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4 天语兄妹情
对于少女贺宁兮来说,十六岁,简直就是地狱向天堂改变的转折点。
雅筑太大的。爸爸妈妈给她准备的房间也实在太大了。光是卧室,就赛过了整个大杂院似的。墙壁上的玫瑰花墙纸漂亮得仿佛真的,眼睛一睁,就看到花朵簇拥下梦一样的轻纱帐幔飘浮在上方。这是仙境!梦幻一样的仙境!雪白的长毛地毯,赤脚走上去时舒服到没话讲。印着紫色薰衣草的床褥,比妈妈的拥抱还要温暖。她每次躺进去睡觉,都不想早早醒来。大型的水晶吊灯闪闪发亮,这是书上都没看过的;雕花描金的桌子凳子更是精致非凡,刚住进这个房间时,她连摸都不敢摸呢。朝着花园的大阳台宽大得放得下一套藤制沙发,旁边再摆上缠绕着仿真度极高花藤的秋千,空间依旧绰绰有余。贺宁兮在同样大到吓死人的浴室里泡完澡,就爱坐在这架秋千上,晃啊晃啊,晃得自己即便还以为这是梦,也要固执得留在梦中从此不要醒来。
今天的她,穿着朴素。全棉布料剪裁非常宽松的及脚长裙,花边领口,灯笼袖,腰部收紧。头发披散着,挑起鬓边两缕变成辫子,交叉后固定在脑后。没有一点点土气,爸爸妈妈精心呵护之下的贺宁兮小姐,已经悄然变成一只纯洁高贵的白天鹅。
拿着妈妈买的手机,和妈妈视频通话。屏幕里的许伊菲看了看女儿今天的状态,点点头说:“还行吧,总算自己琢磨出水准出来。”
感受得到母亲内心的亲昵,贺宁兮一点儿都不介意,轻轻一笑,说:“主要舒服嘛。”
“对!”许伊菲刚刚揶揄过女儿,马上又摆出慈母的姿态,“家居服饰确实要把‘舒服’放在首位。”紧接着便是肉麻地夸:“真的是我的女儿啊,服饰审美的天赋与生俱来。稍微点一点,马上就透了呢。么么么……”撅起嘴巴,对着手机便亲个没完。
贺宁兮越来越适应母亲的行为,大着胆子,自己回了一个吻,然后飞快挂了电话。
脸红红的,心里正为自己勇敢的行为感到开心。门被敲响,然后一脸严肃的夏婶走进来,对她说:“小姐,有客人。”
雅筑里面的人,吕叔虽然一本正经,脾气倒是温和。其他男佣、女佣,对小姐只有笑脸相迎,说话无不以能让小姐安心、开心为前提,小心翼翼,唯恐出现半点不周到。
只有夏文蓝女士,即便是对贺宁兮,也不假以辞色。好像只有对爸爸,夏婶才会涂了松软剂的石头一样,略微松软一些。雪白带着细细皱纹的脸上,细长的眼角、高挑的眉梢才会多些笑意。
夏婶走路的时候,特别爱挺着她那被老妈许伊菲称作“天鹅颈”得脖子,背也挺得直直的,一件面料和剪裁都非常考究的束腰风衣,把腰部纤细的曲线展露无疑。
贺宁兮跟在她后面,就像一只畏畏缩缩的小鸡。
来到大厅,夏婶蓦然驻足,又飞快扭过上半截身体,贺宁兮看也不看,一头撞上来。
高挑的夏婶石桩子一样,动也不动。贺宁兮吓了一大跳,急忙后退几步,又鞠躬又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旁边冲上来一个人,抓住贺宁兮。贺宁兮还没反应过来,她就把贺宁兮一把抱住:“宁兮,真的是你,真的是你呀,我好想你,你知不知道?我真的好想你!”
贺宁兮眼睛瞬间瞪成了铜铃。“张、张雨婷?”不堪回首的过去潮水一样席卷回来,贺宁兮打心底里升起一阵阵恶寒。看看自己,全棉的宽松长袍还没变。可是,她怎么就开始觉得,可怕的日子又要回来了呢?
