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这一别
吴府骑兵扬尘而去,肆意嚣张的狂笑随着马蹄声渐行渐远。
邹万忠冷汗直冒,浑身上下被汗水打湿,整个人如同刚从海中爬出来的一般。
“渔村已经被他们盯上了,如今大难临头了!”身旁的渔村汉子喃喃道,脸色惨白如雪。
整个劳善国无人不知吴府骑兵的嚣张跋扈惨绝人寰,只是不知道远在国都里的吴府骑兵怎么会突然跑到如此偏僻的渔村来了。
邹万忠望了一眼老谷头,叹了口气,随后带头将那两名惨死的渔村兄弟抬起,几人默不作声的走向渔村坟地。
“他们到底是什么来头?”荣皓作为一个外来人,对这些毫无人性的骑兵并不知情。
老谷头已经在两个孩子的搀扶下坐了起来,苏然在一旁为他擦拭嘴角的鲜血,眸子中噙满泪水。
“吴府的府主名叫吴峥,他是劳善国国相,此人善于邪术,为人阴险歹毒。骑兵自然是这吴峥所豢养,与他卖命。这伙骑兵均是骁勇不凡,却不是在战场上杀敌立功,反而在吴峥的手下烧杀抢掠为非作歹无恶不作,简直丧尽天良。”老谷头咳嗽两声,沉声说道。
这伙人如何穷凶极恶荣皓自然是看在了眼里,比之雷鬼一族有过之而无不及。
“吴峥是修士出身,乃是名门正宗的修炼者,自称续命相师。平日里炼丹制药贡献皇帝,说是可增加寿元得以长生,所以深受劳善国皇帝器重,因此这家伙更是狂妄不羁不可一世。这一伙骑兵平时为他所用,打着为皇帝炼丹搜寻天材地宝的名义祸害人间。”老谷头说起这帮人,禁不住连连叹息。
自古以来幻想长生的大有人在,而睥睨天下身为一国之君的皇帝自然更是对长生求之若渴,往往为了长生秘术穷其一生孜孜不倦。
这点,荣皓还是知道的。
只是,一名堂堂修士又是名门正宗的修炼者竟然蛊惑皇帝豢养爪牙为祸百姓,却是想都不敢想。
“谷爷爷,修炼者所谓的名门正宗包括哪一些?我姨夫辛寒那个什么归云剑宗是否就是名门正派?而归云剑宗又在哪里?万望谷爷爷告知!”荣皓实在是想知道心中所困。
老谷头必然不是泛泛之辈,就凭方才按住自己的那只手,那力压千钧的力道,荣皓无论如何也不愿意相信这看似骨瘦嶙峋的老谷头当真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人。
一个年过古稀的普通老人,如何会在经受莽汉重脚踹飞五米远后又被马蹄蹬踏,还能做到脉搏平稳波澜不惊?
老谷头不是凡人!荣皓确信。
“这……老朽如何知晓!”老谷头连连摇头表示不知。
荣皓摇了摇头,郑重的弯腰施了一礼:“小子不信!还望谷爷爷指教!”
苏然茫然,他搞不懂荣皓为何一而再再而三的追问,老谷头分明就是个老酒鬼而已。
“老朽活了七十多岁,自认为知之为不知,不知也为不知,是智也!小娃子莫要再问!”老谷头面色不悦,摆摆手示意不要再追问。
荣皓无可奈何,实在搞不懂这老人家到底葫芦中卖了什么药,他越是这般遮遮掩掩,荣皓越是相信他其实知道甚多。
“哭啥!糟老头子又没死……”老谷头换作一副笑脸,爱怜地轻抚苏然脑门。
“刚才还以为你死了呢!”苏然擦了一把眼泪,哼一声,撇了撇嘴,转过脸去故作不再搭理。
孩童的天性使然,天真无邪。
老谷头哈哈大笑:“你这小娃子天天对糟老头子冷嘲热讽,怎的老头子要是死了,你还会伤心不成?”
“我才懒得管你死活,看你这天天醉醺醺的样子,看着就招人烦!”苏然扭过头来白了他一眼,随后拉起荣皓,说了声:“咱们进村看看!”
望着两个孩子一溜烟的跑进渔村,老谷头脸上的笑容逐渐僵硬,摸过来酒葫芦,打开塞口,咕咚咕咚灌了几口。
渔村清一色的茅屋,除了房屋骨架是树木搭建,其它均是茅草覆盖。一百多户人家,每家都有篱笆院子,茅屋前后左右坐落的倒是横平竖直,归归整整井然有序,看着幽静舒心。
由于方才有两名村民横死,此时村中男女老少均是赶往村后的祖坟前去吊唁。
“荣皓哥哥,我们跟过去看看吧!那两位伯伯平时对我也可好了!”苏然叹了口气,脸上闪过一丝难过之情。
荣皓点头,与苏然跟在吊唁人群后面赶往村后。
“你熟悉的谷爷爷一直都是这副样子吗?我怎么感觉他深藏不露!”荣皓一边走一边问道。
苏然歪了歪脑袋,回道:“你好像对老谷头饶有兴趣,不会真的以为他是世外高人吧?反正我从记事起,他就是这副样子。”
“从来就没有表现出异于常人?”荣皓不死心。
苏然点头:“对啊!那还能有什么样子?”
