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〇三四节 远足

　　十一长假和中秋节都结束之后，按理来说今年就没什么可期待的假日了。直到元旦之前，学生们日历上唯一的重要节点就是十一月中的期中考试。

　　本来应该是这样的。

　　但在今年，逸夫小学出于“响应国家关于丰富中小学生课余生活的号召”的考虑，组织了一场毫无趣味的远足活动。目的地是位于兰陵城北的无名山脉。根据洛妈的说法，那片地方其实就是几座坟山，洛妈家族的墓地就在那一块儿。如果真想搞活动的话，花两天时间把孩子们带去风景尚可的东伏山逛一逛又有多麻烦呢？去无名山脉里转一圈，那有什么好玩的？

　　别说家长们，就连依风和文心语等聪明的小孩子都能看出来学校组织的这次活动根本毫无诚意，让人连半分期待感都生不出来。奈何更多的学生都和凭云姐姐一样，他们根本不管这活动有什么意思，反正只要不上课，他们就开心得要命。

　　预定的参加者是四、五、六三个年级的孩子们。根据校方的说法，这是因为“四年级以上的学生已经拥有了一定程度的自理能力”。依风不知道这番话到底有几个人信，反正姐姐直到现在夜里上厕所还是一定要喊着他或者爸爸妈妈陪伴才行。他觉得更大的可能性是那个不靠谱的校长一拍桌子就随便决定下来了，这种事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干了。

　　“去年清明节是三年级的学生去烈士陵园扫墓，今年就让四年级去吧”——这种后来被改编成网络段子一样的话，逸夫小学的校长居然真的在今年春天说出了口，搞得全校师生啼笑皆非。从那以后依风就再也不对那个顶着大肚子的矮小校长心存信赖了。

　　不过，根据少数服从多数原则，即便依风等人再怎么不情愿，还是被强制“自愿”参加了这次活动。那天早晨，姐姐十分少见地早早爬起了床，跑到依风房间把他拽起来给自己扎辫子。

　　自从依风学会了扎辫子的技巧之后，洛妈就再也不用早起伺候女儿了，毕竟儿子的手法比她还要娴熟干练许多。经他那双魔术般的手一番操作之后，洛凭云原本乱糟糟的头发如同听话的士兵一般服帖下来，脑后用皮筋束起一根清爽的马尾，于是一个俏皮可人的女孩就在镜子前诞生了。

　　仅从长相上来说，洛凭云或许不如文心语漂亮，但渐渐长得开了，皮肤白皙，身材也开始发育，只要打扮得当，也是一个引人注目的运动型小美人。女孩子到这个年龄也学会注意自身形象了，即使是洛凭云这样的捣蛋鬼也不例外。对于自己毫无打扮天赋这一点，洛凭云有着充分的自知之明，不过没关系，反正她有一个万事全能的弟弟，仅需几分钟的时间就能让她光彩照人地出门。据说她班上已经有同学给她写情书了……哦，结果当然是被随手丢进了垃圾桶。

　　在成为知书达理的淑女这条路上，洛凭云显然还有很长的一段要走。

　　真要说起来，洛爸洛妈为了培养这个亲生女儿可谓是费尽了心机。从一年级开始，洛凭云就跟各种特长班较上了劲，先是素描和硬笔书法，然后是英语和舞蹈，到了三年级，她学了一段时间竖笛和曲艺，最后去上了声乐课。一直不肯安定的洛凭云，在各种老师那里得到了五花八门的批评，如今终于有一个老师愿意表扬她了。

　　“这孩子天分不错！嗓子好，学得也快，我就教了一次，她就学会用丹田发声了。”

　　于是洛凭云就认准了这位姓张的声乐老师，跟着她学了整整两年。后来张老师离开逸夫小学自己开班，她便执着地跟了过去。不过这位老师确实认真负责，说的也不全是客套话。至少依风觉得，姐姐在唱“竹篱笆呀牵牛花”时的完美表现，已经和卓依婷相差无几了。

　　洛爸洛妈生怕两个孩子饿肚子，昨晚就买了一大堆零食塞进他们的书包里，今天早晨起床想想又觉得不够，赶忙又去早市上弄来一包干肉丸子和坚果，把两只书包都撑得鼓鼓囊囊的。

　　……明明两个孩子都处在换牙期，他们平时是绝不会允许儿女吃太多甜食的。

　　如果依风没猜错的话，姐姐恐怕在昨晚就已经偷偷把书包里所有的金丝猴巧克力都吃光了。

　　不仅是他们，等依风到达了集合地点，才发现几乎所有的孩子都同样背着鼓鼓的书包，就连文心语也不例外。路上依风和邵文博小胖子擦肩而过，甚至闻到了他书包里散出的臭豆腐味道。

　　……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依风无奈地想着。

　　不过，家长们的担忧也不无道理，几个年轻老师带着一堆屁事儿不懂的小孩跑去荒山里，能吃着什么好东西？可别以为那是片遍地野菜野果还能捕到什么野鸡野兔的山脉，据说那里除了山道上种着些花椒之外，剩下的就只有石头了。在这种条件下，即便是思维体中装着各种野外求生教程的依风，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孩子们在早晨七点半集合，八点整才出发，在大巴车上待了两个多小时才到达目的地。大巴车是按照班级分配的。奇怪的是，文心语一上车就挤到依风身边，硬是要和他坐在一起，但全程却一句话都不跟他说，依风从书包里掏出洗好的梨子递给她，她却“哼”了一声扭过头去。

