现在，所有的魂梦萦牵都随那一句再见烟消云散。她默默离去，留他在这里，无声呜咽，肝肠寸断！他终于知道，什么叫失恋。也终于明白，为什么那一天，似乎永远也不会知道什么叫悲伤的陈列会泪流满面，从此蜕变得成熟内敛。
傍在墙壁上的陈列吐出咬在嘴里的草尖，放下枕在脑后的双臂，静默的望着头顶的天空。他能猜到现在的他是什么样的心情，因为他也曾经历过，拥有过那样的曾经。
“初恋之所以美好，正是因为你得不到。错过，才是最值得怀念的爱情。”他的眼眸里闪过几分莫名，却是离开了一直倚靠着的墙壁，趴到了围栏之上，等待着那个家伙从动物园里出来。“可是，如果能够得到的话，又何必需要怀念？”
良久，陈列终于等到了从动物园里走出来的方逸。没等他反应过来，他便大步走上前去，一把把提在手中的属于他的背包，扔到了方逸的肩膀上。
“走吧，你要喝什么我都陪你。”他拎着书包转身，大踏步的走在前面，独留方逸呆滞的站在原地。一直到他走出很远，他才反应过来。忙不迭的跟了上去。
“陈列，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嗯，怎么说呢？因为我预见了你败犬的结局……”
“……小心我揍你哦。”
“那喝一顿之后我陪你打一架？”
“你确定？”
“你觉得你能打得过我？”
“……扎心了，老铁。”
霞光之下，两个被甩了的家伙一前一后，缓缓离开。
……
“做到了呢……”停下脚步的那一刹，夏疏影抬起眸子，仰望着头顶那火红色的天空，一边低声言语着，一边思考着，思考着为什么自己会在那个人表白的时候，想起那个人。
明明自己是很讨厌他的，明明鼓励自己去请方逸的人是路明安。可是，为什么在那个时候，自己想起的人，却是他呢？那个为什么会是那个神神秘秘的包裹着自己的家伙呢？
她想不明白，只是突然……很想见一见他，见一见那个成为她的武装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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