夏婶说:“小姐的朋友,小姐你自己接待吧。”
贺宁兮大声喊:“夏婶!”张雨婷用力一把把她拖回去。
拦截过贺聆风,拦截过许伊菲,统统都失败了的张雨婷,把最后的希望押在把握贺宁兮上。为了能够再混进这个地方,她在雅筑门口蹲守了好久。终于有一天让她等到外出办事的夏文蓝。
她就知道,在这座庄园当中,只有这位夏婶与众不同。
贺聆风做下过决定,许伊菲做下过决定,这位夏婶只要想推翻,就一定会去实施。
现在,她果然成功了。她进了雅筑,还抓住了贺宁兮。
为了不让别人影响她对贺宁兮的说教,张雨婷刻意把贺宁兮拉到花园里很偏远很僻静的一个角落。先是一把把贺宁兮推到在地,接着张雨婷叉着腰,恢复原本的面目,对贺宁兮说:“洗干净了脸,换起好看的衣服来了,啊?你现在也扮演起‘贺小姐’,感觉是不是很好?”冲上去掐贺宁兮手臂:“是不是很好!”
贺宁兮吃痛,“啊”惊叫,退避到一丛夹竹桃下面,抱着自己,一边摇头一边说:“没有没有,真的没有。”
张雨婷那双眼睛睁得好大,冒出来的火苗一下子要把贺宁兮给烧死似的。她还咬牙切齿着,一手叉腰,一手戟指贺宁兮:“告诉你,你现在拥有的,必须分给我。”
贺宁兮可怜兮兮:“好、好的。”
“跟你妈说,你和我从小一起玩到大,没有我,你生活在这儿还是不开心。”
贺宁兮连连点头。
“要说,我是你最好最好的姐妹。”
“嗯!”
“不要这么敷衍,要说‘知道了’!”张雨婷的嗓门说大,马上响成炸雷。
贺宁兮浑身一抖,急忙顺从道:“我一定会按照你想的和我妈说。”
张雨婷笑了,她看着自己计谋得逞,上前搂住贺宁兮,假装亲热:“那我们现在就回去吧。”
贺宁兮很害怕,不过不敢拒绝。
她们就真的好像感情很好的姐妹一样,回到雅筑大门前。
一辆银色的迈腾开过来,停在广场上。老张的侄子张云廷飞快跑过来,打开的驾驶室里,出来一个青年。张云廷把车子买走,这个青年看到了她们,笑容如乌云裂开后显现出的阳光一般乍现,迈着稳健的步伐,像这边走来。
在他靠近之前,张雨婷翻着白眼,一脸不屑。但是,等他走得很近了,一双略有些细长又微微凹陷的眼睛迷人得,叫张雨婷的心突然忘记跳动。天哪,老天该有多闲,才能做出如此精美漂亮的人儿来。便是这双眼睛,明明是深邃的黑色,表面却又流传出蓝色的光泽。真是做梦,也梦不出如此的美好。鼻子也直直的,鼻头不大不小,走到面前,侧过来看,即便如她,这挺起的角度也完美得挑不出半点毛病。嘴唇也是亮点中的亮点,这恰如其分的厚薄程度,这深浅正好、又很润泽的红颜色。
张雨婷心里头冒出另外一个张牙舞爪的“自己”,这个“自己”,从她的眼睛里爬出来,毫不掩饰侵向对方,一把抱住他,抚摸着这张英气逼人又漂亮得让人窒息的脸,然后深深吻下去!吻到他喘不过气,尔后,自己也喘不过气……
“你好——你好!”
