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沸腾(三)
教室里的议论声在米清水听来闷闷的,有些模糊,像是跟随飞机航行在低气压的云层之上。
她收起手机,抱着头伏在课桌上。
想起教数学的魏老师把他课代表的胳膊当鸡腿一样啃的景象,已经吐过一次的胃部又开始抽搐。
她干呕几声,吓得旁边的同学移开了半个屁股。
“不要说话,不要说话!”班长满头大汗,他和米清水一起经历了方才的惨剧,只是多年来养成的责任感依然支撑着他维持秩序。
“感染者是听得到的,你们想引他们过来吗!”他用戒尺轻轻敲着讲台。
可班长的权威和班主任相比差得不止一星半点,几个无法无天惯了的家伙正把头凑在一起叽叽喳喳地商量着什么。
他们很快有了动作,在全班人的注视下起身,走进储物间一人拿一条拖把或者笤帚,然后光明正大的准备开门。
“干什么!”班长惊怒地拦住了他们。
“班长同志,遵纪守法久了是会变傻的。”为首的男生刘海遮住了一只眼,他环顾一圈,露出一个自以为很帅的笑容:“不知道这些老师怎么想的,他们八成没看新闻上总结的SABS十大规避方法,其中一条就是不要在存在SABS患者的人群密集之处逗留太久。”
“我们现在准备自救,如果还有同学想一起的话当然也欢迎。”
“疯了吗,谁也不知道教室外面有多少人被感染了,要是几条拖把就能轻松制服他们,还会乱成这个样?”
“那你们就躲在这里等死吧,傻X。”
“想走?从我身上踏过去差不多!”
其他同学纷纷出声劝阻,米清水听着愈发激烈的争执,把头抱得更紧。
突然,教室门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金属包层发出一声刺耳的脆响。
教室一下子安静下来,两秒中后女生们开始尖叫,三五成群地搂在一起往角落里钻。男生们纷纷抄起凳子,咽着唾沫紧张地看向门口。
“推桌子,推桌子挡住!”
班长再一次站了出来,做出了符合当下情况的选择。
撞门声一下比一下猛烈,那些准备自救的男生们咬着牙相视一眼,让一个身材瘦小,看上去很灵活的成员把后门拉开的一条缝隙。
“不要!”把注意力放在这边的几个女生喊道。
咚。毫无征兆地,小个子男生被门后传来的冲击力撞倒在地,一个模糊的影子嗖的一下闯了进来。
拖把杆在破音的壮胆声里往不速之客身上招呼过去,谁知那东西立刻高举双手:“看清楚,是我!”
“你妈……你过来干啥,吓死人了!”刘海哥瞪着眼睛,二话不说就往对方身上招呼。
李恒朝任凭拳头落在后背:“快来帮忙!”
当他刚用身体撑住后门的一瞬,令人毛骨悚然的嚎叫便从另一边响起。
撞门者似乎是循声而来,沉重的脚步带着奔跑的频率迅速接近。
哐!李恒朝一个人不足以抵御对方那解放肌肉承受的力量,尚未插销的门被撞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角度,一双鲜红的双手立刻如饥似渴地伸进来四处抓挠。
教室里炸了锅,好几个女生涕泪横流,一屁股坐倒在地。
班长从前门沿着课桌之间的过道飞奔而至,不做停留地撞在李恒朝背上给他支援。
“别发呆啦,快过来顶住!快!”他也喊破了嗓子。
几个胆子大的男生加入进来,效果十分显著,那双手被狠狠夹住无法动弹,只能用十个指头的抖动来表达愤怒与不满。
“再用点力!”班长呼喝。“来个人把他的手捅出去!”
但没有人愿意接触感染者的皮肤,一个男生左手捂着口鼻,右手握着一根折断的桌子腿像劈柴一样击打着门后人的手臂,试图让他知难而退。
对方却并不识好歹,转动手腕直接握住桌腿,吓得那个男生连滚带爬退到另一侧的窗户边。
其他同学犹豫着想要上前,马上被伙伴们拽住:“别碰他,你会被传染的!”
班长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了,他呼唤班委们来接替他的位置,准备自己动手。
“你们都让开。”身后传来刘海哥的声音。
班长愕然回头,见平时的捣蛋分子们站成一排,手里的拖把和笤帚笔直地对着门口,如同准备冲锋的敢死队员。
“就他妈一个人,怕个毛啊!”刘海哥慷慨激昂:“让开,我们来收拾他。”
理由听上去是挺充分,被动躲藏带来的屈辱感被这热血的话语一激,属于少年人的莽撞和反叛顿时化为胸中充盈的勇气。
“班长,我快没劲了,要不让他们试一次吧。”生活委员哭丧着脸喊道。
“是啊,我们这么多人呢!”
“冲出去,拿凳子压住他!”
“加油,加油!”
班长也不知道怎么一下子所有人就做出了如此统一的决定,他心里觉得有些不妥,却无法反驳众人的意志,于是身体慢慢把劲收回来。
只剩下李恒朝靠在门上喊:“不行,不能出去,你们打不过他的!”
生活委员把他扒拉到一边,门开了,外面的人清晰地倒映在同学们眼中。
“是郑老师!”
“天啊……”
刘海哥一声令下,五六个少年人嘴里喊着各种含糊不清的口号迎了上去。半张脸被豁开的郑老师没反应过来,被一大堆清洁工具推得连连后退。
“够了够了,快回来!”李恒朝伸手去拉其中一个的衣服,耗尽力气的他很快便脱手。
郑老师被他的学生们推到了楼道的栏杆上,刘海哥看着近在咫尺的可怖面容,心里一阵发毛。
“老师对不起啊,我们也是没有办法,谁让你变成这样了呢。”
“都是报应,当初你要不成天让我罚站,抄课文,说不定就不会……”
“现在该怎么办?”旁边的人问道:“就这么一直顶着?”
“让里面的人把我们拔河的绳子拿过来。”
这时,郑老师被夹了几分钟的双手似乎又恢复了行动能力,顺着一根拖把杆向上寻摸。
握着那条拖把的男生乱了方寸,后退的时候脚底一滑,仰着身子摔倒在地。
身上的阻力稍稍减轻,郑老师吼叫一声开始反攻。男生们被突如其然的变故和手中突然增大的力量弄得一阵踉跄。
趁着这个机会,郑老师俯下身去,把叫得最为惨烈的那个摔倒的男生拖到面前,迫不及待地张嘴咬上去。
刘海哥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兄弟痛得像一只油锅里的虾,郑老师甩了两下脑袋,鲜活跳动的肌肉连着筋腱被生生地剥离下来。
超出心理承受极限的画面立刻让男生们崩溃,刘海哥带头跑回教室:“关门!关门!”
于是门再次被关上。
徒留一个可怜的男生用在地狱受难一般的惨叫折磨着门后满教室的同学。
大家捂着耳朵,神色木然地等待。班长流着眼泪一拳砸在刘海哥的脸上。
不知过了多久,一切好像平息下来,就连那从未停止过的,气流摩擦声带产生的刺耳嘶嚎也消失了。
李恒朝从地上站起来,看了看米清水旁边空着的座位。
他捡起教室里仅剩的一把笤帚,把门拉开一丝向外观察。
在狭窄的视线里,那道日思夜想的身影傲然而立,粘稠的红色液体从她手里的拖把杆滑落而下,在瓷砖上变成一个个形状规整的圆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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