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陌生的天花板
太终于再次恢复了知觉。
这一次，他顺利地睁开了眼，看见了上方粉刷成偏冷的石灰白的陌生的天花板。
这是哪儿？刚才发生了什么？我怎么会在这里？
他努力试着回想，却只能想起朦胧中看见的站在床边的影子，其他的一概不知。
等等，我……我是谁？
慌乱和恐惧吞没了他，他回想不起自己的名字。
“太，你醒了吗？“充满关切的话语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太？是在叫自己吗？他循着声音来源的方向看去，床的右侧，有着一头银色长发的女孩正注视着自己，宝石般的双眼微微发红。好漂亮的人。他的心中一愣，不知为何，这张面孔对他而言仿佛有一种奇异的魔力，他感到自己受到一种不可言明的引力，感到安心，感到亲切而怀念。我认识这个人吗？他没把心中的这个疑问说出口。
“哟，少年，能想起自己是谁吗？”银发女孩的后方，另一个橙色头发的带着黑色眼罩的女孩用与外貌不符的口气发问。
他的脸上再次浮现出惊恐的表情。
“果然什么都想不起来啊。”橙发少女叹了一口气，转向身边留着光头的高个子女性。“应该是实话，这样才符合那群混蛋的作风。”
“的确，而且羽生不在，我们也没法辨别他话的真假。”高个子女性悻悻然接到，说完便转身离开。
听到这些话，银发女孩有些发楞。但不久，她的双眼中便又恢复了光彩。她俯下身，温柔地握住了病床上的青年发抖的事，用坚定的语气开始讲述。
“没事的。我依然记得。你叫太，是帮助过我的好人……”
“遗忘了也没有关系，再一次，重新开始吧。”
太有些发愣。自己的名字是太，确认了自己的名字，他便仿佛在没有太阳的海洋之中，找到了一只可以栖身的木筏。而这之后自己听到的话语，让遥远的海平面上也透出了一丝微光。
“这里已经不安全了，明天一早我送你们转移，拉米娜和加列德陪你们一起去，羽生也会接应你们。”惣流思考后做出了自己的决定。“光，照顾好自己。”说完她顿了顿，好像还想说什么，但终究没有再开口，只是把头扭向一边。铿锵的脚步声响起，惣流不等光叫住便离开了病房。
……
夜晚的九龙商业区，来自四面八方的灯火照得来往行人的影子只能缩在脚下，连夜空也被映成橘黄。惘拎着满手的购物袋，感受着车水马龙中每一道闪动的光影，每一声起伏的声浪。但还是有些模糊。大约两百米外街角的避风塘门前有个女孩正在付款，惘一时没能从她的动作中读出密码。
“西贡区新建了主题乐园哦！我们改天去吧？”莉莉丝的声音中透露着一点疲惫，但是依然难掩兴奋。几乎没有经历过身体强化的她刚苏醒不久就用五个小时疾风般扫荡了一遍九龙的购物区，留给庚和惘几十只购物袋和不计其数的送货上门订单，当然订单上的地址都是庚在市区边缘的某处住宅。
“好啊。”庚苦笑着作答，不敢得罪了这小祖宗。
西贡区？惘回想着这个地名。似乎是香港靠海的一片，有着不少小岛，应该是把这些岛的一部分改建成主题乐园了吧。在自己成长的时代里，那些岛上似乎还是工业码头。
光和惣流此时应该一起待在太平洋中的某座小岛上，Narbe的秘密基地里吧？他不经意间就产生了这样的联想。
“我也新建了一座主题乐园哦？带小莉莉丝一起来看看嘛。有很多可爱的孩子哦~”耳边忽然响起了带着坏笑的年轻女声，“顺便再来商量一下再做一个大崩坏的事情嘛~”惘注意让自己不要出现任何表情上的波动，在心中默默回应：“每次醒过来我都得花时间习惯你新的声音，能不能别再突然出现在我的意识里，里榭娜？”“欸，直接无视了我的邀请吗，那好吧，我改天再来。”名为里榭娜的降神悻悻地离开了惘的意识。