一声喝问,把张雨婷从不切实际的臆想中拉回来。
噢,他的个子还很高。自己穿着带跟鞋,当前高度一米六八。他居然比自己高出整整一个头来。这样的高度差,应该就是情侣之间最合适的高度差。如果她仰起头来,他一低头,彼此的嘴唇,正好就可以接触到一起呢……
想到这儿,异想天开的张雨婷再次神游起来。
贺宁兮带着她,青年走在前面,他们跟着吕叔,一起来到起居室。夏婶亲自送茶、果汁和点心上来。
茶给青年,鲜榨的梨汁,双份,分别放在贺宁兮和张雨婷跟前。
“你叫张雨婷?”青年问。
张雨婷心中一阵窃喜,点点头,含笑:“是的。”
“据说你现在景湾中学,后来借‘宁兮’的名义转去石方中学。”
“那个……”张雨婷可不想给他留下不好的印象,假装咳嗽,又端正了一下坐姿,说,“是误会。宁兮身体不舒服,我爸妈送她去阿姨家休息养病。”说到这里,天生的演戏技能发挥出来,眼睛都红了,哽咽道:“你不知道,三里桥六道巷大杂院的条件差,就算我们家里干干净净,巷子里人来人往,病菌携带得复杂,传播起来也快。”擦了擦脸,语调正常起来,“因为还不知道贺叔叔真实情况,既为宁兮负责,也不想让贺叔叔失望,所以,我先充当起‘宁兮’的身份,替‘宁兮’给贺叔叔当几天女儿。”
这番说辞,花费了她将近一半的脑细胞。张雨婷自己都觉得,从前到后,无不衔接得很好。
为了让别人将疑问全部打消,她还特意拢住贺宁兮,堆满笑容的脸,并没有什么破绽,说起话来,声音也甜如蜜糖:“我和宁兮感情很好的,从小到大,有什么好的,我都会先考虑她,她也愿意听我的。我们其实就是一对姐妹,不管什么时候,我都要守护在她身边,她也需要我守护在她身边。”握住贺宁兮的手,和宁兮执手相看,两只大大的眼睛奇迹般装上满满的真诚。
贺宁兮是个傻瓜。她被这样的甜言蜜语包围,很快在如此的真诚中融化……
青年却冷笑,揶揄的目光轮流打量两个女孩子,最后说:“我听说,宁兮在六道巷,连三间房的正门都没进去过。”
张雨婷闻言一惊。
“不管你说得多好,张家和贺家,从前没有成为朋友,现在也不可能成为朋友,至于未来——”青年走到她们面前,牵住贺宁兮的手,把贺宁兮拉起来,又挡在身体后面。
贺宁兮急切叫起来:“你要做什么?”
张雨婷胆气立刻壮了:“你谁啊?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居然敢这么放肆?”她也做了一个星期的“贺小姐”,小姐的命虽然没了,但是,小姐的脾气可保留下来。
“夏婶!夏婶!”她理直气壮大声嚷。
腰背挺得直直的夏婶板着一张脸出现在。
“快点把这个冒犯小姐,又胡言乱语的人赶出去!”张雨婷义正词严下指示。
夏婶没动。
张雨婷诧异:“你没听见我说的话吗?”
夏婶冷冷一笑:“张小姐,这是贺天少爷。”
“什么?”声色俱厉的张雨婷如遭迎头棒喝。扭头去看那个让她窒息过的他——贺天乜斜着二目,冷眼旁观。
贺宁兮好用力想了会儿,脑筋这才转过弯:“你——是我哥哥?亲哥哥?”
贺天面对她,笑容可掬,如同春风。但是,转过来注视张雨婷时,春风般的笑容就变成冬雪一样寒冷的嘲讽:“你还没跟你妈妈到大杂院时,我就已经在那个大杂院生活。八年!每一间房子有多大,分别都是什么位置,甚至哪一个地方可能藏着老鼠,我全清清楚楚。”他穿着纯黑色的正装,白衬衫、领带陪衬下,完完全全商业精英的样子,早就让昔日的顽劣褪尽。那是一个独立存在的时代,自由、温暖,但是又拮据、吵杂。
贺天对张雨婷说:“我实在想不到大杂院里面会多出你和你妈妈,如果时间能倒回去,我一定带着我的妹妹一起流浪到地铁站去。”
贺聆风和许伊菲张罗着要接贺宁兮回来那段时间,他突然接到罗凯诚打来的关于罗跃进心脏病发作病危的消息。心急火燎赶去乾都。在同协医院,他交付了所有该教的押金,又预存了足够的手术费,陪着石玉芳,直到罗跃进的心脏搭桥手术成功,人也顺利度过危险期,这才安心回来。
想想罗爷爷的为人,如果那时他抱着满月没多久的妹妹一起流浪在地铁站哪里,罗爷爷一定会把他们兄妹两个一起捡回去吧。也有寄人篱下的局促,可是比起妈妈许伊菲转述、宁兮在张家受到的非人待遇,在罗爷爷和石奶奶膝下长大的他,简直撞了人间大运!
