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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回 “一”字之缘


  大乌龟驮着屠胖子在河中狂游了几百里,那些衙役说什么也追不上了。后来大乌龟的速度逐渐慢了下来,困乏至极的屠胖子在大乌龟的背上不知不觉的睡着了,醒来之时发现躺在岸边,大乌龟已经不见了。

  此时,天已破晓,屠胖子晒干衣服之后,将祖传的匕首谨慎藏入怀中。一打听,方知到了莽虫县。听到这是莽虫县之后,屠胖子想起一段往事,想起一个人。

  十多年前的一日,屠胖子与父亲到镇上卖肉,遇到一衣着破烂之人。这人见到屠胖子家案板上的肉之后,久久不肯离去,说要赊一些肉。

  屠胖子的父亲见了这人可怜,便与这人攀谈起来。通过攀谈得知,此人名叫胡二光,莽虫县胡家寨人士,此番来双蛇县是受老母之托,为埋在双蛇县的娘舅烧纸上坟来了,胡二光此前从未来过双蛇县。老母总说梦见娘家唯一的哥哥,念叨了一个月,便要胡二光来给娘舅上坟。胡二光来到双蛇县之后,几经打听,算是找到了娘舅的坟。上完坟之后,竟遇到狼群。胡二光连滚带爬的逃跑,在山中狂奔了一大阵子之后才摆脱狼群的追逐,可随身携带的盘缠给跑丢了。

  胡二光的娘舅无妻无子,胡二光在双蛇县再无其他亲戚。丢了盘缠的胡二光只得沿街乞讨,看到屠胖子家的肉后,顿时两眼放光。

  屠胖子的父亲虽为屠夫,但心地善良。卖完肉后,将胡二光领至家中,要屠胖子的娘做了一顿美味佳肴。待胡二光酒足饭饱之后,又给了胡二光一些盘缠。胡二光临走前甚是感激,信誓旦旦的说这算是欠屠家的,日后一定偿还。

  本来屠胖子对这胡二光没多大记忆,但没料到,三年前胡二光竟来到家中,带了些礼品,并说要还钱。看着六十来岁的胡二光翻山越岭的来到家里,屠胖子的爹说什么也不要胡二光的钱财。

  之后,屠胖子的父亲经常举胡二光的例子来教育屠胖子诚实守信。故此,屠胖子对这莽虫县胡家寨的胡二光甚有印象。

  屠胖子只认识胡家寨的胡二光,除此之外再无他人。屠胖子没多想,便一路打听,几经周折的来到了胡家寨。

  到了胡家寨之后天已经黑了,屠胖子费了些力终于找到了胡二光。胡二光见到屠胖子的之后不敢认,说屠家儿子细高个,绝不是你这样子。

  屠胖子将此前的和胡二光交往的事情说了半天,并拿出自家祖传的匕首之后,胡二光才相信屠胖子系屠家的儿子。

  屠胖子将双蛇县佘县令夺妻、挖祖坟、杀父母跟胡二光如数说了一遍,并说自己仅是来此短暂躲避,绝不会牵连胡二光的。

  听了屠胖子的遭遇后,胡二光先是义愤填膺,后又甚是高兴,说道:“你来的真巧,我的两个远房的侄儿正谋划砸县衙造反。”说完拉着屠胖子来的胡光棍家中,胡光棍正与堂弟摸黑夜谈,见到来了人之后才点了蜡烛。

  胡二光将屠胖子所遭受的欺凌跟胡光棍兄弟如说说了一番,兄弟二人看着这山一般的屠胖子,甚是欢喜。第二日砸莽虫县县衙之时,屠胖子表现出的勇猛超过胡光棍,胡光棍极其堂弟对屠胖子甚是欣赏,欣赏中带有敬畏。

