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娜塔莉醒来
凯尔轻轻的用温热的湿毛巾，小心的擦拭着娜塔莉光洁的额头，尽管凯尔悉心照料，可是昏睡多日的少女面孔依然有些憔悴。娜塔莉的斗气还是没有恢复，这很奇怪，高阶武者的斗气仿佛一个泉眼，会不断的运转，产生斗气，滋养、修复武者的身体。但娜塔莉的身体仿佛一口被抽干了的枯井，似乎需要长时间的修养才能再度吐出新水一般。少女的身体机能依然维持在让凯尔放心的水平，人却一直昏睡不醒，要不是少女眼皮偶尔剧烈挣扎，凯尔几乎要认为身世神秘，来历不明的圣堂刺客，是不是已经变成植物人了。
娜塔莉的精神状态一直很差，伴随着偶发性的剧烈头疼和可怕的失忆，少女十五岁之前的生活仿佛是一片空白。在凯尔刚遇到娜塔莉的时候，就连十五岁到十八岁这仅有的三年记忆，也是残缺不全。因为娜塔莉对凯尔没来由的信任，她选择留在了宰相府，留在凯尔身边，差不多已经五年了。虽然大陆的魔法传承历史悠久，但是灵魂魔法依然是高深晦涩的，并且因为早期这一系魔法师们着了魔一般的疯狂的大规模人体实验，灵魂魔法在大陆的名声早就臭到了不行。况且，娜塔莉这种常年在暗影之中行动的人，也不会任由别人窥探自己记忆深处的秘密。
对于娜塔莉目前的状况，凯尔束手无策，只能悉心照料，并且寄希望于少女能够凭借强大的实力和体魄，自行缓慢恢复了。凯尔打量起少女的那几件装备，龙牙制成的匕首，龙骨为梁、龙筋为弦的手弩，以及黑色龙皮制成的束带，光这三样装备已经足以说明少女在教会里的卓然地位。这个大陆上，先不提龙族的稀少和神秘，能屠龙的猛人，也是屈指可数。罗兰人才辈出，但是根据凯尔掌握的到情报，也有一个剑圣达西，勉强能做到屠龙。
···
凯尔犹豫再三，觉得不能再这么干等下去，于是决心冒险一试。伸出手指，食指中指并拢，轻点在娜塔莉的额头，精神力探出一丝触角，向娜塔莉脑内蔓延而去。一阵仿佛脑子被撕裂的疼痛过后，凯尔仿佛出现在了一个昏暗的空间里，四周是灰蒙蒙的雾气，能见度相当低。
虽然没有名师教导，也不曾系统的学习过灵魂魔法，但凯尔还是看过相当多的灵魂魔法著作，“眼前”的场景，应该就是先贤描述的“精神世界”。凯尔试图观察一下自己的身体，却根本没法做到，想来自己在娜塔莉的精神世界中，不过是一个亮点、光斑罢了。凯尔尝试了一下，发现虽然没有身体，却依然可以观察到四周的景象，也可以自由的移动，熟悉之后，便向着远处的光亮努力游去。
四周的环境一成不变，凯尔也失去了分辨时间的能力，纯精神体也丝毫察觉不到疲倦，不知道游动了多久，凯尔来到一座庄严的大门前。通过大门石柱上充满宗教气息的雕刻，凯尔心中想到，这八成是娜塔莉给自己心神意识部下的第一道防线了。
大门的雕刻上，是一副凡人向女神祈祷的图卷，苍凉的大地上，满是多年干旱造成的皲裂，无数凡人虔诚而悲苦的跪伏在大地上，向着一座神坛祈祷。凯尔仿佛能听到他们绝望而悲凉的呐喊，那是渴望奇迹，期待救赎，希望能活下去的哀嚎。天空中有一道光柱，破开密布的乌云，直接照射到了祭坛，半空中飞舞着很多背生双翼的天使，手持着象征着女神慈爱的牧羊杖，向地上的众人洒下片片光辉。
凯尔此刻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画卷一角，那个身体瘦弱的小女孩身上，她孤单的站在离开人群的远方，尽管长期饥饿已经瘦骨嶙峋，眼神却依旧明亮。她没有像其他人那样跪倒在地，却仿佛背负着要压垮她脊梁一般的重担，艰难的抬头，仰望着苍穹。不，这不是仰望，这是怒视。小女孩瞪圆的双眼仿佛绽放出无穷无尽的光芒，稚嫩的小拳头斜指天空，似乎在发出决不屈服的呐喊。
娜塔莉作为教会的核心成员之一，为何会选择叛逃？为了教会出生入死那么多次，为何心底又对女神如此不甘？为何图卷上女神的信徒明明是向女神祈祷，表情却又如此狰狞？为何女神显灵降世，空中却是乌云密布？凯尔心中浮现出太多的疑问，也许这些问题，和娜塔莉丢失的记忆有关。但，眼前最先需要解决的问题是，到底如何才能打开这道大门？
凯尔略一思索，有了答案，全然不管猜错了可能会有什么陷阱或者危险，向着石门上的雕刻，伸出了自己的右手。只见娜塔莉的精神世界里，原本无形无相的凯尔，突然显现出了自己的身体。右手向着那个象征着救赎，女神投下的光柱，狠狠一抹，似乎要全盘否定对于女神的信仰，似乎要拒绝女神伟大的恩赐，似乎豪不在意女神的威严。
石门上的雕刻似乎被凯尔这亵渎的举动给激怒了，又似乎是涌起了强烈的不安。石刻上，跪倒的众人率先开始崩溃，化作漫天飞舞的碎片，最后飘落在大门面前的地面上，仿佛一颗颗没人在意的灰尘，就如同他们在女神面前表现的一样卑微。石刻上漫天飞舞的天使，似乎被无形的怪手一一绞杀，也化作了无数石屑，飘落在地。