　　几个班的小学生们排成长长的队伍走在山道上，老师在一边护持。经过长时间的共鸣训练，依风现在的视听力都有了显著的提高，他能够看清楚那山上划分的各种坟地区块，墓碑林立。可怜的鬼魂们，到了这般深秋时节还要被这帮叽叽喳喳的小孩子吵得不得安宁。

　　他们在山里走来走去，直到过了中午，才休息一会儿吃了点东西，然后继续行进。下午三点多，一群人疲惫不堪地来到一条小溪边。小孩子们终于发现这和他们心中期待的郊游有些不太一样了，于是个个叫苦连天，老师们也没了精神，打算在这里玩一会儿就返回车上了。

　　几个男老师上午从山下的民家买来几条鲜鱼，一个个自信满满地要给大家烤鱼煮鱼汤喝，结果到了实际行动的时候才发现没一个有经验的，连点儿柴火都找不到，那还搞个屁啊？于是就此作罢。依风本来想要帮他们一把，考虑了一下还是算了，真不知道这帮年轻老师是怎么想的，连个锅子都没准备，难道要用书包煮汤吗？

　　小孩子们被按照队伍分成几个人一组，自己玩自己的，老师们就在溪边闲聊，于是不一会儿分组就乱了套，大家都跑去和自己的好朋友一起待着了。

　　依风这边还算好的，他在草丛中捉秋蚱蜢，一捉一个准，都给其它孩子分掉了，于是同班同学得了信，都跑来找他要蚱蜢玩。邵文博小胖子也大老远跑来，要了好几只，回到班里假装是自己捉到的，在那边耀武扬威。文心语在一旁眼巴巴地看着，却不开口说要，依风揣度着她的心思，抓了两只放进矿泉水瓶里送给她。她倒也没推辞，小声说了句谢谢，看脸色分明是开心的。

　　“依风……你还有巧克力吗？我有点饿了……”

　　洛凭云跑过来找他的时候，一开始只是想要点吃的。她昨晚就把自己的巧克力吃了个精光，上午在车上也一直没停嘴，恐怕早把自己的书包给吃空了吧？饿是不可能的，馋倒是肯定有。她在依风的书包里翻找了半天，把他所有的巧克力都搜罗走，然后才发现依风在捉蚱蜢。

　　这么好玩的事，她怎么可能会错过？洛凭云伸手就要走了依风捉到的所有虫儿，在塑料瓶里放了一堆，这还不够，她还想替她的四虎姐妹讨要一些，一直在这边赖着不走。

　　原本她过来的时候，文心语就显得不太开心，这会儿她终于恼了。

　　“洛凭云你回你自己班上去！老来我们班转悠什么！”

　　洛凭云本来正开心地等待着，一听这个跟她向来不对路的女生训她，当时就来了脾气。于是两人便斗起嘴来。

　　“我来找我弟弟！你管得着吗你？”

　　“我就管得着！”

　　“你舅管得着你管不着！”

　　“我舅管得着我也管得着！”

　　看来她终于学会了跟洛凭云吵架的套路。

　　两个女孩子你一言我一语地闹了半天，依风也懒得去管，继续在草丛里进行他的捉虫大业，毕竟秋天的蚱蜢是怎么都捉不完的。

　　但女孩们吵着吵着，气氛就有点变了味儿。

　　“哼！”洛凭云一抱胳膊，斜睨着文心语，“我现在不跟你吵，反正我不同意，你想嫁到我们家里来也没用！”

　　文心语愣了一下，接着涨红了脸。

　　“我才没想嫁到你们家去！”

　　“少骗人！我都听我爸爸说了，你长大以后要嫁给依风当媳妇的！你爸爸都把你卖给我们家了！”

　　“你胡说八道！”

　　“是不是胡说你自己心里有数！”洛凭云吐着舌头气她，“你回家问问你爸爸不就知道了吗？”

　　文心语正待还击，这时旁边一个同学傻乎乎地接口道：

　　“哦，我好像也听说过，我妈妈说洛依风和文心语要结婚了！”

　　虽然不知道那次家长会上的流言是怎么传到这种地步的，但这句话对文心语来说无疑是致命的一击。她气得双唇颤抖，却憋不出一句话来。

　　也就恰在这时，依风又捉了几只小虫回来，天真地问道：“你们怎么了？姐姐，你还要吗？”

　　文心语猛地一跺脚，冲着依风大吼一声：“我死也不会嫁给你的！”

　　突然间听到这么一句，依风顿时呆住了。还不等他反应过来，文心语却流了眼泪，小声啜泣着跑开了。

　　眼看她越跑越远，甚至脱离了这片休息区域。而老师们都还在溪边聊天，完全没有注意到这边发生了什么。依风着急起来，他把手中的虫子往姐姐的瓶子里一塞，赶紧追了过去。

　　这山间没有什么凶禽猛兽，但万一跑迷了路，那也不是闹着玩的。

　　可这里却是依风想岔了，他不追还好，文心语跑不了多远就会停下来。可他这么一追一喊，文心语反而跑得更快，两个小孩子脱离了队伍在山中追逐起来。依风的体力好，速度也快，于是距离越缩越近，眼看就要追上文心语的时候，前方突然出现了一个斜坡。

　　“文心语！小心！”依风焦急地大喊。

　　然而为时已晚，文心语刹不住脚步，一声尖叫，她便从那陡坡上骨碌骨碌滚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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