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随风而逝
战斗，不，屠杀结束了。屠宰场一片狼藉。
直到此时，巴泽尔和银甲兵士才完全放松了一直紧绷的身体。两人都长吁了一口气。
那边，老头子早已收回他的守护之魂，蓝色光球消失了。接着他轻舒手臂，伸出两指指向那头“黑化”巨龙，然后手指轻轻一抬，那头巨兽便一下子离地而起。在他放下手后，巨龙仍然悬停于空中。
中年男人那边也跳下房顶，然后走到火龙王广昆的尸体旁边，双手抓住它的前爪，一下子把它擎了起来。然后轻轻一甩，把它背在背上，还一脚把地上那个被切掉的左翼踢的翻飞起来，正好落在广昆背上。
两人各自带着一条龙尸向巴泽尔他们这边走了过来。虽然他们的运输方式看起来极不正常，但已见识过两人能力的巴泽尔和银甲兵士此刻也就见怪不怪了。
巴泽尔莫名有点紧张，这大概是对他们前后的巨大差异而产生的认知失调。也就是说，他现在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们，该用什么态度。但他很快就发现，旁边有个人比自己紧张多了。
刚才还在担任热心解说员的银甲兵士此刻已经紧张地变成一根木头桩子了。
银甲兵士有充足的理由紧张，他追了两个老家伙一路，骂了他们一路。而就在刚才，他深深地领教了自己口中两个老沙雕的厉害，此刻他能不紧张吗？
两个老家伙倒是慢慢悠悠，一派悠闲，全无刚才的雷厉风行之态。
“哈哈，老爷子，这次够我们吃上好几天的了吧？”中年男人背着巨大龙尸边走边说，但仍丝毫不喘。
“嗯，先吃我这个，这个熟了。”老头的声音还是那样清冷，平静。
“那我这个呢？”中年男人问。
“切成片，撒上盐，风干了做成腊肉，慢慢吃。”老头子淡淡地说。
“好办法，那我们岂不是可以吃上一年了？”中年男人喜不自胜。
“嗯，但偶尔也要换一下口味，长期只吃一种食物，会吐的。”
其实直到此时，中年男人背上的火龙王广昆还并没有完全死透，刚才被中年男人一搬动，它的意识又短暂恢复了过来。虽然它已经虚弱地连动动眼皮的能力也没有了，但还是能把两人的对话听的清清楚楚。当它听到即将迎接自己的命运——“千刀万剐、腌成腊肉、还被人吃到吐”时。它心中唯有惨然哀哭：“呵呵，人类都是恶魔吗？……这趟，真不该来啊！！！”
这边的巴泽尔两人也是神色木然，一脸无语地听着两个老家伙对他们未来的粮食规划，不禁替两条火龙王感到无限悲哀。火龙王们这趟本来是来吃人的，结果却秒变被人吃，实在是太没尊严了！
随着两个老家伙逐渐向他们靠近，银甲兵士也越来越紧张。巴泽尔都能听到他牙齿打颤的声音了。看来他不仅紧张，还很恐惧。
当对面两个老家伙走到他们身旁时，那老头突然把脸转向了银甲兵士，还是用他那一贯清冷的语气问了一句：“你刚刚追了我们一路，应该是有什么事吧？”
老头这一问，反倒令巴泽尔突然紧张了起来，他心中焦急道：“我怎么忘了这茬了？！真是该死，这两边就要谈到盔甲的事了，眼看就要露陷！该怎么办？怎么办？么办？办？”
可是银甲兵士却斩钉截铁地大声回答道：“完全没有！”他站的笔直，双眼平视前方，神情极度紧张，就像一个刚入伍的新兵在回答将军的问话。
听他这么说，巴泽尔不禁一怔。扭头去看他的样子，又不由得想笑，当然心里还有点小庆幸。但此事尚未完全结束，他也不敢太过放松。
“那你刚才一直追着我们干什么？”中年男人也问道。
“完全是出于崇敬，渴望瞻仰二位的尊荣！”这位新兵毫不犹豫、不知羞耻地说出了不要脸的话。
“哦……我还听你一直叫我们什么……诶？……叫我们什么来着？”中年男人用肩上的龙爪搔着头苦思冥想。
“法爷！剑神！”新兵连忙大声接过将军的话头。他脸红脖子粗的，可能是因为想要表达敬意的心情过于急切。
“哦……我想起来了，是沙雕，哦，原来那个沙雕的意思是这个啊，嘿嘿，过奖了。”中年男人反倒还有点不好意思了。
“肺腑之言！您慢走！”这位素养优异的新兵适时地与将军主动道别，一点也不拖泥带水。为此他还深深地鞠下躬去，那是一个完美的九十度躬。他还十分礼貌地伸出左臂，摊开左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两个老家伙像看怪物一样看了他一眼，便不再理他。
老头子转而向巴泽尔问道：“你是现在就要呢？还是等我们……”
“不着急！不着急！明天也行，我看你们现在也不是很方便！”巴泽尔知道老头说的是盔甲的事，连忙接过他的话头，生怕他再继续说下去。
老头点点头，扭过脸去，带着他的“黑化龙”继续向西南方向行去。
中年男人也迈步就要跟上去。
这时，巴泽尔忍不住脱口问道：“你们既然这么厉害，刚才为什么要逃啊？”
中年男人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我们没有逃啊？”
“那你们刚才跑是为什么？”
“去追火龙王啊，我们又不知道它会落在哪。妈的，害我们追了一路，不过还好赶上了，没被人抢去，这下总算又有吃的了。”中年男人的脸上一副颇为庆幸的样子。
巴泽尔在心里默默地想：“谁会去跟你抢这种东西？活腻了？人家那是逃命呢！”
“还有别的事吗？”中年男人问道。
“没有了！”巴泽尔连忙答道。
“那我们走了哟，常来家里玩哟，请你吃龙肉哟。”中年男人朝他飞着眉毛。
