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年柏泉79号(三)
文湖的地铁无论何时都人满为患,连心单手抓着栏杆,随着车厢的运动左右摇摆。
电话那头的诘问激烈,他默默地听完,好一会儿才低声开口:
“对不起王老师,真的对不起。我真的没有办法。”
“我妹妹……她逃学了,现在手机打不通,不知道去了哪里。”
“我不清楚外面的情况,但知道这个病会传染,烈度高,只要一想到她在外面可能接触到让全院如临大敌的感染源……我就会发抖。”
“希望您能理解、原谅我的自私。她是我继续生活下去最大的意义,对我来说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比她的安全更为重要。”
“我现在状态很好,刘医生给我检查过了,应该没有感染,不然我不会如此选择。”
“家里只有我和她两个人。她性子很独,没什么亲近的人,只有我能找到她。”
“等把她安顿好,我立刻回来承担所有责任。”
“还有,吴杰和钟成磊他们……”
嘟……嘟……
挂断通话,连心揉了揉太阳穴,肩膀和手臂上几道红印子残留着丝丝刺痛,护士的尖叫和医生的大吼仿佛还在耳边回荡。
真侥幸,要不是那个抱住自己的保安大叔左脚踩了右脚,估计会很长时间没法从那间病房里走出去。
不一会儿,学校辅导员打来电话,连心不得不再次解释并承诺。
尽管声音很低,但列车拥挤,乘客之间几乎没有距离。旁边的人听了个大概,瞪着他像看见了伏地魔。
连心却不愿应付这些疑惑的眼睛,好不容易挨到了站,他快步挤出,辨认了一下方位,迈开双腿奔跑。
他很久没有来过年柏泉了,满眼望去的围栏和半成品楼房让他感到分外陌生。夜幕降临,四周静悄悄的,无人经营的待拆迁商铺沉默地蹲伏在黑暗中,没有照明,导致连心费了好大功夫才找到深入的路线。
越往前走越空旷,他举目四望,记忆中霓虹闪烁的街道,只剩下了几盏工地射灯在倔强地散发光线。
她会在这里吗?她是不是根本没来过?她也许已经走了?
没有任何声音回答他。
“该死!”
连心愤怒地踢了一脚旁边的石子,犹豫着该往哪一个方向继续寻找。
右边好像有人,一个影子在工地灯光的边缘晃悠。
连心赶忙跑过去:“师傅,请问一下……”
到了近前他发现那人非常年轻,目光相接时对方下意识地躲闪,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已绕过自己离开。
连心怀疑地盯着那个背影好一会儿。
引擎声由远及近,一辆三轮摩托从后方驶来,骑车的人一直打量着连心。
“你好,打听一下!”
摩托车停了下来,连心向对方询问海盗酒吧的地址。
“你找沈老板?”
骑摩托的中年人戴着一顶脏兮兮的帽子,伸手比划了一下:“左边有条沟,跨过去一直朝前走,能看到一堵墙,后面的院子里有一艘船,很好找。”
“沈老板今天一直在里面吗?”
“不知道,应该是吧,我在路口没见他出来过。”
“那有没有看见过一个女孩子到里面去,高中生年纪。”
“这我没注意。”
连心沉默片刻:“好的,谢谢。”
得知这个消息,连心稍稍放松了一些,脚步却是加快起来。
他找到了那艘船,庞大的身躯和旁边的平房相比分外显眼。没工夫多想,拉了拉门发现没锁,直接走了进去。
“谁?”
听见这个充满警惕的声音,连心如释重负地靠着走廊的墙壁蹲了下去,长时间奔跑而炙热的血液随着全身毛孔的张开快速地释放热量,汗液瞬间湿透了他的衣衫。
谨慎的脚步声缓缓接近,连心直视着眼前雪亮的光柱,眯了眯眼。
“完了吗?”他问道。
手电筒移开,连珏返头走了回去。
“嘿。”连心忍着双腿的酸痛站起身跟上去:“为什么关机?”
“没电了。”
连珏冷冷地应一声,走进吧台内部的一个小门。
空气中有着什么味道,连心嗅了嗅,脸上不知道是什么表情。
站在门口,他望着手电光下的蒸腾的袅袅热气:“你老师呢?”
“在里面。”
“你从下午到晚上都在这里?没去别的地方?”
连珏没回话,继续用筷子搅着锅里的面条。
“我不是没给你钱,饿了怎么不跟你老师上外面吃?”连心觉得很难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冒着巨大的风险满世界找的人,居然却躲在一个破破烂烂的工地里煮面条。
“他在干嘛?”
连珏关火,把面条挑进碗里:“休息。”
“他在休息,让你在这煮面?”
连珏端起碗,往门口走:“让让。”
“你们到底在干这里什么?”连心莫名其妙,跟在连珏后面上了楼梯,拐进了一间员工休息室。
充当室内照明的是两条蜡烛,当这些本用于给顾客制造气氛的小玩意儿摆在床头的时候,却给人感觉相当阴恻。
“就知道你会找来,小伙子。”老沈躺在一张弹簧床上,冲着连心挥了挥手:“好久没见你了,找女朋友了吗?”
连心绷着脸没搭理,连珏把碗放下,坐在床边的椅子上。
“谢啦。”老沈抿嘴笑笑,双手撑着身体想要爬起来。
吱——弹簧床痛苦地尖叫一声,老沈倒了回去。
“真是丢人,看来得多运动了,俩胳膊一点劲没有。”老沈龇牙咧嘴地重新尝试,连珏一脸忧色地上前扶住他。
“没事,大半天没吃东西虚得很,一碗面下去就好了。”
“你身上好烫。”
“这单子太厚了。”老沈把被单掀到一边,抄起筷子准备吃面。
“要不别吃了,跟我去医院。”
“啥啊,我饿得慌。”
“刚刚都咯血了,你没感觉吗?”
“说了那是口腔溃疡啦……”
“等一下。”
老沈和连珏看向连心,对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戴上了口罩。
连心强行把连珏拉到身后,问老沈:“咯血是怎么回事?”
“你给他看看。”连珏挣开连心,抱着胳膊后退一步。
“最近生活不规律,上火厉害。”老沈张开嘴巴向连心展示了一下牙龈:“连医生,等我吃完再检查行不,一会儿坨了。”
连心这会儿把手套也带上了,他试了试老沈的体温,竭力控制着语气对连珏说:“你先出去一下。”
“干嘛?”
“我怀疑是肺结核,非常危险,你快出去。”
“已经一起待了这么久,不在乎这一会儿。”
“出去!”
连珏眼睛一瞪就要炸毛,老沈赶忙打圆场。
“听话,”老沈劝道:“你赶紧出去,快高考的人,真过给你我得抽死自己。”
连珏不情不愿地走了出去,连心在她身后关上门,反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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