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四、赴约
三天后,郑楹穿了利落的胡服,带着侍女陌如,出府去骑马散心。因为有詹将军的交代,护院们这次果然未加阻拦。
主仆两个骑行至近郊,郑楹远远望见一片苍翠竹林,中有一条曲径,尽头依稀可见一座私宅,掩映在疏密错落的竹叶中。
二人下马,郑楹吩咐陌如在小径起始处等待,自己只身往宅邸行去,却不入正门,而是绕至东北角,经一条架在水上的迂回廊道,行至一座四面环水的玲珑楼阁前。
走近些,只见水榭屋门半关,郑楹走上前正想叩门,忽听屋内传出人声:“请进。”
郑楹闻声一愣,旋即神色自若推门踏入。
“我还怕殿下不便赴约呢。”屋中,吕唯立正襟危坐,俨然一副主人的架势,“请坐。”
郑楹不坐也不客套,摘下幂篱,略带不满地直言问道:“八月十五那天让陌如给你送了五十两,一切不是挺顺利的?为何这次非要我亲自来送?”
“因为……有事相商。”
“何事?请讲。”
吕唯立便道:“上次交接之后,我回去想了想,觉得……像这样一次二十两,一次四十两的,付完三百多两需交接好几次,麻烦不说,万一哪次走漏了风声,殿下自是没什么,我这样的底下人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郑楹闻言点了点头:“正是这话,我也有此忧虑——你如果可以等我凑足……”
“问题就在于……”吕唯立故作为难地打断,“我也没那个耐心。”
“那依你之意应怎样?”
“看殿下在钱上也着实为难,倒不如……”吕唯立起身走近郑楹,轻声道,“用身子抵偿欠着的钱……”
——自上次不小心拒绝了送上门的美人后,吕唯立越想越觉吃亏,终于决定放下脸面,换得片刻销魂。
“不必,”郑楹一脸严肃,断然拒绝道,“既已说好,轻易不应更改,一切还是照旧,钱我一文也不会短你的。你实在急用钱,大不了我另想办法凑足了数,下回一次付讫。”
吕唯立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
“怎么?” 郑楹疑惑道。
“我笑殿下已遭了那么多坎坷不幸,竟还是这般天真——真当我是在跟你商量呢?”
郑楹勃然变色,惊怒:“你是何意?你要改约?!” 又一脸鄙夷道,“既已谈妥,就该照说好的来,我一个女人都知道应一诺千金,哪有这么变来变去的道理。”
道理说完,郑楹忽又一拍脑袋,作色道: “差点忘了,我问你,明明说好的不能伤及旁人,尤其不能伤阿樟一分一毫,你这算不算失手?我不提减钱就够给你面子了,你倒有脸毁约。”
吕唯立只静坐着,不时低头把弄一枚白玉牌,无论郑楹以何种姿态讲话,在他眼里,不过是嘴边猎物的挣扎罢了。郑楹对此浑然不觉,还以为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即将要说得吕唯立生出良知。
“这次只凑得二十两,还欠二百四十两,下次凑足五十两时,我会使人去知会你。”郑楹说够了,把钱往吕唯立怀里一抛,抬腿就要走人。
吕唯立闪身挡住郑楹去路,一步一步逼近着涎皮笑道:“姐姐骂我毁约可是冤枉了我——我何曾改约?上次我只说女人有的是,没说不要姐姐你啊。姐姐实在是误会我了。”在近处欣赏着罕见的美貌,吕唯立愈发着迷,索性撕破脸,彻底展露好色本性。
郑楹终于明白了当下形势,强忍怯意,啐了一口,指鼻斥道:“你个无耻之徒……”
吕唯立霎时眼露凶光:“正因我是无耻之徒,你才没有讲价的余地——你顶着个公主的封号,最是有头有脸的。我是什么?黑道上的地痞,黑市里的掮客,富贵险中求,什么赚我干什么,今天也一样!送上门来的便宜不占白不占,赌的就是你一个字都不敢说出去!”
郑楹气得直哆嗦,伸手就是一巴掌。吕唯立也不躲,挨了响亮的一耳光后,摸着热辣辣的脸颊,斜嘴一笑:“我说的没错吧,你这种人,没了脸,跟没了命,也差不了多少吧。”说着又向前逼近数寸,几乎触及女子脸面,“对你,本来根本无需废话,我说了这么多,已经算很看得起你的公主之尊了,你也多少给我些脸面,少跟我扭着!”