  屠胖子说完之后,天已泛白。鬼见愁听了屠胖子的遭遇之后,义愤填膺,却无言。屠胖子说完之后,将匕首拔出鞘,愣愣的看着这锈迹斑斑的匕首。

  “跟了胡老大之后,我只痛快过两次,一次是砸县衙,一次是抢税粮。”屠胖子小声说,“本寄希望于胡大哥,希望胡大哥能像朱元璋一样。可是,这群人如今吃饱喝竟无甚追求。

  “现在天下正乱,暴民与官争斗,暴民之间也自相残杀。倒不如先坐山观虎斗,待时机成熟之时再一泻千里。”鬼见愁如是安慰屠胖子,并握住屠胖子的手。

  屠胖子紧握住鬼见愁的手,坚定的看着鬼见愁,屠胖子与鬼见愁两人的兄弟情谊又深了一步。

  几日后的一大早,胡光棍便命令鬼见愁等十多人到镇上买些布匹酒肉,临行前,胡光棍的堂弟叮嘱天黑后在行回来。

  鬼见愁一行十多人赶着驴马翻山越岭,午后才赶到最近的镇上。到了镇上之后,鬼见愁等人买了些酒肉布匹。

  买了酒肉布匹之物后,尚有一些小物件未买。赶着驴马走街串巷不甚方便,一行人等走至街尾一稍僻静之处,将驼有米面酒肉的驴马拴住。天还没黑,回去尚早,其他人等让鬼见愁看着驴马等物品,便去集市中买些其他零小物品。

  其他人等走后,鬼见愁心里空落落的,今日来到镇上,见到了形形色色的人,思家想母之情陡增,看着陌生的一切,无比茫然,泪在眼中打转。

  鼻子发酸之际,突然见到一个拉着驴儿的小孩。那小孩穿的花花绿绿的,一脸天真,很是惹人喜欢。那驴儿膘肥体壮,油光锃亮,两只耳朵树立起来,仿佛随时听候派遣发落。

  “小哥哥,你是不是想回家?”那小孩风一般的来到鬼见愁面前。

  “嗯……”鬼见愁吃了一惊,心里寻思着这小儿怎知得自己的心事。

  “我这驴儿跑得可快了,比马跑的都快,不信你试试。”小孩满脸是笑,显得极为可爱。

  鬼见愁深知逃离胡光棍的恶果,可腿竟不由自主的走向那毛驴,而后又鬼使神差的骑上了毛驴。见鬼见愁骑上了毛驴,

  那小孩便握住了缰绳,牵起了毛驴。那毛驴居然没迈步便移动起来,宛若飞一般,鬼见愁有驾浮云之感。

  很快鬼见愁发现不对劲,连忙让那小孩停住,那小孩回头一笑,此时此刻那小孩的笑竟是如此诡异,令鬼见愁心里不住的颤抖,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冷汗出了一身。

  突然一束光直直的照在了鬼见愁的脸上,鬼见愁这才如梦初醒,连忙看看四周,发现自己并未离开原地多远,不远处有一寿衣店铺,寿衣店铺门上挂着一把辟邪匕首,这把匕首反射夕阳发出了一道强光,正是这道强光让鬼见愁如梦初醒。

  鬼见愁再一瞧,发现刚那小孩竟是用花花绿绿的纸糊的,这本是烧给死人的,心里顿时充满恐惧;又定睛一看,这下可把鬼见愁吓坏了——鬼见愁此时正双脚离地的骑在了一匹烧给死人的纸驴身上,这纸驴是用高粱秸秆扎的架子,而后用花花绿绿的纸给糊上的。这纸驴乃名副其实的若不禁风,糊纸驴用的纸比糊窗户纸还要薄,用手指稍稍用力一捅便破,别说骑上去,就是拿起这纸驴时稍不注意,便能将这纸驴弄坏。可鬼见愁竟是活生生的骑在那纸驴身上。

  鬼见愁赶紧从那纸驴身上跳了下来,心中除了恐惧之余,倍感晦气,便朝那纸糊的小孩吐了口唾沫,那口黏稠的唾沫直直的吐到了纸糊小孩的脸上,风一吹那纸糊小孩的脸上竟然有了诡异的表情。

    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感侵袭了鬼见愁。

  “你这天杀的小子,怎将寿衣铺的送终童子和黄泉纸驴拿了出来。”正在鬼见愁发惊犯愣之时,一个清瘦的老头走了过来。鬼见愁这才注意到这街的斜对面是一个极不起眼的寿衣铺,正是那寿衣铺的破旧门框上挂着一把辟邪用的匕首。

  来到鬼见愁面前的老头瘦高个,六十多岁,略有驼背,花白胡子、花白胡须,高颧骨,双目炯炯有神,虽无道骨仙风之气质,可全身上下却也透着一种不易觉察的神秘。

  “我、我、我没拿……”鬼见愁结结巴巴的说。

  “你没拿,它们自己出来的?我方才明明见你骑在这纸驴身上。”老头质问道。

  鬼见愁无言以对。

  那老头说完话之后,似乎觉察到了什么,一下将注意力转移到了鬼见愁身上,开始用那充满神秘力量的眼睛扫视着鬼见愁,令鬼见愁甚是不自然。看了鬼见愁的面相之后,那老头又抓起鬼见愁的双手仔细的看了看。

