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封德彝
承天门,宫城的正门。
两仪殿点卯结束后,守门的禁卫听见三声钟响钟声后随即开启红漆木门,先是身穿朱紫的官员们骑上骏马,绯色、绿袍小官跟随其后,他们品级低下,可没有骑马在皇城的权利。
十一月份,已入冬季。
玉白色的雕纹栏杆浮着一层薄雪,底下是浅浅的寒霜,百鸟静籁之下,只剩下耳边刮的生疼的北风。
古语说“六十花甲,七十古稀。”
冬季是最难捱的季节,尤其是对老年人来说,刚入冬的时候,长安城不少的街道已经挂上了白绫。
“不知老朽能否挺过这个冬季。”封德彝眯着双眼,从两仪殿的高台上眺望整个长安城,直到冰凉的雪花飘入眼眶,化为细流,用布满老茧粗糙的手拭去水渍,他嘲弄般的说道:“观州的雪花可比长安这金粉地方要冷的多,老朽已经挺了这么多年了,也不差这个冬季。”
再过一月,便是元旦,也是万物之始,更是代表贞观元年的到来。
点卯的官员已经走的差不多,他们着急在承天门登上马鞍前往政事堂,可是封德彝不急。他是中书令,也兼领刑部尚书的职位,名副其实的宰相。
可这是武德朝的职位,和新上任的皇帝陛下没有关系,他已经位列人臣顶峰,但秦王府一脉,比如左武侯将军长孙无忌等人还未升迁......
贞观元年,不仅是皇帝陛下在等待,朝堂上的所有人,都在等,都在等将武德朝的老臣换下来,腾出空位。
封德彝,现在如芒在刺。
“封相公,年纪大了就该多走走,呆在原地难免被寒风冻僵,到时陛下就痛失一贤臣喽!”长孙无忌嘴角噙着笑意,胖胖的脸说不清的喜态,在后宫早就有人说“青雀甚似娘舅”,都是一样笑眯眯的。
但熟知长孙无忌的人都清楚,那份笑意藏着多少歹毒,藏着多少阴狠,都是不为人知的。
若是将房杜比作天可汗最坚韧的剑背,能挺住无数次捶打,剑刃是麾下的天策府军,那么暗藏在腹中的狼毒匕首就是长孙无忌。
“是吗?”封德彝拢了拢衣袖,抬步向台阶下走去,雄厚的声音说道:“老朽虽老,但不至于顷之三遗矢矣。”
但说罢,嗓子便传来一股痒意,他强行忍住,只是沉沉的闷哼一声。
长孙无忌微笑的弧度又更大了些,拱手道:“封相公可日食三斗,无忌佩服!不知接下来的刑部案件如何处之,无忌......倒是极为期待!”
最后一句话,话音越来越小,小到只有长孙无忌一人才能听见,微不可闻。
走到承天门口,封德彝终于撑不住了,仿佛所有中气都被抽干了,幸好眼疾的仆役上前扶住,止不住剧烈的咳嗽,仿佛要咳出肝肺,他用锦帕捂住嘴巴。
终于神清气爽,可是当封德彝再看锦帕时,却是一愣,整个人也憔悴了许多,锦帕上沾着腥臭的浓痰以及.....一口鲜血!
他不慌不忙的接过仆役递过来的铜铸镂空手炉,然后坐上了皇帝特许的软轿前往政事堂。
“刑部最近有什么重大案件吗?”封德彝披上了厚厚的毛毡,纵然怀里揣着滚烫的手炉,屋内放着炭盆,熊熊火焰燃烧。
但他依旧却感觉非常冷,冷的颤骨,幼时在河北观州在大雪嬉戏的场景已经不再......
刑部侍郎戴胄愣了一下,好在堆积如山的案宗他记得清清楚楚,开口道:“九月初四,高陵平原乡王家灭门惨案,富户王家总共十一人,男五人,女六人,有仆役两名......十月十一,有蓝田代乡商人郑源在南仓丢失米五千石,粟一千石......”
封德彝听的不耐烦,随手打断道:“本相要听的是重大案件,不是些陈皮烂谷子的小事。”
对于一国宰相来说,灭门、偷盗确实是不足看,更何况乱世初定,这些事情更是不值一提。
“封相公,这已经是近年发生最重大的案情,关中虽北部遭突厥劫掠,但幸好陛下体恤百姓,所以关中一带几乎堪称路不拾遗,当然还有一件事,就是彭国公叛乱的事情,只不过陛下已经在朝堂说过了.....”戴胄缓慢说道。
封德彝紧锁眉头,戴胄是能臣干吏,所说的话定无缺漏,但长孙无忌也不会无端放矢,他开口道:“将最近十日的案宗整理完后给本相呈上来,哪怕是小事也要拿来。”
戴胄点点头,走出了政事堂,前往刑部去吩咐属吏赶紧去整理案宗。
刑部并不在皇宫里面,而是毗邻万年县衙,其他六部大致也是如此,政事堂地方有限,除了太常寺这种直接服务皇家的部门能直接设立这里之外,其他必须搬出去,节省空间。(长安城分为内城和外城,内城就是皇城,也叫皇宫,皇宫的前面是处理政事的地方,里面的宫城才是皇帝及其妃子居住的地盘。)
半个时辰之后,几名身穿皂袍的小吏满头大汗的搬着顶着他们下巴厚的案宗走进了政事堂的偏房。
上头动动嘴,下面忙断手。
小吏们没有丝毫敢抱怨的,远远看了一眼迟暮宰相一眼之后,就恭恭敬敬的小心关上门退出去。
封德彝打起精神,睁开疲惫的双眼,从如山的卷宗废力的查找长孙无忌讽笑的“东西”。
一刻钟后,功夫不负有心人,一卷印着泾阳县令印玺的卷宗被缓缓的翻开。
“原来长孙无忌说的就是皇宫里的女史画屏,虽涉及乡俗,但刑部处置也十分公允,赔偿嫁妆十贯钱,可......”封德彝笑了笑。
十贯钱不是小事,因此王家上诉请求赔偿。但女史是五品,泾阳县县令是七品,品级低下不能处置,所以移交刑部。
刑部判处画屏赔偿林家十贯钱,而林家也因为民告官,服劳役一年。
处置的不偏不倚。
“若是刑部令文就这样发了,难免留下把柄......可牵扯到了太上皇,真的不好处理,公正反而是最大的‘不公’!”封德彝心里暗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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