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年柏泉79号（一）
午后，春日的暖阳稍稍驱散了空气的微寒，透过窗纸上那些被男生们抠出来的小洞，在教室里投下一块块橙亮的斑点。
梳着两条大麻花辫的眼镜女孩对着漏进来的光线伸了个懒腰，把桌上的书本摞到最适合自己趴伏的高度，舒服地靠了上去。
“不累吗你，抓紧时间眯一会吧。”她的脸贴着一本习题册的封面，拍了拍同桌女生的胳膊。
对方没做声，低头继续摆弄着手机，长睫毛轻轻抖动，迎合着额前层次分明的刘海。
眼镜姑娘见状轻叹口气，她抬起头望了眼教室后门，又看了看挂钟，离下午上课还有大概30分钟，这个时间点其实有些危险，班主任不是没有突然袭击的先例。
“跟谁发消息呢这么入神？”
可以从那双大眼睛里看出她浓浓的探知欲，但是她并没有选择像闺蜜那样大咧咧地凑上去扫视屏幕。
连珏按下休眠键，盯着桌面发了会儿楞，转头对眼睛姑娘道：“我得出去一趟。”
“哈？校门快关了呀，你去哪？”
“有点事儿。”连珏动作麻利，规整好自己的东西后，从抽屉里拿出校服，两条袖子围着腰打了一个结。
眼镜姑娘腾地坐直：“喂喂，小姐姐你真要搞事情啊！”
“小米，该怎么说你知道的。”
连珏耸耸肩，捏了捏那张目瞪口呆的小圆脸，迈开双腿打算不声不响地从后门开溜，却被眼镜姑娘一把拽住。
“你可想清楚了，这几天省里的领导下来视察，万一被逮了可就不会像以前那样好解决的……”
“师太虽然是刀子嘴豆腐心，但要真急眼了追究下来，我不知道能不能和你保持统一战线。”
连珏感受着胳膊上的阻力，知道自己的姐妹有话要说：“直接点吧，你知道我从来不在意这些。”
眼镜姑娘的无奈写满了整张脸，她放开手，重新趴回课桌，头朝向另一侧。
连珏撇撇嘴：“明天给你带手抓饼行了吧。”
正要离去，只听后方幽幽一声：
“注意安全。”
……
望着老围墙那块缺口处被加高的铁栅栏，连珏活动了一下身子，后退十几步准备助跑。
“翻过去？”旁边的林子里走出来一人。
连珏恍若未闻，高速奔跑，起跳。
砰，她狠狠地撞在破落的墙体上，双手紧紧抓住一条铁栏杆，蓬松外露的红砖被震得掉下一层碎屑。
“踩左边。”
连珏用力地蹬着砖块拔升身体，可到底是不走运，这块被无数不良少年逃学时当作踏板的功勋砖头罢了工，不堪重负地解裂成一滩碎渣。
连珏的双手再一次遭重，失去了借力点，她只好落回地面另做打算。
“何必呢，不是跟你说了，不管什么事都可以来找我，只要不太过分，保证帮你完成。”
男生歪着头，静静地看连珏拍打身上的灰土，束在脑后的长发在尘埃中轻盈地跳跃。
“这样，告诉我你要去哪儿，我带你从正门走，哪个门卫敢拦我让他……”
连珏突然回头，半眯着的长眸子如同秋夜的深潭。
男生下意识一顿，抿着嘴看着女孩一步步越过自己，然后回头，目标是那堵默然而立的老围墙。
她再一次加速，奔跑，起跳。
她成功地抓住了最高的一条栏杆，双腿蜷曲起来，手脚同时发力，绕过稀疏的铁棘翻上了墙头。
“你去哪，我可以送你。”
声音出现在很近的地方，连珏侧过脸，男生随意地跨坐在细窄的铁条上，期待地看着自己。
“最后再说一次，不要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
连珏把校服从腰上解下，用力地拍了拍披在身上。
“我到底，哪里比不上李恒朝？”男生卖力地在忍，可到底没能忍住。
“这跟他没有关系。”
连珏跳下墙，轻叹一声：
“有这么好的条件，不妨去做些更有意义的事情。”
“我觉得我现在做的事情就非常有意义。”男生又恢复了他那种懒懒的语调，挠了挠精心修剪的小莫西干短发：“没关系，来日方长。”
连珏摇头，顺着墙后的小路快步离去。
男生在栏杆上坐了一会儿，可能觉得硌得慌，揉揉屁股又翻回了学校。
他摸出手机，编辑了一条语音：“三毛，机灵点。”
……
“好了，今天差不多就这样，下次返课还看你弹成这个样子我是会揍人的。”廖长丰合上谱本，递还给正从钢琴上起身的半大男孩。
他的家长在一旁附和：“听见没，回家再不好好练，不用廖老师来，我就先抽死你。”
见男孩低头默默收拾东西，廖长丰笑了笑：“小辉悟性挺高的，如果能集中注意力，这次考级一定没问题。”
“是是是，您多费心，”家长赔笑道：“跟老师再见。”
男孩嘟着嘴和廖长丰告别，脑袋一撇间看见门口出现了一条修长的影子，“再”字还在耳边，下一个“见”就已经被奔跑卷起的风带出三米开外。
“这孩子……不好意思啊廖老师。”
廖长丰摆摆手，很是惊讶地迎向来人。
“你怎么来了？”
连珏和正仰头冲自己傻笑的男孩打了招呼，对着廖长丰点了点头：“廖老师。”
“有阵子没见到小连老师了，”家长同样非常热情：“上次没能留你在家吃饭真是遗憾，你看啥时候给我个机会表示表示。”
“您太客气了。”
“这死小子最喜欢的就是小连老师，以前我根本不敢奢望他会老老实实地在琴凳上待着，这都是您的功劳。”
“哪里哪里。”
送走迷弟和迷弟他爹，连珏抹了抹头上的汗：“老沈呢？”
“他不在这，”廖长丰看见连珏的校服：“你找他干啥？”
“他在哪？”
“今天学校放假？”
“嗯，开运动会。”连珏随口应道：“你知不知道他在哪？”
“什么事啊这么着急？”
“廖老师，帮我打个电话问问好么，但别说是我要问的。”
廖长丰看了连珏好一会儿，无奈地掏出手机：
“哪呢？”
“行里要新招两个助教，我没时间，你来帮我把把关。”
“别啊，这段时间学生多，大家都应付不过来。”
“……唉，随便你。”
“晚上喝酒不？”
“拉倒，挂了。”
“在哪？”连珏问。
“他没说，但八成在吧里。其实他上一次来琴行，还是……那之前的事了。”廖长丰往办公室走：“进来坐会。”
“不用麻烦了，谢谢廖老师，我告辞了。”连珏摇摇头转身离开。
“小玉。”廖长丰叫住她。
连珏回过头，看到了对方脸上复杂的笑容。
“我还是更希望你叫我疯子哥。”
连珏微笑，留给对方一条灵动的马尾：“再见，廖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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