  看完之后,老头“哎”的一声无奈的叹了口长气,自言自语道“好人不长命,祸害活千年”。然后径直抱起纸驴拿起纸人要转身离去。

  老头临走前停顿了一小会,小声说道:“你这背井离乡的小儿,思乡心重,本为善人。可你年纪轻轻脑门竟有三道长横纹,印堂处又有两道短却深的竖纹,这便是三长两短。”说完便慢慢离去。

  老头说话声音虽小,可鬼见愁听得真切,刚才的事情又过于诡异,这一切使得鬼见愁的心里直冒冷气。眼前这老头浑身透着一种神秘,似乎蕴含着某种神奇的力量,一种寻求未知、希冀化险为夷的欲望顷刻充满鬼见愁的心里,于是鬼见愁便随这老儿而去。

  老头径直走向斜对面的寿衣铺,鬼见愁跟了进去,那老头并未阻拦。进了寿衣铺之后,鬼见愁发现这寿衣铺不大,颇为简陋,地上、墙角零零散散的放着些纸人、纸马、纸桥、纸元宝等物,靠门边的柜子中放着些已做好和未做好的寿衣。

  老头放下纸人纸驴之后,便坐到屋中的木凳之上。这木凳边上放在一张油乎乎的木桌,木桌上放着一张黄表纸,纸上写着“逢缘测字”。

  “老先生,后生驽钝,方才您讲的话后生不懂,可否劳烦您详细讲一下?”鬼见愁哀求那老头。

  老头看了看鬼见愁那满是稚气却又充满疑惑的脸,表情凝重的说道:“和尚要饭,所遇乃为有缘人,故名曰化缘。我乃是一介凡夫俗子,非为神仙。不过,我对测字倒还有略有几分钻研。”

    “可否给我一测?”

  “我与人测字讲究缘分。一般的市井之徒抑或达官贵人,若是与老夫无缘,便是万金相与,我亦不给测。”

  “那我与老先生是否有缘?”

  “缘分这东西,甚是奇怪,以致有些怪异,令人说不清道不明。不过,看在你骑我纸驴,唾我纸人的份上,你我姑且算是有缘。我这是遇缘测字,故而不收钱。”

  老头说完便将拿来纸笔墨,便蘸墨边说:“我这测字算卦是有讲究的。生不断寿、死不断期,这是老祖宗的规矩。”

  鬼见愁接过笔犹豫了一下,心中寻思着,言多语失,这写字也一样,笔画越多,越易被人抓住把柄,便想着写一个最为简单的“一”字。“一”字虽好写,可这起笔收笔都是有讲究的,鬼见愁好歹度过书,这一点心里是颇为明了的。

  为了不让人看出端倪,鬼见愁写这“一”字的时候,没有起笔也没有收笔,于是端端正正、齐头齐尾、中规中矩的写了个“一”字,这“一”字平如镜直如尺,酷似木匠师傅的方长木尺。

  老头看完鬼见愁写下的一字之后,稍微沉思,不等鬼见愁开口边说:“测字算卦,祖上的规矩是必先问父母,其后兄长,而后为婚姻、子女。你这一字写的甚是干净,无甚牵连,你的双亲中只有一个,并且被这双亲中的一人拉扯大。”

  “是的。”鬼见愁心里不由称奇,接着问道:“我这母亲近况可好?”

  “你这一字写的如此平坦、粗状,你这母亲当然平安无恙,你大可放心。”老头不紧不慢的说道,“这一字无牵无连、无依无靠,恐怕你的母亲近日思子心切,孤独影只。”

  鬼见愁不由心里一颤,心里坦荡了许多,却也酸酸的。

  “你这一字写的头尾一样粗重,头即尾、尾即头,不分头尾,你在家中既是老大又是老小,故而我推断你无兄无弟、无姊无妹。”

  “是、是。”鬼见愁这回再次体会到了这老头的神秘力量。

  “一字为单,你虽到了成家的年龄,却还孑然一身。”老头说完后沉默了一会,似乎在思索什么。一会便又说道:“一字虽简单,却可融于千万字之中,你所写的一字可以当横使也可以当竖用。”

  老者将纸转动一下,鬼见愁方才写下的一字便成了一个地道的“竖”。

  老者接着说:“无论何字,都离不开这一字。一字可构成好字,也可组成坏字。我可断定你这小子性格乃是遇强则硬、遇弱则柔、遇善则更善、遇恶则更恶。你若走上正路不失为可塑之才、可雕之玉。”

    老头这一番话戳到了鬼见愁心中的痛处,鬼见愁不由一愣,问道:“若是一不小心误入歧途呢?”