可算送走了这个混沌恶。惘有些后怕的想到，却发现自己居然在不知不觉中停下了脚步。
“惘，快点呀！”前面，已经开几步的莉莉丝回头喊道。
“就来。”他挤出一丝微笑，迈步跟上。
……
第二天一早，光和太坐在狭小的潜艇舱室里，等待着拉米娜赶来，两人的对面坐着有一双凶狠倒三角形眼睛和奇怪的灰绿色蓬乱头发的加列德。
听说要乘船离开，光本以为可以离开这座基地看看外面的环境，没想到加列德直接将她和太带往了基地深处，这里居然有一间巨大的船坞，水槽边缘有一艘小型潜艇等待着他们。看来基地下方应该有和海相连的地下航道。
“我们去西贡。”加列德突然开口，可能是意识到有必要向两人说明一下行程，但是他的声音中却不受控制地透露出僵硬和凶狠。完了，看来要冷场，加列德在心中暗暗叫苦，自己的交流能力还是没什么长进。但光却完全没有在意这有些怪异的语气，立马回应道：“请问是要去香港吗？”
“不是哦，是去越南。”拉米娜的声音传来。光和太同时一怔。刚才还空着的加列德的身旁，拉米娜已经系好了安全带，带着一脸“我一直都在”的表情，解答着光的疑问。“不过你会弄错也很正常，在你从前生活的时代里，那里好像是叫胡志明市，别太在意。”
其实我更在意你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光和太的心中同时产生了这样一个想法。如同看透了他们的思想一般，加列德开口了：“拉米娜其实比我们早到，只是她有时会‘不在’，你们不用在意，今后会习惯的。”嗯，这次终于，听起来不那么凶了，大成功。
发动机的噪音响起，潜艇启航，航向亚洲东南部的湄公河口。
……
经过大约八小时的航行，一行人抵达了某个被藏在废弃仓库下的小小港口，应该是走私商贩们的据点。门外一辆停着一辆越野，出门时附近几个端着老旧步枪的男人悄悄打量着一行人。加列德没有理会他们，直接发动了汽车，四驱越野立即在泥泞的路面上公牛般奔跑起来。到天色渐暗时加列德叫众人下车，换进了一辆家庭款。很快，安南，原胡志明市，这个越南第二大城市的灯火出现在他们的视线中。
进入市区时有警察在关卡排查，加列德熟练地向警官手中塞进一卷纸，顺利过关，直奔第四郡。“有人在第四郡给我们准备了一座独栋小楼，手续齐全，我们先在那里落脚，羽生应该已经到了。”
车在窄窄的小街中兜兜转转，终于在一间小楼前停下。
矮矮的几级台阶上方，房门打开，温馨的灯光透了出来。从门与身体的缝隙之间，隐隐显出仿大理石瓷砖地板，淡黄色墙纸，几米后铺着白色麻制桌布的古朴漆木餐桌。但是加列德以及太此刻并没有看到这些。这两位男性的视线中映出的……是一双修长的腿。踩着打过蜡的闪亮黑色圆头皮鞋，3cm高度的鞋跟恰到好处地支起被黑色长袜包裹的修长双腿，从纤细的脚踝上升到曲线平滑圆润的小腿，略微收紧在关节分明的微微后屈的膝盖，蓬松的白色短百褶裙裙边搭在大腿中部，镶嵌着的流苏和蕾丝下方隐隐露出长袜的上端。黑色束腰被用长长的丝带系住，过长的头尾扎成了蝴蝶结放在侧面，勾勒出微微收缩的盈盈一握的腰腹。探出门的脸庞背着光看不分明，但依然显现出鼻尖小巧挺拔的线条，和一双深潭般沉静的黑色眼眸。栗色长发挽在脑后，只有几缕从耳边滑下，在逆光下柔顺的发丝散发着微光，丝丝可数。发丝的最下端，是衬衫下微微起伏的曲线……“欢迎，远道而来的小姐们，先生们……”羽生，先众人一部抵达的接应者，穿着似乎名为女仆装的仿古衣物，婉转的话语中荡漾着笑意。