荣皓吐了口气,不再多问。
一行人很快到了渔村祖坟,村中老少聚集于此,个个心中沉重面色难过。
地上的两具尸体已经被盖上了粗布麻衣,他们凄惨的样子实在是不好在妇女老幼面前展现。
沙溪渔村自建村以来不过百年,在有人气之前,这地方原本是一片荒芜。百年前,由于荒灾,庄稼收成太低,民不聊生。于是从劳善国都郊区陆续有人家迁移至此,放弃务农,转而成了渔民。
而村中姓氏繁杂,也正是由于不是一个大家族反倒有了好处,村中几个姓氏人家相互通婚,得以繁衍生息百年。
如此,渔村中渔民们相互扶持亲如一家。
邹万忠与几名渔村汉子挖出两个深达一米的土坑,随后开始入葬。
这两名汉子均是父母早逝,而膝下又无儿女,亲人也不过是早就成家的兄弟姐妹。
那些掩面而哭的应该就是两人的姐妹,均在各自丈夫的安慰下轻声啜泣。
下葬仪式极其简单,村长邹万忠惦念几句后,渔村男子们将两具尸体入坑,然后盖上黄土。
苏然不是第一次随同村民下葬渔村中各家亲属,只是往常下葬的基本都是古稀老人。那时,村民们不会像今日这般悲痛,甚至在短暂的悲戚后会有说有笑。安葬完毕之后,村中还会准备丰盛饭菜,集体入席。
老谷头说,那是白喜事,年过古稀膝下儿女子孙齐全,此生无憾。寿元到了,便是投胎转世再入轮回,是天大的喜事。
苏然知道,今天,势必不会摆酒设宴。
邹万忠掬起最后一捧土,长长的叹了口气,悲痛万分道:“吴府骑兵杀伐歹毒,我们区区平民如何与他们争斗啊!而今两位兄长死得冤枉,我等连报仇的能力都没有!”
一位老人颤巍巍的拍了拍邹万忠,语重心长的说道:“万忠,罢了!眼下当务之急是想法子度过难关,渔村已经被他们盯上,全村几百口人的性命攸关,你身为村长,应当带领大伙找出一条生路!”
“你们走吧!眼下全无活路,留在渔村只有死路一条。吴府骑兵声名狼藉,荼毒村落的事情早就传开了,这帮畜牲下次再来,不知道要死多少人。你们离开渔村,重新找地方落脚。”另一位花甲老人唉生叹气道。
“是啊!不要管我们这些老骨头了,我们年纪大了腿脚不利索,走不了路,渔村渔船有限,哪里能装的下这么多人。保住孩子要紧,在他们回来之前,你们快走!”老人们纷纷督促。
“爷爷……”
孩子们拉着老人们开始哭泣,听着叫人心胸绞痛。
“不行!要走一起走!大不了家不要了,天下之大总有我们安身立命的地方!你们若是不走,我们也不走!跟他们拼了!”渔村汉子都禁不住泪如泉涌。
“混账!我们一把老骨头早晚都是要入土的人,早一时晚一时又有什么关系!死在路上还不如死在村里,就算是一缕魂,至少也能陪着你娘!”一位老人指了指其中一个坟头,狠狠的在自己儿子胸前捶了一拳,恨铁不成钢的大骂道。
所有人都知道吴府骑兵留下的话根本就不可信,那纯粹就是逗弄渔民。
时间紧急,凑齐八百多条大鱼谈何容易,岂是说捕就能捕到的。
就算侥幸凑齐,那下次呢?
况且,按照他们的歹毒心性,最晚明日天亮之前就会来兴师问罪,用杀戮来达成心中痛快。
最早,恐怕一个时辰后就会卷土重来,这群杀才从来不会按照常规做事。
“还不快走!”
老人们震怒了。
邹万忠摸了把眼泪,狠狠的咬了咬牙,大手一挥:“我们走吧!”
村口,老谷头咽下酒葫芦中的最后一口酒。
“谷叔,船上挤一挤,咱们得赶快离开了!”邹万忠立在一旁,一片诚心的说道。
老谷头呵呵一笑:“糟老头子四海为家,不管走到哪里,屁股一着地,那就是家了!叨扰了三年多,不能再麻烦你们了,我们走陆地,不妨事!”
“我们也和老谷头一起!”苏然咬牙道。
“那我们有缘再见!”邹万忠点点头,对老谷头弯身行了一礼。
没有过多收拾,青壮年男女领着孩子坐上小渔船,满满十几船人。
木船吃水太深,壮汉们用力划桨,小船晃晃悠悠最终远离浅滩。
岸上,数十名老人老泪纵横与儿女子孙挥手告别。
而十几条渔船之上,几乎所有人都同时双膝跪地,冲着岸上老人磕头跪拜。
这一切,深深触痛了荣皓小小的心灵。
这一别,恐怕就是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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