那令人无法喘息的巨大乌云，也仿佛活了过来一般，剧烈涌动，似乎云层之中有一只看不见的大手在搅动。尽管凯尔从来没有去过教会的教堂，凯尔依然能够清楚的知道，那里散发出来的恐怖气息，正是来自教会所伺奉的女神。磅礴的神威，仿佛一座大山，压在凯尔的肩膀上，凯尔全身的骨骼似乎都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声音。这种难以理解的庞大压力，压凯尔喘不过气来，就在凯尔快要坚持不住，向石门跪倒的时刻，那个云团突然炸开了。
凯尔只看见了云团破碎后化作的石屑缓缓飘落，身上庞大的压力猛然间消失不见，运起全身力气与之对抗的凯尔，仿佛踩空了的孩童一般，踉跄着摔倒在地。原本封闭的大门却仿佛被无形的大手推动着一般，伴随着“轰隆”巨响，缓缓打开。
···
凯尔看着眼前破旧的小屋，开始感叹精神世界的复杂性，刚才抬眼望不到边的宏伟大门，推开之后，谁能想到竟是眼前的这般光景。凯尔低头看看自己的双手，才发现自己似乎又变成了无形无相的小光点，这种状态下，凯尔只是一个观众，眼前发生的一切都仿佛一场裸眼3D的电影，看的见，却摸不着。
房门突然被推开，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女孩双手捧着半个满是灰尘的馒头跑了进来，一头扎在了床上，颤抖着向卧床不起的虚弱女人开口说道：“妈妈，我找到吃的了，您起来吃一点！啊？！吃了东西就有力气了！病就会好的！”
卧床的女人面色枯黄，显然是因为病痛倒下有些时日了，许久不曾见到阳光，依稀能够看到些许风韵的脸庞也显得格外憔悴。和长睡不起的人一样，被病痛折磨太久了的女人挣扎着睁开了双眼，眼神黯淡无光，在看见了床头的小女孩时，才流露出些许神采。
“娜塔莉，没事的，妈妈不饿，你自己吃吧。”听见女人微弱的声音，凯尔证实了心中的猜测，虽然早就有了准备，却依然被震惊的说不出话。“娜塔莉，你吃饱了才有力气长高啊，长高了就会有力气，就能保护妈妈和你自己了。”
“没事的，娜塔莉不饿，娜塔莉刚刚已经吃过了，妈妈，您吃，来，我掰碎了喂您。”小女孩努力压制住眼中流露出的痛苦，不想让生病的女人担心自己，颤巍巍的举着一小块馒头的碎片，递向了女人的嘴巴。
“娜塔莉，你长大了，懂事了，妈妈放心了。”衰弱的女人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挤出了最后一句话：“娜塔莉，照顾好自己。”
被病痛折磨了很多年的女人，终于还是离开了她最放心不下的宝贝女儿。凯尔不知道该开心，还是该难过。女人风箱一般的声线，不经意间捂住胸口的举动，以及额头间的虚汗和提不起气来一般的沉重呼吸，再结合女人衰弱的身体，不难猜出折磨着女人的疾病——肺痨。在这个科技严重落后的大陆，医学没有太多的发展，基本找不到合适的药物治疗这个前世已经不算什么大事的慢性疾病。家徒四壁、孤苦无依的母女两人，也拿不出足够的钱去请牧师、神官，来施放治疗法术。
女人走的很安详，嘴角带着笑，不知道是在庆幸女儿终于长大懂事了，还是在高兴自己终于摆脱了疾病的折磨。年幼的小姑娘看着突然不再说话的妈妈，放声大哭。小手抓住母亲单薄的衣裳用力摇晃，似乎再用力一些就能把昏睡的母亲唤醒，但是埋在母亲臂弯里的小脸，却根本不敢抬起头来。
她知道，妈妈“走了”。
她知道，妈妈总有一天会“走”的。
但是她还没做好准备，她不想妈妈就这样在饥饿、寒冷、病痛的折磨下“走了”。
小女孩哭累了，也终于明白妈妈不会再醒过来了，认真的替妈妈整理了下被墙角灌进来的寒风吹乱的头发，擦去妈妈脸上的灰尘，在妈妈已经冰冷的额头小心的印上自己干燥的嘴唇。小女孩仿佛被抽去了全身的力气一般，跌坐在冰冷的地面。她仿佛感觉不到窗外怒号的北风，飘落的大雪，刺骨的寒冷，呆呆的把那半个占满灰尘的馒头，撕成一小片，一小片的，塞进了自己的小嘴巴里。
干硬的馒头仿佛粗粝的沙石一般，没吃几口，小女孩稚嫩的口腔已经开始出血。她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一样，机械的一口，一口的把半个馒头咽了下去。馒头越来越少，小女孩的眼神却越来越明亮。凯尔被那灼热的眼神吓到，他分不清那到底是跌落深渊的挣扎求存的希望，还是被世间不公带走一切挚爱的不甘，还是对这肮脏冷漠人世的仇恨。
···
一阵晕眩传来，凯尔被踢出了娜塔莉的精神世界，手中用来擦拭娜塔莉脸蛋的毛巾依然温热。在精神世界里仿佛度过了几年一般，现实世界中，却只是短短数分钟而已。昏睡了一月之久的少女，眼皮缓缓睁开，眼神依然如凯尔最初见到她时那样纯净无暇。
“凯尔，我饿了。”
“想吃点什么？”
“馒头。”
“好嘞，管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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