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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不信


  衣熠坐在竹楼的正堂里,身边陪坐着时诺,一旁忙碌着为两人端茶送水的,却不再是茗茶那个小书童了,而是换成了一身水绿霓裳,袖口纹有大朵粉嫩牡丹的女子了。

  “所以,阿……蔓茹姐姐现在也住在这座竹楼里?”

  衣熠轻轻碰了碰自己被软布包裹住的额头,虽然轻声地向那女子问道,可眼睛却瞄了一眼似有怔忡的时诺一眼。

  时诺见她的视线扫过来,忙端起手边的茶盏,做出个喝茶的样子来,也借势用宽大的袖袍挡住了衣熠看向自己的视线。

  “哎呀,别动!”苏蔓茹看到了衣熠的小动作,轻轻拍了下她的手,又将她头上的软布正了正,笑道:“是啊,阿诺与我在年前就已经定了亲,那我自然是要跟在他的身边照顾他。”

  “定、定了亲?”

  衣熠有些诧异,忍不住再次抬眼去看时诺的脸,却见他好似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突然将口中的一口茶水喷了出来,呛得他弯下腰猛咳。

  “哎呀!”苏蔓茹见到时诺一脸的痛苦之色,吓得忙上前一步,蹲下身为他抚着后背,语调温柔的轻声埋怨。

  “这可是刚沏好的热茶,你怎么就这样喝下去了?你就是再爱品茶,也不能这么着急啊!”

  时诺咳得说不出话来,只伸出双手来拼命地摇着。

  衣熠看着两人亲昵的动作,轻轻咬了咬唇:“那,真是恭喜你们了。”

  她的面色一如往常,语调也平静的很,只从她的神色中,却看不出她到底是喜是悲。

  “天色不早了,我也该去寻我的兄长了,蔓茹姐姐且忙着,月萝告辞。”

  衣熠说完,便站起了身,拿起椅子旁的斗篷,与还在忙着为时诺抚背的苏蔓茹客气了句后,便向外走了出去。

  “哎!月萝妹妹且等等!”

  衣熠才刚踏上竹桥,身后便传来苏蔓茹的呼唤之声,她犹豫了一瞬,而后停下了脚步,转过身等着苏蔓茹的到来。

  “月萝妹妹走的也未免太快了。”

  苏蔓茹小跑到衣熠的面前,略喘了两口气后,将一只鼓鼓的荷包塞进了她的袖口。

  “我虽然是在不小心中打伤了月萝妹妹,但于情于理,我怎么也要带着妹妹去医馆诊治的。可是妹妹你看,我还要在家照顾阿诺,实在是凑不出空闲。

  不过妹妹放心,我是绝不会让妹妹白白受苦的。我这里还有些银两,就都送给妹妹做诊费,妹妹这就去寻间最好的医馆诊治,不用怕我给妹妹的银钱不够。但倘若是真不够,那妹妹且让医馆的人来寻我要,我是绝不会赖账的。”

  苏蔓茹说完,又拍了拍衣熠的手,笑得很是亲切:“只希望妹妹不要生我的气,嫌弃我只顾着自家男人,不顾念我们之间的姐妹之情。”

  “蔓茹姐姐这是说的哪里话,分明就是见外了,这不过是小伤,将养两日便可痊愈,我又怎能收蔓茹姐姐的银钱?”

  衣熠听了苏蔓茹的话,不知为何,总觉得心头被刺了一下,忙拿出那只荷包,要往苏蔓茹的手里放去。

  “这是我的心意,还望妹妹不要推拒,让我心内难安。”

  苏蔓茹忙抓住衣熠握着荷包带的手,看着衣熠的眼神也格外坚定,不容她拒绝。

  “我……”衣熠被她看得有些心慌,眼神也漂移开来,喏喏道:“……好。”

  “嗯。”苏蔓茹这才笑出声来,“那、妹妹慢走。”

  衣熠微微颔首,再转过身时,神情却有些恍惚。

  这……不应该是这样的啊……

  她明明是来找时诺,想向他寻求帮助的,可为何,却在此遇到了他未过门的夫人?

  既然他早已定了亲,那他之前说要向她提亲一事又是为何?

  难道,只是闲来无事耍她玩的吗?

  可若只是耍她玩,他又为何帮她良多?

  会不会是她会错了意,他并非是喜欢自己,只是出于同情,所以当时才想了让她误会了的办法帮她的吗?

  同情?

  衣熠想着这个词,嘴角扯出一抹苦笑——原来,竟是我自作多情了……

  衣熠想着之前看到的,他与她抱在一处的场面,只觉得自己的心痛如刀割,好似有把钝刀子在自己的心脏上一刀一刀慢慢的磨着,既痛苦,又酸涩,满嘴溢出来的也全都是苦涩之味。

  她整个人被裹在宽大的斗篷中,藏在斗篷下的手里紧紧地扯着那荷包的线绳,神色恍惚地向着自己家的小院儿走去。

  青枢在客栈看到衣熠给她留下的纸条后,便先行回来了,在看到衣熠蹒跚着有进门后,忙疾步走向前去。

  “姑娘这是去哪了?哎呀!姑娘的额头是怎么了?怎么还缠着棉布?可是碰哪擦伤了?快让婢子看看!”

