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其叶蓁蓁】
【拾:其叶蓁蓁】
我重又坐在了后庭寂静的窗子前,看着对面屋檐上落着的两只白羽鸟儿。水葱似的指甲捻起杏花糕,揉碎了喂给它们。它们并不怕人,直直地落在我的窗前。我只道是月色如水两茫茫。
心里不是不乱的。
这种地方,即便我只想要干干净净做个雅妓便也罢了,未必就可以守身如莲。毕竟这样的处地,姑娘的清誉和性命,都是最不值钱的。
眼前重又出现那日那位夫人的话:“美人儿总是有几分心气,你若是有处可去,便走吧;若是无处可去,我倒可以给你一个卖艺的活计。”
后来有个小丫头私下里告诉我说:“倚芳阁只声明了你是艺妓,要洁身自好,姑娘还是要用些其它法子的。”我看着那个小丫头,十分清浅地笑笑,“多谢。”心下想着我在此处还没有与谁熟稔到这种程度,这样明白地暗示,那位夫人的意思实在明显不过了。
后庭还是没有任何动静,我觉得无事可干了,索性将琴放在岸上,拨了起来。
碧桃天上栽和露,不是凡花数。乱山深处水萦洄,可惜一枝如画为谁开?
轻寒细雨情何限!不道春难管。为君沉醉又何妨,只怕酒醒时候断人肠。
“姑娘倒是极雅致的人。”有男人的声音远远飘来,浑厚儒软。我停下手。心里想着这场赌,我究竟还是赢了。我起身坐在铜镜前,听着脚步与木板摩挲的声音,越来越明晰。直到有人进了门。我并不看他,只是拿着梳子,轻轻地顺着长发。越来越清晰的声音,直到一只手,轻轻地按在我的梳子上。我松了象牙梳,起身轻轻地移开。
“公子若是欢喜这把象骨梳,送了公子便是。”我起身避开他,重又端坐古琴案旁。“公子要听什么曲儿?”我毫不畏惧地看向他的眼睛,那是一双幽深狭长的眸子。配着天青色长衫,有说不出的神秘味道。
“姑娘随心就好。”他的声音慵懒。
我也不理他,双手抚上琴弦,一时胭脂阁内琴音清浅。屋子里静极了,除了我的琴,连呼吸声都微不可闻。他收了象牙梳,并不置一词。“公子不觉得浪费银子吗?”我说。音线淡静。
“哦?”他偏过头,饶有兴致地看着我。
“虽说浥尘初来乍到公子尚不至于一掷千金,可这倚芳阁姑娘春宵一夜,可不是寻常金银可得的。若是普通姑娘便也罢了,又偏偏是个呆在天上不肯下凡的仙女儿,公子不觉得是吃了大亏吗?”我清浅笑,只当对他的眼神丝毫未觉,低头继续抚弄我的琴。
“你怎么知晓你不值得千金呢?”他的语气突然淡淡地戏谑开来。“我可是花了足足的一万金,才能坐在这里呢。”他突然用掌风将铜镜前的凳子拉近了几分,在我的琴对面坐下,这才懒懒的开了腔:“仙女不下凡,我如何不能飞上云霄去寻呢?”
“呵呵——”我轻轻地笑出声。“富家子弟都这样不爱惜银子吗?只是为了一夜相对,便肯这样大度。”
他的手也抚上琴弦,于是原本的筝音,升了一个调子。“我只是突然好奇,仙女为何不下凡尘?”
“也许是因她是丑角儿。”他的手指按住第五弦,我便刚好躲过这根弦,弹出其它的调子。而他听着我的琴音,依旧只是把手放在五弦。
“我很好奇能弹出那样出尘高山流水调子的姑娘,究竟该是什么模样。”他的神采突然认真起来,露出了孩子一样的表情。
“公子可是听错了,浥尘今儿可没弹曲子。”我的语气继续清清淡淡。
“哦?”他将另一只手摊在檀木小桌上,将脑袋凑上去。“那就当是我听错了吧。”他这样说。“你叫什么名字?”他问。
“公子为我掷了万金,竟然还不晓得我的名字吗?看来这万金不值。”我的手指依旧在琴弦上抚弄,拨出一个接着一个的调子。只是落了五弦。
“我晓得,你叫柳浥尘,我只是好奇是哪三个字?”他依旧坏笑着看我。放开了五弦,把另一只手也放在桌子上。
“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
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我还欲答话,他却抢了先。“原来真是王摩诘的《送元二使安西》。你既然这样通诗书,何苦还来这种地方受罪?”我看着他并不答话,良久他说:“我也抚一曲给姑娘吧。”
一曲作罢。他抬起头,正对上我的眸子,他看着我,眉目里是盈盈笑意。他这样似笑非笑地看着我,手懒懒从下面拿出来反扣在桌面上,竟是一枚银镖。
“你这是聘礼吗?”我笑。“公子可还没见过我。”
我的话刚说完,他突然揽住我的腰退到一旁。有凌厉掌风掠过来,古琴和小案霎时两半。“我弄坏你的琴,改日赔你。”
这是他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之后从小窗外翻身出去。我低头将琴拿起来。几乎是同时,听到外面传来戏谑的声音:“你们还真是阴魂不散啊,人家姑娘家的闺房怎么好动手,想打架啊?先追上我再说。”轻轻地笑出了声。
他抚那那首曲子,名唤《桃夭》。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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