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拾玖:花褪残红(二)】
我瞧向叶公主的眸子,屈身道:“奴婢不知错在何处。”
“你以为我不晓得本朝诗词歌赋,便要受你愚弄,你这首曲,明着指桑骂槐,意欲何为!”我垂下眼睫,柔声道:“奴婢并无此意,此词是名句,由古传至今,公主愿意听贱妾弹琴,便挑了一首拿手的来。”
听我这样风轻云淡,叶公主不由得蓄了一把火在胸中,瞟我一眼道:“我不管你在从前主子哪里如何骄矜,可如今你属我宫中,便归我管,”她含着怒意,笑道:“目无尊上还敢恃宠而骄,”说着抚了一下自己手中的玉镯,声音陡然加重:“贱婢,你可知罪?!给我跪下。”
我原本便不愿与她争辩,她忽然一声严厉,我蓦然一惊,心里却还清醒,只是依言跪了下去。
叶公主如今住的秋荷殿富丽堂皇,一蓬蓬琉璃瓦檐角悬我朝吉兽,梁柱皆镂刻白荷盛开的喧闹图案,那白荷的素淡与亭外一池红莲,竟是相得益彰,互相辉映,互相映衬,虽镂花蝶之图,依然气势磅礴。
我在叶公主的目光下屈膝而落,依礼跪拜在她的面前。
如今暮秋易反季,庭下还供着一壶一壶的冰,这样的天气却分明落了几分寒意来。秋荷殿除红莲外,还有其他不知名地几种植株,上次我来时以为全然是莲香,身在其中,又有其它软香沁人,教人很是受用。
叶公主坐在我前面的檀木椅上,我垂着头,只见她腰间长长的宫绦垂下来,手中不时抚一下翠色的玉镯,一双玉手将舒未展,那精心染上的豆蔻却异常醒目。我的词本就使她愠怒,如今我的不言不语,让凝滞的气氛更加僵硬起来。她也不说话,空气里只是静默,我自然知晓,这是树立下马威的方式。
她眼角眉梢戾色凸显,喝道:“抬起头来。”我抬起头看她,她放了镯子,就近拿了一杯茶水,轻轻和着盖子,天地间只剩下我与她四目相对。我晓得她这样不过是教我难堪,其实又何必,她如此与不如此,子珩的心都在我的身上,她心里也该知晓,她本就有显赫的家世,如此这般,只会让子珩更加厌恶于她。
我如今已经来到她的身边,短时间内只怕再无机会见着子珩,她又何必非要将我们弄得如此尴尬。
然而子珩与贵妃的嘱咐我都记得,只得先不急于这一时,缓缓开口道:“奴婢并无看轻公主的意思,公主可否听我解释?”
她的怒气尚未消去,只是愈发严厉,道:“如今刚来便这样目无尊卑,将来可不要把我踩在脚底下了?”
我敛眉道:“奴婢并无这个意思,”说着又拜了一拜,道:“恳请公主听我解释。”
她啜了一口茶水,道:“你这般巧舌如簧,我可不会被你糊弄。”
我心下终究明白,她也许并不是不懂得我的意思,只是想要让我难堪。
一味忍让,只会让她更加骄狂。我微微垂头,不管她说不说听,只是保持谦逊的姿势,道:“公主固然生气,可奴婢还是要说,公主此气,只怕是曲解了奴婢的意思,我朝圣上开国时便曾赞过苏公乐观之精神,贵妃常与陛下往来,更是常读苏词,其中尤爱这曲《蝶恋花》,常言苏轼爱妻情重,无尘常陪伴贵妃左右,这首词最是谙熟。”
今日身着随意散漫的她此刻容颜紧绷,眉毛斜飞入鬓,愈发衬得一双丹凤眼盛气凌人。她眉头微微一蹙,茶碗重重敲在桌子上,只是死死盯住我,我自然晓得她此时心中的恨意,沉默半晌,一字一顿道:“你这首词是我错怪于你,可女子以妇德为上,我不准许你却插言,以下犯上,不敬本宫……”她颜色略重的唇轻启,开口笑道:“你既是才女,书法定然很好,那你就在此处,将《女戒》抄写十遍,以示教训。”又起身道:“来人,拿笔墨纸砚,在此处备文案,再拿本《女戒》来。”
有小宫女过来搀扶她,叶公主立于亭子台阶边,道:“你自己写,明日一早拿给我看,”之后转身离去。
我低声道:“是。”亭内凉风飕飕,有人拿纸时又拿了镇尺来,我看看那个姑娘的眉眼,她过来帮我布置好,轻声道:“姑娘放心,此处的宫人殿下都吩咐过,贵妃也曾叮嘱。”
我点头道谢,这便铺纸开来准备写。我自己便不觉得有甚么,只是如今有孩子在腹中,今日这么一折腾,只怕对他不好。一转眼已到午夜,还有两本待写,小腹间有间歇的轻微酸痛,我蹙眉,扶着书案歇歇,再次拿起了笔。
“寒风冷夜,竟还有人未歇看书。”有缥缈声音在静谧夜色中响起,我只顾抄书,竟浑然不觉有人在这里。勉强压住不适,开口柔声道:“阁下是?”
有风的声响在空气中掠过,微不可闻,若不是今日在死寂的午夜,大约有耳亦无声。
下来的人一身白袍,面目清秀好看,一双眸子如点墨,深邃清亮,而此时,那双好看的眸子正看着我。他将手中折扇一把打开,温热的声音响起来,微笑诵了一首词: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注:以上出自诗经《挑之夭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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