无人作答。拉米娜从眼角撇着呆住的两位“先生”，上眼睑压低成一条直线。“切。”从牙缝中挤出的短暂气流，表达着她对两人发自内心的轻蔑与唾弃。
……
加列德清楚地感受到自己遭到了算计。
他们一走进屋门，羽生就随意地透露，自己提前到达，想要犒劳车马劳顿的各位，于是备好了食材，但是因为不清楚各位的准确到达时间，所以还未开始烹煮。加列德下意识地表示自己来做饭，随后一愣，看见了羽生坏笑着的眼睛。
厨房里整齐地摆放着处理好的鲈鱼，蟹腿，芝士，一碗鲜奶油，烤制好的撒了椰粉的面包片，清洗过的各类时蔬。加列德熟悉这种搭配。从前与羽生共事时，她最喜欢的搭配……想要犒劳的，车马劳顿的，明明就是她自己。
尽管如此，他依然沉默着开始了劳作。也许，总长派自己参与这个任务，其实也是出于这个原因……他这样想着，开始怀疑起自己作为一名秘密组织一线特工的人生。尽管自己的单兵战斗能力和群体压制能力都在一种同僚中数一数二，但长期以来，因为厨艺出众，在基地里干的都是后勤的活。这次的任务是陪同前日拉米娜从塔中带出的神秘的女孩以及作为赠品一并抵达的神秘男子。男的那个姑且不论，加列德明白这个银发女孩的身份必然十分特殊，大概率也很强——比自己更强。嗯，总长说了，是陪同不是护送，嘱咐自己放松一点，随意一点……这么想来，这次的行动人员中，拉米娜是机动人员，羽生是情报人员，可能的战斗人员是那个女孩，那自己是……
想到这里，加列德手持菜刀猛斩而下，切开一条蟹腿，抹上了芝士。
当晚，众人享用到了料理水平极高的芝士焗蟹腿，奶油炖鲈鱼，配时蔬沙拉和面包。
……
二楼一间卧室的单人床上，加列德已经熟睡。在昨天的战斗中大量透支了体力和精神的他纯粹是靠着顽强的意志力撑过了昨夜的治疗和今天的劳顿，身体一沾床便没了动静。
房间另一边，还醒着的太躺在属于自己的单人床上，回想着自己记忆中仅有的这一天。
一天的旅途中，光一直在给他讲着各种各样的知识，主要都是各种常识，其中偶尔会有已经过时的部分，拉米娜在一旁不时帮她指正。加列德基本上都保持着沉默。
只有一次，加列德主动提出了话题。“太，你还记得自己的能力吗？”
他苏醒以来就接受了身边的人都有各种各样奇异能力的事实。但是这似乎并不是普遍限行。自己的能力？他试着思考，好像有些朦胧的东西要浮现却又被压了回去。
加列德等了一会儿，又自己说起来，“身处一个像我们这样的小团体之中，我认为你有必要尽快弄清这些事情。总长应该在你的衣服里放了一些信息，你找个机会自己看一看。就我个人所知道的一些风声来看，你从前的能力似乎是控制机械和电子系统一类的东西……通常来讲能力这东西和每个人的思想有着很大关联，今后你试着探索自己的能力，也许也能够帮助你找回过去的自己……“
过去的自己吗……太回想着这句话。衣服内测口袋他已经看过了，只有一张小纸条，潦草地写着三个字——
伽利略。
这和自己的过去有什么关系？
他的思维开始向着远方发散，目光也逐渐涣散，最后飘到了天花板上。和自己醒来时的病房不同，这里的天花板是色调偏暖的乳胶刷出的白色，中间部分还有着木制吊顶，悬挂着一盏老旧的吊灯。
又是，陌生的天花板。
他忽然响起刚醒来时，光对他说的话。
再一次，重新开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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