从乾都回来,这些天他又一直泡在实验室。他不想为了张雨婷这样枉顾人间温情又唯利是图的小人,使用太多唇舌,从而再度消耗精力。
对于他要把张雨婷赶走,贺宁兮颇为不忍。可是,不管是夏婶,还是吕叔,都颇以少爷马首是瞻。贺天都发话了,永远都板着脸的夏婶一个人就把张雨婷给提溜出去。不管张雨婷实际上有多泼辣,在夏婶的拉扯下,泼辣的张雨婷总是无计可施。最终,张雨婷白白落得个衣服扭曲、头发散落的模样,被推搡出雅筑。看着黑沉沉的大门缓缓关上,她很不甘心,飞扑上去,还是挡不住森冷的大门再度无情把她阻拦在外头的命运!
张雨婷嚎啕大哭。三十分钟后,张大伟和钟美惠被一辆黑色的轿车送过来。钟美惠抱起张雨婷,张大伟想发脾气,又不得不压抑住,沉声对张雨婷吼:“别丢人现眼,赶快回去吧!”
“我不回去、我不回去!”嗓子都哭哑,然而,想追求富裕生活的欲望还不泯灭。张雨婷冲着张大伟和钟美惠喊:“谁让你们生下我?谁允许你们生下我?为什么不让我投胎到许伊菲肚子里?让我也成为贺聆风的女儿,成为这座庄园里真正的‘贺小姐’?”一边推搡钟美惠一边大声喊叫:“明明就是同学,又是差不多时间怀的女儿,为什么人家的女儿可以穿好的、吃好的,住这样好的房子,你却只能让我吃穿普通,然后住大杂院?”
钟美惠打落牙齿、和血往肚子里吞。
谁造的孽?说来说去,还不是她自作自受?如果不侵吞那六十万,让张雨婷从小就享受奢侈品,现在的张雨婷会这么物质、这么势利?而如果一开始就惦记着和许伊菲的同学之情,即便张大伟看不顺眼,她也要把宁兮当成自己的女儿,含辛茹苦也要把贺宁兮抚养长大。此时此刻,她和婷婷,不也能正大光明进入到眼前这座庄园里吗?
张大伟把张雨婷拖起来,塞进汽车。钟美惠也哭成泪人,从另一边上去。
监控室里可以清晰看到这家人离开,贺天拿起电话,摁了一串号码,接通后,说:“谢谢,楚叔叔,您又帮我解决了一个大难题。”
贺天的房间在更东边一些,除了同等面积的卧室、浴室之外,贺天的房间外面,有超大的阳台,还有一个空中花园。
趴在栏杆上,贺宁兮好奇地看哥哥一个人对着电脑侃侃而谈。贺天结束和韩广田教授的视频通话,关上电脑,向她招手。贺宁兮顿时很忸怩,可是,挡不住对哥哥的喜欢,还是大着胆子走过去。
长条形的白色庭院椅,贺天让开中间部分,拍一拍,示意宁兮可以坐这里。
贺宁兮坐下来,贺天满面春风问:“回家来,住得还习惯吗?”
贺宁兮点头。
“我们差八岁呢,”贺天那双深蓝色的眼睛里流露出温柔,“我离开大杂院时,你才这么大。”伸出双手,比划了半臂长度。
贺宁兮忽闪了一下眼睛,抿起嘴巴,左边的眉毛,眉梢处轻轻往上一抬。
贺天笑了:“有什么想问我的,尽管说。”
贺宁兮期期艾艾道:“妈妈说,你……是因为、不想我没……足够的饭吃,才离开大杂院的,是不是?”从下面挑上来的眼神,让她瞬间变身憨态可掬的小猫咪。
贺天顿时爱怜不已,揉揉她柔软的头发,笑着说:“哥哥其实对不起你。”
贺宁兮撅起嘴巴,表示不理解。
贺天就把自己遇到的罗爷爷和石奶奶讲给她听。这番话讲起来特别长,从上午十点说到中午,吃完饭继续说,又说到下午三点,才差不多说完。听到罗爷爷是个小提琴专家,又写了一手好书法,贺宁兮就想听哥哥表演拉小提琴。贺天从衣柜最里面取出珍爱无比的小提琴盒子,拿出里面的小提琴,拉了一曲。刚放好琴,就不得不铺开宣纸,研磨挥毫。
他写的是一首辛弃疾的《鹧鸪天》:“陌上柔桑破嫩芽,东邻蚕种已生些。平冈细草鸣黄犊,斜日寒林点暮鸦。山远近,路横斜,青旗沽酒有人家。城中桃李愁风雨,春在溪头荠菜花。”行云流水的笔法,写出一副洒脱不羁的草书。
贺宁兮一个字都不认得,只说:“真好,哥,你写得真是太好了!”