  “别跟进来。”

  衣熠轻轻地说了句,在青枢的面前“砰”的一声,将自己房间的门给关上了。

  青枢有些不解,姑娘这是又怎么了?怎么情绪如此低落?

  她有心想进去看看,可一想到姑娘的吩咐,又不敢越雷池一步,只在门口处焦急地来回绕圈圈。

  衣熠在椅子上坐了多久,她已经不记得了,这期间她究竟想了什么,她也记不清了,但她唯一记住的,就是好笑又可悲的心情。

  这心情让她消极了下去,也同样是这心情,让她重新振作了起来。

  没关系,她没有了那个人,她还有身边的众人。他会背叛她,欺骗她,可他们不会背叛她,不会欺骗她。

  他,也只不过是她生命中的过客,一个无关轻重的人罢了,自己又为何要为他而难过伤心呢?

  可是为何,她明明这样劝诫过自己了,自己的内心却还是这么无助,这么恐慌,这么压抑,这么难堪。

  衣熠深深吸进一口气,又缓缓吐了出来。

  她走到窗前,将窗子推开了条缝,从缝隙中向外看去。

  屋外已是华灯高照了,看天色现在也应该到了酉时,自己也在屋内坐了两个多时辰了吧?

  衣熠合上窗子,呆怔了会儿,神色也从茫然逐渐恢复到了清明。

  她重新走到了桌旁,伸手将烛火点燃,驱散了这一室的昏暗。

  桌面上那个绣有大朵牡丹花的粉色荷包重新抓住了衣熠视线,她拿起荷包,仔细看了看上面的绣工,又将荷包上的线绳拆开,倒抓住荷包的两角,往桌面上一倒。

  “哗啦啦”一声。

  大大小小的银块蜂拥着堆了出来。

  衣熠看着桌面上这些在烛火下闪着光泽的银块,忍不住伸出右手摸了摸自己的额角,触手的柔软让她的嘴里泛苦,心内自嘲。

  看吧,这就是用你的心伤和尊严换来的所有银两。

  她将手垂了下来,拨了拨这堆银块,银块间相互撞击,打出“哒哒”的声音。

  “青枢。”

  衣熠向外唤道。

  “婢子在呢,姑娘。”

  青枢温暖的声音随后便在门外响起,这声音似乎带有神奇的力量,竟将衣熠起伏不定的内心轻轻安抚了下来。

  “姑娘有何吩咐?”

  青枢久等不到衣熠的吩咐,怕她在屋里出了什么事,忙追问道:“是否需要婢子进来侍候?”

  “……不用,你去将玉阳叫进来。”

  衣熠顿了顿,吩咐道。

  “是。”青枢的脚步声逐渐走远,不久后,有两人的脚步声走近。

  “直接进来吧。”

  衣熠不等青枢回禀,便开了口,她的未卜先知也让门外的脚步声在一顿后,迈步进门。

  “姑娘。”玉阳施礼。

  “玉阳,你的武功可厉害?”

  衣熠坐在椅子上,一边拨着桌上的银两,一边问道。

  “这个……应该还好。”玉阳也不曾想过自己的武功到底有多好,她只知道自己在宫内时,与那些厉害的将领们切磋过,不止丝毫不差,反而还略胜一筹。

  “那,你能否打得过王炳等人?”

  衣熠又问道。

  “虽不曾切磋过,但婢子有信心不比他们差!”玉阳虽然心有不解,但仍对自己的身手自信道。

  “好!”衣熠突然拍着手掌笑了起来,“那我现在便交给你个任务。”

  “姑娘请吩咐。”玉阳忙单膝跪地,面容肃然道。

  “你今晚回去就将你的行礼收拾了,明日一早,便带着刘盼儿和丁志成离开邺都。

  我今日出门时,发现有不少人在暗地里打听刘盼儿的消息,她所若再在我们这儿,迟早都会被发现!到时候连我们也会被牵连。

  你让丁志成护送刘盼儿离开宁国,去寻一处安全之地,待这阵子过去了,再让他们回来。

  而你,需要重新回到黎国,暗查在黎国城破时,是否有黎国旧人逃出来,若是有,那无论你花费多少时日,都务必要将他们一一找到带回来!但若是没有,那你便去将昔日辞官的黎国旧人一一找到,尽量说服他们重新为我们所用。”

  衣熠看着玉阳和青枢惊诧又激动的眼神,微微点头道:“我等着你将他们安全地送回家。”

  “是!婢子必当不负姑娘所托!”

  玉阳朗声应诺。

  “好了,你们下去吧,我累了。”

  衣熠摆了摆手,让青枢将这些银两收好给青玑送去后,便和衣躺在了床上,看着漆黑的帐顶,陷入沉思。

  她原本想着,既然自己身在宁国,那将自己融入到宁国人中去是否会更为安全,可经过时诺一事后,她又对陌生的宁国充满了不信任,所以在思来想去之后,她还是决定派人出去寻找他们大黎的旧臣。

  虽然她的做法有些掩耳盗铃之举,但这么做多少会让她觉得安心。

  那么,就让她任性一次吧。

  思绪在衣熠的胡思乱想下变得有些混乱,又有些缥缈,它们四处飞散,天马行空,而后,归于虚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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