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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诺言


  转眼,郑楹寄居杨府已有两月,本一心想尽快完成詹沛所交代的事,又怕外公面前犯紧张说不囫囵,便先写在纸上,改好了背下来,只等再见着杨昉好一股脑说清楚。可惜在最初见过三两回面之后,杨昉就忙得很少着家了。郑楹私下请人传话,得到的答复总是说公务繁忙,有任何需求只管报知舅母们,无需客气。 

  郑楹说不上话,事情就一直悬在心里,再加上对郑峦之恨,每日都觉得了无生趣。刚听闻主谋是皇帝时,因为还要忙于赶路,分了神,也就不至于太过积郁,如今安顿下来,每天最不缺的就是闲,一闲下来,就有功夫去想、去恨、去牵挂、去悬心,万般愁绪一发不可收拾,虽时常想起詹沛宽慰的话,可她本性如此,哪能说看开就看开。岁末,郑楹一向无恙的身体开始越来越弱,初来时,表姐妹们初识郑楹,还常来探望,慢慢地,发现她常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像是真的受了刺激,呆板无趣,好奇想问几句她家里的事,她只一概推说不知道,不久就没什么人来了。 

  年关,杨昉在家,不知什么原因,有天竟毫无征兆地传唤郑楹来见。 

  “外公。”郑楹进屋,怯生生地施了礼。 

  “楹儿,外公知道你一直有话想对外公讲,今天唤你过来,你想说什么就只管说,外公听着。” 

  “外公……”许是觉得机会来得太不容易,郑楹刚开口就热泪盈眶,跪地噙泪诉道,“外公,谋划杀害我父母和兄长之人,是那永正皇帝郑峦,杀手中有两人被活捉,审讯后都招了供,说是受郑峦指使……他令这些杀手假装成盗匪复仇,又令他们用极恶毒的手段杀人——我爹被他们拦腰砍断,哥哥死时听说像个血人一般,我娘亲……娘亲她……那伙恶人,他们……” 

  郑楹说到这里嚎啕大哭,杨昉早已痛哭失声,听到此处,更是老泪纵横。 

  “好孩子,你不必说了。”杨昉用衣袖拭去泪水,沙哑道,“外公相信你,外公都相信,来,快起来,别跪着了。” 

  “楹儿谢外公了。”郑楹又磕了个头,才缓缓起身。 

  “楹儿,眼下局势……看样子,周知行定是要为你父亲讨还公道,我知道你说这些,是想让我帮他。” 杨昉捋着胡子,慢慢说道。

  “外公,楹儿不敢欺瞒外公,楹儿确有这个意图……”郑楹知道私心藏不住,便干脆大胆承认了,话音带着哭腔,满是惭愧和恳切。 

  “别哭呀孩子,外公没有不悦,一点都没有,外公知道你心里的苦,也是打心眼里怜你疼你,怎舍得怪你呢?”杨昉慈爱地安抚着外孙女,掷地有声地承诺道,“楹儿,我是你母亲的生身父亲,你母亲的死,我当然不会坐视不理,外公今天就给你个答复,周知行的忙,外公肯定帮!” 

  “真的?”郑楹简直不敢相信,外公竟这般轻而易举地答应了自己的请求?

  “外公有今日,全仰一个信字,对外对内都是一般,对你也一样会说到做到。”杨昉的脸上满是慈祥,声音却是铿锵有力,不容置疑。 

  “楹儿谢外公的大恩大德!楹儿一辈子孝敬外公,报答外公!”郑楹听到杨昉的肯定,噗通一声再次跪下,激动得连连磕头,大哭不止。 

  詹沛交代的事情就这样完成了,郑楹悬在心里数月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外公愿意相助,周都统和詹沛那边就能轻松些,郑楹越想越开心,心病一去,身子也日渐恢复如初。她猜测外公一定是十分地疼爱自己,怜惜自己,才会一口答应下来,从此对外公更是满心的感恩戴德。 

  杨昉当然不会单单因外孙女的一言而定夺公事,这一点,他和詹沛别无二致。对于皇帝的嫌疑,杨昉在听闻姐弟两人接旨后失踪之时,就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得到周知行揭露郑峦的密信后心中更是了然。眼下两方对峙着,别说杨昉已恨到皇帝头上,即便没有恨,他也是非常乐意看朝廷受些折腾的——朝廷越受折腾,则皇帝越受牵制,那么自己这个遭疑忌多年的土皇帝也就坐得越安稳。如今有周知行出兵做他喜闻乐见之事,自己这边不费一兵一卒,只需出些钱粮,就可使鹬蚌相争这么好的局面尽可能久的持续下去,直至自己渔翁得利的那一天,那么何乐而不为呢。 

  郑楹不知外公的居心,兀自在那里感恩戴德,全然不知自己说与不说并无太大分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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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整个冬天,周知行都在紧锣密鼓地备战。永正帝这边当然也没闲着,一面擢拔和征调了不少武官,围绕础州地界屯兵屯粮,一面把兵部塞得满满当当。到了永正十二年二月,战势已是一触即发,不过万愿圆这个闺阁千金对此没有丝毫挂怀,她只一心想找个借口让冯广略陪自己共度花朝节。 