贺天陪妹妹度过了充实的一天,晚上,贺聆风和许伊菲都回来,一家四口终于聚齐,开开心心吃了第一顿团圆饭。
贺聆风问贺天:“你罗爷爷恢复得怎么样?”
贺天说:“我刚打过电话,正常进食,人也能做适量的活动,应该没事。”
“有时间,你就多去乾都看看他。”贺聆风嘱咐。
“好。”贺天飞快答应。
许伊菲问贺宁兮:“张雨婷又到家里来过了是不是?”恨铁不成钢教育贺宁兮:“你猪脑子,老是被那种女孩子把握在手心。她哪天卖了你,你还替她数钱,你知不知道?”
贺宁兮可不把她的威吓放眼睛里,嘟着嘴,伸筷子夹自己喜欢吃的菜。许伊菲喝道:“不要让她再靠近你了啊。”轻轻拽住女儿的耳朵:“你听到没有?听到没有?”
“听到了!”蹙起秀眉来的贺宁兮有生以来第一次发脾气。她委实还不习惯这样的方式,发泄之后,飞快游目去看其他人反应。贺聆风、贺天这两个男人只是笑,许伊菲也笑着揶揄:“还冲我吼起来了。这小脾气怎么不拿出来对付张家那群人?就会扒住门框子冲我凶。”嘴巴里说着埋怨,把宁兮喜欢夹的那盘菜接连送到宁兮碗里。
宁兮更得劲:“我不要了,太多啦!”
许伊菲就把多出来的菜夹回去,同时叫:“好好好,你不要,我吃,我吃总可以了吧。”
等回归各自的房间,夜,终于以安静柔媚的真面目,拥抱住整个世界。
贺天依旧用电脑收了一会儿邮件,结束工作,才把下午架不住宁兮央求完成的那副《鹧鸪天》拿出来,独自赏看。
这副《鹧鸪天》,光从笔力角度评价,就已经超过他一直收藏的另一幅《鹧鸪天》。可是,不管他怎么用力刻画,这副作品里包含的那段深情,都只能留在行云流水游走的这些笔画间。
“陈玉清案件”之后,林正南司长私下里会见过父亲。
对于贺天而言,那一天,实在是人生中最为黑暗的一天。天空飘着厚重的霾,明明应该是个艳阳天,本该灿烂的阳光从这重重的霾中穿越过来,只剩下淡淡的惨白。
“对夏悠纯怀有感情的,不是陈玉清,而是你儿子贺天对不对?”林正南司长目光如炬。
贺聆风的命运,就掌握在这个人手上,如果林正南设障,世坤在整个夏国的投资都会受阻。
他不得不低头。
他不得不低眉顺目,谦虚恭敬对林正南说:“对贵公子的婚礼造成不好的影响,都是鄙人管教不利。”
“整个事件我已经明白,和你儿子并没有关系,他也是受害者。但是,”林正南的眼睛鹰隼般犀利,“我不希望类似的事情以后还会发生。请你带你儿子,远离我的家人。”
父亲转述的最后那句话里,林司长把“家人”二字咬得特别重。贺天听完,哭了,心里却又不自觉感到欣慰。“停留是刹那,转身即天涯。”“终于明白,有些路,只能一个人走。那些邀约好同行的人,一起相伴雨季,走过年华,但有一天终究会在某个渡口离散。红尘陌上,独自行走,绿萝拂过衣襟,青云打湿诺言。山和水可以两两相忘,日与月可以毫无瓜葛”。而胸壑间久久逡巡永不散去的那些万语千言,左不过汇成最后那一句:“你若安好,便是晴天。”
林司长把小纯当作家人,当然是因为林飞把小纯当成最最珍贵的爱人。小纯能够有此结局,他还要再争取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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