话音未落,吕唯立猛然伸手去捉女子。郑楹急忙抢退两步,立掌挡在身前,厉声道:“你想胡作非为,可以,但要先杀了我!”郑楹语调虽厉,脸上却是轻蔑的笑意,很显诡异,仿佛正处在崩溃的边缘,而郑楹一旦崩溃,很快就会变得比任何人都狂野跋扈。
吕唯立显然不知道这一点,并没有将女子的异状当回事,依旧嬉皮笑脸: “可惜啊,我不喜欢死人。”
郑楹哈哈大笑:“如此甚好!”说罢脸色忽然一阴,迅速自袖中抽出一把匕首来,“那我就偏叫你碰不着活的!”女子说着已将匕首抵在了自己颈上,另一手指着对面男子,狰狞着脸诡笑道,“你自诩流氓无赖、自诩光脚的,不怕我一个穿鞋的。你大概不知,你我二人之中,我才是那个光脚的!你只是不怕死,我可是求死!”郑楹说到此处,满脸狰狞渐渐化为哀伤,却无一滴眼泪。
“仇人就在身边,二十里不到,他呼吸声、说话声我都听得到!你们没一个人相信。”郑楹直愣愣瞪着吕唯立,却又似乎在看向远处,眼神诡异阴森,吕唯立顿感一阵寒气自后背袭来。
“你们只知我睡着觉时常忽然间前伸出手去,却不知我是在扼住那人的脖子,私下都说我整日梦魇定是被鬼缠了,带着辟邪的东西才敢到跟前服侍,这些当我不知?随你们怎么说吧,倒也不算冤枉了我,我何止是被鬼缠了,我本身就是鬼——活在炼狱,不是鬼是什么?可笑你还当我是个怕死怕丢脸的,遍寻三界,有怕死怕丢脸的鬼吗?”
郑楹倾诉着多年的苦楚,终于流下泪来,说完又开始哈哈大笑,疯癫至极:“告诉你,我早就想死了,又牵挂这啊那的,舍不得、放不下,刚好,今日你帮我做了了断,姐姐我倒要谢你了。”
郑楹说完两眼一闭,便要自戕。
吕唯立见她是真不怕死,生怕弄出人命,赶忙一把拦住夺下匕首,斥道:“行了行了,别折腾了。来年三月初一,叫人来此把余钱付讫,还有半年时间,够你凑钱了吧?”
吕唯立见她疯癫,早没了花哨心思,说完话拿起钱便要走人,却被郑楹一把扯住袖子:“急什么,你不是嫌麻烦,想早些了断吗?姐姐我跟你是一条心呢,今日务要统统了结!”
“不是说好了,给你半年时间一次凑齐……”
“哪里说好了?说好的是之前改的那个约——杀人奸尸!就照这个来了结,别想改回去!!你不是要我的身子吗?你也没说死的不算啊……”郑楹说着,拽住吕唯立握着匕首的手便往自己身上刺。
吕唯立猛地一挣挣脱出手臂,又被女子拦腰抱住,无奈骂道:“你这个疯女人!”说着使劲一推,将郑楹推倒在地,转身便走。
癫狂中的郑楹比平时更为迅猛,刚倒地便如豹子般一跃而起攀上吕唯立,两脚离地,两腿紧紧勾缠住男子,这么一来,嘴恰好正对吕唯立的耳朵,索性以嘴贴耳大吼道: “我告诉你,要么现在杀人奸尸,要么就轮到我来改约!”
“你改……改改改,你离我远点说!”吕唯立耳朵几乎要聋。
“你我从此两清,就此陌路,你再讹我一次,不劳你开口,我倒要先将你我之事讲出去!传到詹济之耳朵里会怎样我不知道,传到定国公耳朵里会怎样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单是蒋相毅一个,都够让你死无全尸的了!”
“行行行,这二十两我也不要了,你拿了快滚,要疯回家疯去。”吕唯立烦躁不已,推搡着说道。
郑楹听了,终于作罢,松开手,狼狈滚落到地上,又狼狈起身,揣起钱,整了整鬓发,拾起幂篱,呼着粗气出了门。
“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命搭进去,才换来百十两。”郑楹走后,吕唯立一边揉着耳朵,一边心内懊恼道,“自己也曾叱咤风云过,也曾是杨大夫手下数得着的高手,竟两次在一个装疯卖傻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面前腾挪不开。”又想起郑樟的“癔症”,叹道,“真不愧是姐弟,病都病得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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