  老头直勾勾的看了鬼见愁一眼,目光中充满了诡异的恐怖,弄得鬼见愁不知所措。

  “你所写的方方正正的长一字像啥?”老头用低沉的声音问道。

  “像啥?”鬼见愁心里寻思了半天,眼睛四处看来看去。突然发现街上几个人抬着一口棺材,看样子不像是出殡,倒像是刚买来的。怪不得这条街这么冷静,原来这里不是寿衣铺就是卖棺材的,鬼见愁心里道。

  见了棺材后,鬼见愁不由脱口而出:“像棺材!”话一说出去,鬼见愁又颇为后悔。

  “棺材?”老头冷冷的说道,“你这毛头小子也配用棺材。”

  “此话怎讲?”鬼见愁焦急的问道。

  “棺材一头大一头小,只有为父母尽了孝悌、生儿育女、寿终正寝的人才有资格用这一头大一头小的棺材。像你这样的毛头小子,若是暴毙横死,顶多是用木板钉做一个齐头齐尾的木箱。这齐头齐尾的木箱在民间被叫做‘木斗子’,是专门装横死暴毙之人用的。你刚写的一字,不仅像‘木斗子’,俨然就是缩小了的‘木斗子’。”老头冷冷的说道。

  鬼见愁听罢,顿感后背冷风嗖嗖,冷汗出了一身。

  老头说完后便拿起笔,在鬼见愁所写的一字下面写了个“夕”字,而后又写了个匕首的“匕”字。鬼见愁一看,这纸上赫然入目的乃是一个“死”字。

  一见这“死”字,鬼见愁一阵发懵,一下子瘫倒在地。待鬼见愁醒过闷来,便苦苦哀求老头解救之策。

  老头起初无动于衷,只是冷冷的说道:“生死天定,非你我所能左右。生死皆有定数,乃为天机,天机不可泄。”

  鬼见愁苦苦相求了半天,可那老头竟是无动于衷。便黯然自言道:“想不到我鬼见愁竟是短命之人!”

  老头听见鬼见愁这番话后,吃了一惊,便问:“小子,你叫啥?”

  “田小鬼,但自小人家都管我叫鬼见愁。”

  “鬼见愁。”老头沉吟了一会,自言自语道:“万物相悖却又相融,万事相去却又相济。造物奇特,造化神奇。”

  “好名字。”老头一脸凝重及其严肃的说道:“夕阳照、匕首现,再加上一意孤行,便是死字。想要不死,倒是有办法?

  “什么办法?”鬼见愁急切的问。

  “夕阳照、匕首现之时,你断不可一意孤行,否则纸上之字便是你的结果。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恕。切记夕阳照、匕首现之时,你断不可一意孤行。”

  老头的说话的声音不大,可鬼见愁字字听得真切。此时天已逐渐黑了下来,估计另几个人该回来了。鬼见愁谢过老头之后,便来到街道上等另其他人等回来。

  回来之后,鬼见愁心里甚是不痛快,心中一直忐忑。夜深之时,想将这天的所遇见之事讲给屠胖子,可屠胖子这夜早早入睡。安静的夜晚,只有星月和鼾声陪伴着鬼见愁。

  鬼见愁辗转反侧了一夜,天快放亮之时,鬼见愁仍旧睡意全无。看着其他人仍在昏睡之中,鬼见愁怕吵醒其他人,便蹑手蹑脚的来到僻静之处小解,小解完毕便回到睡觉之处躺下。躺下之后睡意便如狂风般袭来,鬼见愁上眼皮与下眼皮直打架。

  鬼见愁正欲睡着之时,突然看见母亲急匆匆的来到跟前,火急火燎的叫喊着鬼见愁。见到母亲之后,鬼见愁立即精神抖擞。可当鬼见愁睁开眼睛之后,四处观看,并未发现母亲。

  刚才一幕真真切切,似梦非梦,心里甚是诧异。环视四周,发现其他人等仍在昏睡之中。鬼见愁突然听到一阵不易觉察但又很重的脚步声,鬼见愁放眼望去,发现不远处把风巡视的岗哨早已睡得横七竖八,山脚下一大群金戈铁马的官兵正黑压压的朝这边疾步行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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