  因万举的宠溺骄纵,万愿圆行事向来随心所欲,既动了心,也不管万举的三令五申,常任性地借故跑去万举任上,再借故到冯广略处调戏一番。冯广略本来因家里的祸事一直愁眉不展,自打与万愿圆熟悉以后,听她说笑一顿,心里便畅快一些,日子一久,冯广略终于对万愿圆动了情,再对比青梅竹马的郑楹,他只恨不得万愿圆才是陪自己一起长大的那个女子,更恨当初自己一定是瞎了眼才会喜欢那样一个时而矜持做作时而又癫狂恣肆的坏女人。 

  没多久,万举就看出了端倪,严令女儿不许再跟冯广略暧昧纠缠。万愿圆情根已深,哪里肯听,依旧我行我素,因正值多事之秋,万举忙得不可开交,便暂时没多管束,直至二月二花朝节这天,万举没去任上,在书房隔窗见女儿一脸娇笑花枝招展地跑跳着经过,猜测又是要去见冯广略,也不顾扫不扫女儿的兴,高声唤其进来说话。 

  万愿圆进到书房,一脸老大不情愿地行了礼,叫了声“爹”,之后便瘪了嘴站在案前等待听训。 

  “爹今天就跟你把话挑明了——别指望我会把你嫁给冯伯渊那小子。”万举用手指敲着书案严肃说道。 

  “为什么?!”万愿圆一听,又急又恼,跳着脚跑到父亲身边急切问道。

  “很简单,因为他牵扯进了薛王案。” 

  万愿圆顿时柳眉倒竖,出言反驳道:“那是以前,冯公子现在京城为官,又是您的手下,跟础州的旧人旧事早没关系了,就算他父亲真是内奸,也已经被杀了,仇也销了……” 

  “怎么能销呢?”万举当即打断了女儿,“满朝都认定冯旻根本不是内奸,今无辜横死,他作为长子不讨个说法岂非不孝?”

  少女再次高声辩驳道:“找谁讨,找那跑得没影的未婚妻?仇人都找不见,上哪儿讨说法去。耽搁久了,一准就搁置不提了。” 

  万举慢慢饮下将凉的茶水,将空杯递给女儿,悠悠反问道: “那万一开打了呢?” 

  “开打?” 万愿圆一脸迷茫,压根没看到父亲递来的空杯。

  万举朝手中空杯努了努嘴,少女忙不迭地抓过,续上新茶,双手递还父亲手中。

  万举满意地笑了笑,这才出言解释道: “薛王死了大半年了,去年圣上降旨接薛王的两个遗孤进宫,谁料这姐弟两人居然敢抗旨跑路,年后,圣上又下旨征调薛王部下回京,结果周知行还有他手下那群乱臣贼子竟也抗旨不遵,回说什么主公大仇未报,不敢擅离,让圣上再多宽限些时日,容他查出真凶惩办了再回,写得那叫一个俯伏恳切,但你知道这字面下是什么意思吗?” 

  “要反?” 

  “明摆着要反,一群乱臣贼子!”万举又骂了一回,喝口茶水润了喉咙继续道,“主公没了,不回来是图什么?回来有高官有厚禄,丢了的少主人也不用他找了,多好的事,可那贼头却铁了心地要拥兵在外,什么居心一望便知。不止如此,朝廷还探出他们暗中增兵数万,又催缴了银粮税赋,一看就是为置办军饷。陛下怕是不久就要出兵讨伐,现在满朝都在议论纷纷,说这薛王案的余波怕是比这案子本身更了得,所以爹是断不会让你跟他趟这浑水的。” 

  万愿圆沉思了一阵子,笑盈盈开口道:“我看开战是好事,朝廷等于在给他报仇啊,这样一来,快刀斩乱麻,三下五除二把仇人杀个干净,彻底了结薛王案,他就再不会扯进去了。”

  “哼,你想得倒美。那傻小子听说陛下有战意,你猜怎么着?”万举又对女儿卖起了关子。 

  “怎么着了,您快说呀。”万愿圆偎到父亲身边,急切催问道。 

  万举拖长了音调:“他请调去兵部,要投笔从戎哩。” 

  “什么?”万愿圆脱口惊呼,“他……又不是行伍出身。” 

  “所以说,他是一心想往薛王这堆破事里冲,拦都拦不住,我能放心让你跟他扯上瓜葛吗?” 

  “爹,您也不想他去瞎折腾吧,”万愿圆俏笑着说着,凑近父亲身边,扯住父亲衣袖撒起娇来,“这样吧,您呢,干脆把我嫁给他,我保证捆住他,让他离础州那些破事远远儿的。” 

  “就凭你?”万举白了女儿一眼,笑问,“你怎么捆得住他?” 

  “用我的柔情蜜意呀。”少女把头靠在父亲肩上,娇笑着道。在父亲面前,万愿圆从来没有过丝毫的害羞,即便是儿女私情也不例外。

  万举嗤笑一声,不做理会,继续处理公文。万愿圆靠在父亲肩头,脸色渐渐黯淡下去,忽然抬头正色对父亲道:“爹爹,总之无论如何,您万不能让他像个傻子一样去从军啊。” 

  “那就要看你咯。” 

  “您这是何意?” 

  “你要是老老实实地不去找他,我就跟孙侍郎打声招呼,叫兵部不收他,收了也不外派他离京公干,你要是不听话,那可就听天由命了。” 

  万愿圆一听父亲”威逼”自己,气得呼呼直喘,说了一大车话,见父亲不为所动,气鼓鼓地一跺脚跑回了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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