“好好好！请便请便！一定一定！谢谢谢谢！”其实巴泽尔心中还有一个大疑问，但他看着中年男人身上略显硌眼的银色盔甲，总觉得此时不宜多叙，所以决定还是等下次见面再问吧。
中年男人便大步朝着已走远的老头追去，步伐轻盈的就好像他背上那头巨龙是纸糊的似的。
一直到两个老家伙的背影远去不见，银甲兵士方才直起身来，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刚才木头一般僵硬的身体也瞬间萎软了下来。
两人四目相对，片刻后又都迅速装作瞟向别处，各自抓耳挠腮。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半晌后。
“城……城外的夜晚……还真是有点凉哈？”银甲兵士有点没话找话地说。
“啊？……嗯，是有点凉！”巴泽尔也是没话接话。
又是一阵沉默……
“咦？刚才那老头问你是不是现在就要，要什么？”银甲兵士好像突然发掘出一个有价值的问题。
可巴泽尔却是最怕他问这个，他连忙脱口而出：“龙肉！当然是烤龙肉！除了烤龙肉还能有什么？那必须是烤龙肉啊！”他一遍遍重复强调着，以此掩盖自己的心虚。
银甲兵士带着羡慕的语气说道：“哎，真好，我也好想尝一尝火龙王的肉呀！可是他怎么就没有问我呢？明明大家都是一个战壕的战友！”说着说着，他还莫名地感到有点委屈。
巴泽尔瞪大眼珠子看着他，心中所想几欲喷薄而出：“你们什么时候成了一个战壕的战友了？你刚才不是还一直在辱骂人家吗？再说了，人家战斗的时候，你只是个观众兼业余解说好不好！还有，人家那么厉害，哪用得着跟你一起躲在战壕里上演生死兄弟的戏码呀？你自己倒是戏瘾很大嘛！”
见眼前的少年这么盯着自己，银甲兵士不好意思地佯装咳嗽了一声，又清了清嗓子，轻轻抠弄着嘴角，装作不经意地问道：“有地方住吗？”
“啊？”巴泽尔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
“有没有地方住？”银甲兵士又重复了一遍。
巴泽尔这才明白过来，也才想起此时城门已经关闭。按常规而言，不到警报解除，城门是不会重新打开的，所以至少今晚是不太可能进城了。于是他忙说道：“哦，有，一间小木屋，就是有点简陋。”
“没关系，能借宿一宿吗？”银甲兵士微笑道。
巴泽尔几乎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感觉在今晚观看过这场屠龙盛宴之后，这个银甲兵士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似的。原来飞扬跋扈的气息全部被收敛了起来，就连对他这样一个城外贱民说话都是这么客客气气的了。
见巴泽尔不说话，银甲兵士还以为他在为难，连忙补充道：“哦，我可以付钱。”
巴泽尔听到这话更是如遭雷击，心呼天啊，你到底怎么啦？我那“令人尊敬”的兵痞人渣你去哪儿了呀？你现在这个样子，实在是太令我难以……拒绝了。
于是他不无欣慰地说道：“不要紧，虽然地方不大，但再容纳一个人还是没问题的。”
“谢谢你！”银甲兵士语出真诚。
“没关系。”巴泽尔羞涩地笑了笑，他长到这么大，还从没听过一个贵族对他说谢谢，所以觉得有些别扭。但他在慢慢习惯这种对话的气氛与节奏，虽然有点尴尬，但感觉还不错。
接着巴泽尔就朝远处那座小木屋望了一眼，顿时无比挂念艾琳现在的处境，他轻舒一口气，露出一个微笑，说道：“跟我来吧。”迈开步子，朝家中走去。
银甲兵士便也跟了上去。
……
经过一场战役之后，勇者大陆重又回到了夜的寂静，唯有风声呜咽，荒草沙沙。远处一片残垣断壁，这块地方仿佛变得更加荒凉起来。
两人的脚步一下一下落在黄草上，“嚓……嚓……”有节奏地响着，像寂寞的低吟。
“你叫什么名字？”银甲兵士有点受不了这种沉闷的气氛，率先打破寂静问道。
“啊？……哦……巴泽尔，你呢？”
“摩伦。”
“摩、伦。”巴泽尔一字一顿地读了一遍他的名字。
“嗯。”银甲兵士摩伦轻轻回应。
“摩伦，你刚才为什么不向那两个人要回你的盔甲和佩剑呢？”不知道是有意无意，巴泽尔突然问出了这么一个问题。
摩伦却并没有因为巴泽尔的这个问题而露出任何尴尬之色，反倒是一派轻松和释然的样子，他长叹了一口气说道：“今天看了那男人的剑术，我才发现我根本就不懂用剑。我想，小银她们跟着我，一直以来一定受了很多委屈吧。现在去了他们二位身边，以后应该就能被好好使用了吧，它们也一定会比跟着我的时候更能发挥价值吧。所以我觉得，小银它们现在一定是幸福的！”说这话的时候，他的样子就像是刚刚放手了一个相恋了很久但又互相不合适的爱人，有不舍，也有祝福。
此时的巴泽尔心中却是一阵狂吼：“喂！你这是在闹哪样啊？你这一副被绿了还很高兴的样子是在闹哪样啊？事情的真相未必是这样的好吧？你确定小银它们现在一定是幸福的吗？还有，小银又特么的是个谁呀？是你的银剑吗？拜托别这样啊！我会有负罪感的呀！”
但看摩伦一脸幸福的样子，巴泽尔最终还是决定不告诉他这个残酷的真相了。
他想：“就让这一切永远成为一个秘密，随风而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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